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故人心易變
  杜嘲風如鯁在喉,“皇上……”

  “朕來告訴你們為什麽。”

  女帝的眼睛半睜著,她的目光輕飄飄地從大殿一側掃向另一側,輕蔑地掠過每一個站在這裏的朝臣。

  “如果是,朕當初為了保住長安的百姓已經作出過讓步,從長安退到洛陽,如今又琢磨著往金陵、臨安去……一而再再而三地後撤,什麽時候到頭?”

  朝臣們微微低下了頭。

  孫幼微冷哼了一聲,“如果是天災,那便是天道予朕的考驗,祂既要在地上揚起災厄,朕又能逃去何處?倘使上蒼真的棄我大周臣民如敝履,遷都與否,又有什麽關係……”

  眾人當即俯身而跪,連聲向孫幼微請罪。

  “總之,朕就待在洛陽,哪裏也不去。”孫幼微向著浮光伸出了手,浮光立刻回身,扶著女帝站了起來。

  她望著底下此刻跪著的七八人,頗有幾分厭惡地揮袖。

  “沒有辦法,就想辦法。”

  後半夜,太初宮裏眾人仍在商議著辦法,對靈河的抵禦無非分為兩個部分,一是在它真正起勢以前,能否讓它再次沉落;二是一旦靈河真的泛濫起來,該要如何抵禦。

  對於前一個問題,大家並沒有討論太久,因為馮老夫人一早就已經給出了答案——四百年前聖祖以身沉河的辦法,如今已行不通了。

  至於為什麽行不通,杜嘲風沒有解釋。

  至於靈河的抵禦……眾人雖然沒有經驗,但以往治水無非兩條,一是橫堤築壩,二是疏導引流,而今的思路也不離十。

  馮嫣單是坐在那裏就有些困倦了,今晚討論的話題裏讓她感興趣的並不多。

  盡管珠簾後的孫幼微看起來像是睡去了,但馮嫣知道,女帝沒有。她清醒地半躺在禦榻上,或許閉著眼或許沒有,但孫幼微的注意力始終清晰地指向朝臣這邊。

  馮嫣垂眸,在她見過的人裏,再沒有一個人有著像孫幼微這樣旺盛的精力,耄耋之年仍能牢牢把握著權柄,使之從無旁落。

  不過人總有將死的一天。

  到時大周的繼承者,會是誰呢。

  朝中沒有真正的權臣,孫幼微也從未對哪個兒女流露出“後繼者”的偏愛,她驚人的長壽讓她不得不麵對子女先自己而去的至悲,如今除了長公主,另一位頗受聖眷的王室旁枝在金陵。

  那位老王爺每年年節都會來京城覲見,早先時候會帶著自己特別喜歡的小孫子一道,後來就隻有他獨自前來。據說是因為孫兒不慎染上惡疾,痊愈後依舊體弱多病,他從此不敢再帶著孩子一道出遠門。

  皇家的這筆帳啊……也是夠坎坷的。

  “公子,你覺得呢?”陳明的聲音將馮嫣從神遊中拉回。

  她抬眸望向陳明,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這樣的事交給工部去做就可以了,”魏行貞在一旁道,“貿然將馮老夫人從六符園請下來,且不說究竟能帶來什麽實際的效用,萬一耽誤老夫人在山上做的事,恐怕得不償失。”

  馮嫣聽著魏行貞這段話,大致明白過來。

  她低聲道,“陳大人若是覺得有什麽地方拿不準,命人送信去六符園就好,她會回複的。我姑婆遇事有她自己的一套安排,您即便去請,也未必請得動。”

  陳明捋了一把胡子,“這樣……”

  馮嫣側目望了魏行貞一眼——多謝解圍。

  魏行貞望著前方,笑了笑。

  這一幕原原本本地落在了不遠處殷時韞的眼中。

  殷時韞忽然覺得心中一陣苦澀,好像在一瞬間疲憊到了極點——馮嫣方才的表情他再熟悉不過,好幾個在岱宗山上度過的夏夜,馮嫣假借去司天台探望師父之名,偷偷與他去山林間漫步。

  兩個人都高興極了,談笑間完全忘記了對口供的事情,直到事後被李氏問起,他們也是這樣在李氏麵前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在彼此的對話中給到對方線索,現場編織起一套應付長輩的說辭。

  上一次與馮嫣這樣在人群中相對而坐,還是夏日宴上,那時她還與魏行貞兩人相敬如賓,在自己拒絕岑靈雎的賜婚之後,馮嫣的表情也失魂落魄……

  不過短短兩個月而已……

  阿嫣,你竟就變心了嗎。

  殷時韞不自覺地凝視著馮嫣,直到她覺察到這目光,也向自己邊看了過來。

  殷時韞沒有閃避,他直直地望著馮嫣,目光中帶著質詢、不解……或許還有一點點哀求,兩人在少年時交換過那麽多的秘密,傾吐過那麽多的心事,他知道馮嫣能夠看見他的痛楚,看見他的決心,他什麽也不必說,馮嫣就會明白一切。

  然而,馮嫣的目光隻是短暫而輕快地在他身上停了一下,又迅速地望向了別處。

  他曾經在馮嫣的眸子裏看見過對自己的憤怒,對自己的失望,那時他隻覺得焦急,盼望著有朝一日能向馮嫣把一切解釋清楚……

  但這一刻,殷時韞忽然意識到,有些事情可能真的回不去了——因為馮嫣的目光客氣又冷漠,好像一個陌生人。

  “……殷大人?”杜嘲風有些擔心地看了過來,“你還好嗎,你這臉色……”

  眾人側目看向殷時韞,他兩頰蒼白,眼中心事重重。

  殷時韞搖了搖頭,低聲道,“這兩日……太忙了,沒有休息好,杜天師不用擔心,我沒事,請繼續。”

  杜嘲風接著道,“靈河的事是一方麵,接下來對殉靈人仍不能掉以輕心。我和魏大人最近就先前馮府七小姐在城外遇襲的事情做了一些暗中的追查,確實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近旁一直未曾發言的紀然豎起了耳朵,“確定是殉靈人幹的了?”

  “九成把握吧。”杜嘲風低聲道,“早年間殉靈人中有一個盲人樂師,因彈奏月琴而聞名,天撫十一年,嶺南有十幾起命案與他有關,這個人擅用煙傀儡,時常與一個少年一同出沒,現在還在桃花衛的通緝名單上。”

  “這個樂師叫什麽名字?”紀然追問道。

  “匡廬。”杜嘲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