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決心與疑心
  這日傍晚,岑靈雎獨自站在太師府的門前。

  她兩手握著太師府門上的銅環,耳朵緊緊貼在門上。

  在門後,年輕的太師夫人聲音帶著幾分悲切,“郡君請回吧,在明日取下鎮妖釘之前,韞兒確實不太方便見人……至於郡君帶來的旨意,我……我會轉告他,隻是……”

  “我知道殷大人絕不會接受這樣的安排!”岑靈雎連忙補充道,“這樣的交易放在誰身上都是一種侮辱,我明白——我也隻是,隻是希望他能活下來,等到這件事風聲過去,我可以立刻放他走……殷大人是您唯一的兒子,即便是為了您,他也應該保全好自己的性命……”

  門後的太師夫人更是哽咽。

  “我今晚會去向聖上複命,”岑靈雎聲音傷感,“請聖上為殷大人再多留一日,所以……”

  門中傳來了俯身跪拜的聲音。

  “多謝……郡君!”

  ……

  太師府今夜無人能入眠,整片庭院中,最安靜的地方反而是殷時韞居住的臥房。

  屋子裏沒有點燈,隻有月光透過窗上的白紗,在地上映出淡淡的影。

  杜嘲風坐在離殷時韞不遠的凳子上,低聲與他交談,每當有下人從門外經過,杜嘲風就暫時地住口。

  月影在地麵漸漸移動,等到杜嘲風說完他要說的話,殷時韞撐著床沿,坐了起來。

  杜嘲風看見眼前的年輕人沒有束發,連日的劇痛將他的臉頰變得蒼白瘦削。

  這樣虛弱而憔悴的樣子,不要說是杜嘲風,連殷時韞自己都感到陌生。

  “……不是一直,不承認天箕宮與妖物有來往嗎。”殷時韞用虛浮的聲音開口,“為什麽……要來和我說這些。”

  “如果林安民還在,那我會去找林安民,讓他來和你說這些。”杜嘲風輕聲道,“但人死不能複生——我也隻能來找你了,畢竟你是現在我能接觸到的人裏,唯一一個知道怎麽用司天台烽火台的人。”

  “……你想,知會各州府?”

  “對。”杜嘲風點頭,“每耽誤一天,其他地方的生機就越渺茫一分,當初建造烽火台,原本就是為了在應對真正的危險時,快速連接各州府,讓大周各地都能即刻作出響應——眼下,將我方才與你說的這些消息傳出去,才是真正應當拿烽火台做的事。”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殷時韞冷笑了一聲,“當初,不知道是誰在我耳邊信誓旦旦說魏行貞不是妖,杜天師……你在我這裏,早就是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謊話連篇的狂徒……你要我怎麽信你?”

  “證據俯拾皆是,隻要殷大人肯睜開眼睛,我隨時帶你去看。”杜嘲風答道,“三辰山的靈器,再過幾日就要竣工,完成之後,它所提供的靈力與近千名普通修士的力道相當,至於馮家的事,你還可以直接去問馮嫣——”

  “不要再提這個人。”

  “殷大人。”杜嘲風站了起來,“你知道我為什麽今晚會來找你嗎?”

  殷時韞抬起蒼白的臉頰,不卑不亢地凝視著眼前的中年人,“我,不想知道。”

  “那我也要說。”杜嘲風幾步走近,“我和你師父雖然算不上是什麽摯友親朋,那也有幾十年的交情了,林安民是什麽樣的人我太清楚了——雖千萬人吾往矣!他天撫十四年覺察出魏行貞身份有異,而後苦心孤詣搜集了那麽多的證據,他為的什麽?”

  杜嘲風的手指扣在桌麵上,發出篤篤響聲。

  “為了朝廷!”

  殷時韞顰眉望著杜嘲風,一時沒有作聲,聽了下去。

  “你檄文裏引的那些話、那些林安民寫給你的長信,你捫心自問他到底是為什麽而寫下的!他和魏行貞有什麽私仇嗎?沒有的——直到魏行貞露出馬腳之前,林安民都一直把他當作可塑之才來栽培!

  “我知道,一隻妖狐以官員之身潛入京畿要地,這件事不論放到什麽時候都是件駭人聽聞的大事,林安民絕不能坐視不理——若是在事情沒有定論之前就直接上報朝廷,那除了打草驚蛇沒有任何意義,所以他才會一麵在暗地裏散步魏行貞是妖的傳言,一麵私下搜尋鐵證……

  “你再好好想想——陛下明明嚴令禁止朝中文臣與司天台的官員有過密的往來,但林安民還是鋌而走險,暗地裏為薛太尉遞送日影的變化,可直到觸怒陛下,被驅逐出洛陽,他都沒有將這份鐵證拿出來,直到病逝之前才將它輾轉交給你——你從來沒有想過原因嗎?”

  杜嘲風連珠帶炮一口氣說了這麽許多,才輕輕舒了口氣。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又沉聲道,“你師父這些年到底在猶豫什麽,殷大人……你想過嗎?”

  殷時韞冷笑了一聲,“天師以為……是……什麽?”

  “我以為是什麽不重要,殷大人要是之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不如就趁今晚好好想想,尤其想想要是今日在這裏的人是林主事,他會怎麽答我!”

  殷時韞許久沒有回答。

  良久,他輕輕喘息。

  “那就,也讓我看看天師的決心到底有多堅決,如何?”

  ……

  馮家的別院今晚格也外安靜,這間一直未能被書生們發現的小院,入夜以後就站滿了桃花衛。

  明日就是魏行貞與殷時韞對峙的日子,馮氏這一家作為極重要的人質,桃花衛們要將所有人都悉數帶入內宮之中。

  馬車上,六郎與母親坐在一處,兩人聊著這幾年中家裏發生的事情,大部分時間,六郎都靜靜地聽。

  他知道小七摔下山崖後忘記了前事,但在聽李氏講起這些年小七的逸事時,六郎還是皺起了眉頭。

  李氏口中的小七天真笨拙,活潑到近乎冒失,在許多事上突然豁達得與從前判若兩人。

  “您說的這……真的是七妹嗎?”六郎望著李氏,“姑婆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

  “當初確實是有過擔心,主要是怕被什麽邪門歪道奪舍……”

  六郎稍稍前傾,“然後呢?”

  “你姑婆專程確認過,這就是小七,沒有任何問題。”李氏歎了口氣,“還好她忘記了從前的事情,不然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