第九十章 那麽將來會好嗎
  入夜,李氏的屋子有低低的哭聲傳來。

  小七私會紀然這種事放在以前她絕不會信,隻會認定這是別有用心的傳言——然而就在不久前,她才第一次從五郎和小七那裏,聽到了馮嫣三年前在獅子園苦等一晚最後被馮老夫人帶回的事。

  李氏記得非常清楚,那段日子裏阿嫣驟然消瘦,形容憔悴,隻是那時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甚至馮老夫人也提醒過她,不要多問。

  她那時以為是因為天家那邊出了什麽事,所以馮嫣才過得如此艱難。

  未曾想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故事竟會是這樣一個版本。

  “小七……小七怎麽也會……?”

  “五郎不是都說了嗎,”馮遠道低聲說道,“杜天師前幾天觸怒龍顏,之後紀然也跟著失蹤了……或許杜嘲風這趟回來,就是想給紀然留一條後路呢。他留下來認罪,讓紀然走遠一些——”

  李氏又嗚咽起來。

  ——那也不能就這麽和紀然跑了啊!

  不要說是這樣悄然遠走,就看看當年紀然的母親紀玉成,從金陵遠嫁長安,最後是落得什麽下場!

  就算當時情真意篤,等過上五年十年,誰知道日子會變得怎麽樣?

  李氏悲從中來,她一遍遍咀嚼著這些年來的往事,想從中找到兩個女兒都先後想著要與人私奔的原因——是不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對?是不是什麽地方疏忽大意了?怎麽阿嫣和小七,最後都走了這條路呢……

  馮遠道歎了一聲,他看出李氏現在根本無心聽他講話,於是獨自走到床邊,重新把母親當年留給他的木盒子拿了出來。

  “……怎麽沒帶走呢。”馮遠道輕輕摸著盒麵,“該帶走的呀。”

  在李氏的窗外,這座內廷的小小院落裏,馮易殊與馮易聞坐在一塊兒。

  他們麵前是一團篝火,躍動的火焰將兩人的臉頰映得通紅。

  “你不用自責,小七那張嘴騙起人來都不打草稿,肚子裏鬼點子一堆——你剛回來,著了她的道也是情有可原。”五郎看了六郎一眼,“不用太擔心她,小七到底是去了哪裏,問過姑婆就知道了,不管紀然把她帶去了哪兒,總能找回的。”

  六郎靜靜凝視火焰,“……七妹一個人,不要在外麵受了欺負才好。”

  提起這一茬,五郎又有些惱火,“這個紀然……虧我還以為他是個好人!”

  “紀然到底是什麽人?”六郎有些在意地問道。

  於是五郎將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一一告知,六郎安靜地聽著,不時詢問一些細節。

  “總之,”五郎兩手交握,置於腦後,“這幾年你不在……小七變了挺多的,自從三年前她腿好了就老幹這種不讓人省心的事,一天到晚給人添麻煩,我都習慣了……”

  五郎歎了一聲,又低聲道,“但她畢竟每次都化險為夷了,我想這一次,也會平安回來的吧。”

  “……看來,五哥這幾年和七妹相處得很融洽。”

  “也還好,”五郎稍稍往後靠了靠,仰頭望著天上的群星,“不知道她是怎麽回事,幾年前突然就對平妖署感興趣了,整天跟在我旁邊問東問西,煩得人要死,我之前就老想你要是還在家裏就好了,她也能換個**害……”

  他的手慢慢攥成了拳頭,“這次等人找回來了,我非得狠狠教訓她一趟,讓她好好長長記性!”

  六郎收回目光,也像五郎一樣躺靠在身後的草垛上,“感覺這次回來,好多事都變了。長安的街上也不像從前那麽熱鬧,等回了洛陽才發現哪兒都一樣,”

  六郎輕聲道,“我當初找了好幾條街,一個賣麵具的鋪子都沒看見。”

  “麵具?”五郎低聲重複這個詞,突然像想起什麽似的,“可能和夏天的時候陛下頒布的新令有關吧。”

  六郎有些不解,“什麽新令?”

  “所有外邦僧侶、教士,凡是要入我境內傳教的,需要先經各州府長官層層報批,否則不得踏入中土半步——很多做麵具,造紙燈的小商販都停工了一陣,因為得先停下來分辨那些個故事、花草、圖騰都是從哪裏的故事裏來的。

  “花燈還好,直接畫些我們自己的曆史神話故事就好了,麵具說不清,容易被找麻煩,所以鋪子都不做了,等這陣風頭過去。”

  六郎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你找麵具鋪子幹什麽?”

  “這次回來的時候,本來是想從長安帶一些稀奇的麵具回來,當禮物送給七妹。”六郎低聲道,“她小時候就喜歡那些玩意嘛。”

  五郎一怔,旋即啞然失笑。

  六郎不提這件事,他都要忘記了——從前六郎就經常偷偷帶著小七往外跑,為此姑婆還訓過他好幾回了,他也不聽。

  六郎半睜著眼睛,陷入回憶,“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出去逛廟會,我看天色已經不早,要是再不回去可能又要被爹娘發現,就催小婉快走。結果她趁我不注意,戴著麵具就跑了。”

  “追回來了嗎後來。”

  “人太多了,不好追,”六郎輕聲道,“她不知從哪兒撿來一個麻袋披在身上,以為擋住了衣服我就找不到她了,結果最後還是被我在一個糖水鋪子邊上抓住了。”

  說到這兒,六郎忽然笑了一聲,“她還不服氣,死活不信即便隔著麵具我也能認出她來,非說我肯定是碰運氣才抓著的。”

  五郎也笑了起來,“你這個掩護也是打得很專業,不僅管逃,還管捉。”

  “當然了……”六郎垂眸笑道,“再說我之所以會在這個家裏,本來也是為了給七妹打掩護。”

  五郎的目光稍稍怔了怔,視線又轉回眼前的篝火。

  “不要這樣說,娘要是聽見,會傷心的。”

  “嗯,我知道,這話我不會當她麵講,我這次回來,除了看看七妹,就是想再多陪陪母親。”六郎也望著篝火,“沒想到……”

  五郎一下坐直了身板,他舒了口氣,把手裏捏著一根枯草丟到身旁,好像是想把這一晚的頹喪全都抖落。

  他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向著六郎伸出了手。

  “會好的,都會好的。等這一段風波熬過去,我們一家還是像從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