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左與右
  “是嗎。”瑕盈臉上沒有什麽波瀾,他點了點頭,“知道了。”

  青修跑跑跳跳地上前,“您手裏拿著什麽?我來幫您提吧。”

  在青修伸手的一瞬,瑕盈整個人向後退了一步,“別動。”

  青修怔了怔,兩隻手很快背過身去交握。

  “霧蘭的花瓣有劇毒,”瑕盈輕聲道,“赤手碰一碰,你那隻手就別要了。”

  青修臉上立刻多雲轉晴,“明白了!”

  “走吧。”瑕盈低聲吩咐。

  青修雀躍著跑在前麵引路,瑕盈走了幾步,覺察到夾穀衡沒有跟上來,他回過頭,見夾穀衡蹲在不遠處,不停地用雪水搓手。

  “你還在那裏幹什麽?”瑕盈顰眉道,“該走了。”

  “啊……先生……”夾穀衡表情複雜,“我剛才,不小心把這花……吃下去了。”

  瑕盈先是一怔,而後冷笑,“和你說了多少次外麵東西不要亂吃,你哪次聽過。”

  夾穀衡低頭看了看自己似乎正在慢慢發紅的右手。

  “先生我……我應該……沒事吧?”

  “你是妖,身體又不像人那麽嬌貴,吃幾朵不會有問題的。”瑕盈答道,“你吃了多少?”

  “就……”夾穀衡打了個嗝,“應該沒多少吧。”

  ……

  山腳的一間屋舍內,阿予一身單衣,靜靜地坐在屋內的火堆前。

  砂靠窗站立,她麵對著阿予,餘光卻一直關注著窗外的山路——很快,青修的身影先出現在路的盡頭,過了一會兒,瑕先生也走近了她的視線之內。

  很快,門被青修推開,坐在炭火堆前的阿予絲毫不為所動,直到瑕盈也踏進屋內,她才像是覺察到了什麽,有些恍然地朝著瑕盈的方向抬起頭。

  砂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歸來的兩人,她再次把頭探出屋門,外麵的山路顯然已經沒有人了。

  “虹還沒有回來?”瑕盈問道。

  “今天結束之前,應該會有消息。”砂答道,“製琴師之前說了,今天能拿到新琴。”

  “那就好。”

  “先生,”砂又問道,“夾穀衡沒有回來嗎?”

  “他肚子有點不舒服,”瑕盈答道,“我讓他暫時走遠點,十二個時辰內不許靠近方圓十裏的地界。”

  “他也會肚子不舒服啊……”砂有些意外,“您看到他是往哪個方向走了嗎?”

  “應該是北邊吧,我沒太注意。”瑕盈放下了手中裝著霧蘭的布袋,“你要去找他?”

  “可以嗎?”

  “可以。”瑕盈低聲道,“剛好,他回來之前,你押他去洗個澡。”

  砂笑了一聲,“好。”

  砂出門以後,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

  阿予的目光始終落在瑕盈身上,她一言不發地望著瑕盈靠近,直到他走到了自己身旁。

  阿予有些遲疑地站起——先是右手撐著地麵,然後兩隻腳的腳尖翹起,腳跟稍稍用力,整個人也隨之起身,像一隻緩緩起身的鶴。

  一旁青修微微睜大了眼睛,“站……站起來了……”

  瑕盈望著阿予,“還記得我是誰嗎。”

  阿予搖頭。

  瑕盈又問,“那你是誰呢?”

  阿予依舊搖頭。

  而後,青修看見瑕先生摘下了左手的手套——一向不能忍受觸碰的瑕先生,向著阿予伸出的左手。

  “好。”瑕盈低聲道,“那我們可以來締結新的契約了。”

  阿予麵無表情地將手放在了瑕盈的掌心,像是一隻沒有感情的人偶,在一段青修無法理解的誓約之後,瑕先生再次收回了手,像從前一樣將手套戴了起來。

  青修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誠然在瑕先生身邊的這幾年,他知道每年冬天阿予都會睡上一個長覺,等她醒來以後,就什麽也不再不記得……

  但今天的這一幕,他還是第一次見。

  青修隱隱覺得瑕先生方才的左手似乎與平時有些不同,但又無法言明究竟是什麽地方有了差異。但青修隱約記得,從前匡廬說過,瑕先生的觸碰自有其規則,且左手與右手還有著截然不同的含義。

  更具體的細節,匡廬沒有說,那個老頭子隻是提醒過他一件事:如果有一天,瑕先生對你伸出了右手,一定要馬上逃走,不要有絲毫猶豫。

  但青修知道,倘若有一天瑕先生真的向他伸來一隻手,不管那是左手還是右手,他一定會緊緊地、不假思索地握住。

  他望著眼前的少女,目光中忽然充滿了豔羨。

  “今日可以占卜嗎?”瑕盈問道。

  “……可以。”阿予點頭

  “我可以問幾個問題?”

  阿予沉吟片刻,“……一個。”

  “算一算,什麽時候把琴給賀夔送去合適。”

  阿予的眼眸再一次暗淡下來,過了許久,她再一次抬頭望著瑕盈。

  “正月……十六。”

  ……

  馮家的院子裏。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為爹娘都知道啊!阿姐和殷大人的事情我真的從來沒有和外人講過——五哥你別生我氣了——”

  “誰生你氣了,我氣我自己不行嗎!”馮易殊甩開小七的手,用力地抓了幾下頭發,“啊啊啊等阿姐下次回來,娘肯定要問她,到時候她再順著打聽打聽,全世界就都知道這風是從我這兒漏出去的了!”

  近旁六郎撲哧一笑,“……這事兒真的算秘密嗎?我也一早就知道啊。”

  小七和五郎同時愣住,“你又是從哪兒聽來的?”

  “不記得了。”六郎雲淡風輕,“但我看阿姐不太會是介懷這些小事的人,再說爹和娘也不是外人,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吧,這又有什麽了,你們倆都別太緊張……”

  馮易殊瞪了小七一眼,“我現在有事兒得出去,回來再找你算賬!”

  小七擺了擺手,“您早去早回,我就在家等著。”

  “七妹別送了,再往外就到街上了,萬一被人認出來就麻煩了。”六郎望著她,“就在這裏回去吧。”

  小七點了點頭,她站在原地,望著五哥和六哥一塊兒翻牆而去,不由得歎了一聲。

  過去,出於某種對敏感話題回避的直覺,她很少和姐姐談及與殷時韞有關的事。而有時候回想起那天夜裏被她的眼淚打得措手不及的殷時韞,她又禁不住對此人懷上幾分莫名的同情。

  現在還對殷大人一片癡心的,大概就隻有那個性格惡劣的岑靈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