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人人都有一個朋友
  日頭漸漸西沉,雨勢也漸漸變小,但總歸是不停的。

  兩人都望著前方,西天金色的餘暉灑在遠處無人的道路上,這些每天被成千上萬隻腳踩過的石磚,在被雨淋濕以後像冰麵一樣光潔。

  “公子怎麽也一個人,”梅十二問道,“應當來接你的人呢?”

  “在路上了吧。”馮嫣笑著回答,她望著腳邊淅淅瀝瀝的雨絲,“梅先生應該很喜歡雨天?”

  “嗯。”梅十二點頭,“很喜歡。下過雨什麽都幹淨一點。雨夜安靜,睡得也好。”

  梅十二側目,發現馮嫣正望著自己。

  “……公子為什麽這樣看我。”

  馮嫣的目光並不閃避,她靜靜地凝視著眼前人,低聲道,“我就是在想,像梅先生這樣的人,怎麽會喜歡做養花栽樹的活呢。”

  梅十二垂眸而笑,“這有什麽奇怪的呢,無非是對花草的喜愛勝過了對翻種的厭惡。草木可愛起來,讓泥塵也變得可以忍受……大概就是這樣吧。”

  馮嫣也沒有再問下去。

  一時間,兩人中隻剩下雨聲與風聲。

  等到天色又轉暗一些的時候,遠處傳來達達的馬蹄,馮嫣循聲抬頭,望見不遠處有一輛熟悉的馬車正向著這邊駛來。

  “接我的人來了。”馮嫣轉身將湯媼遞還給梅十二,“謝謝梅先生的湯媼。”

  伸手交接的時候,馮嫣餘光看見梅十二的腰間似乎別著一把灰白色的短笛——笛子尾部還墜著塊拇指大小的玉石,再往下是一捆小小的紅色流蘇。

  隻是,這笛子很短,幾乎隻有正常竹笛的一半,上麵的笛孔也隻有三個,

  梅十二接過了湯媼,他再次將手置於袖中,寬大的衣袖擋住了馮嫣的視線。

  “不客氣,再會。”他輕聲道。

  梅十二望著馮嫣,他的目光始終有些舍不得從眼前人的身上移開,但今天的時辰顯然已經到了。

  馮嫣向著梅十二點頭致意,而後徑直走進了眼前朦朦朧朧的細雨中。

  不遠處去甚怔了一下,連忙把已經慢下來的馬車又趕得快了些。

  離馮嫣四五步的時候,魏行貞撐著傘跳下了車,飛快地將馮嫣遮在傘下。

  “怎麽才來呀……”馮嫣的聲音帶著一點嗔怪。

  魏行貞單手解下了自己的鬥篷,披在了馮嫣的肩上,馮嫣立刻抓住了鬥篷的邊沿,將自己裹了個嚴實。

  “……被杜天師給拖住了。”魏行貞低聲解釋道,“阿嫣先上車……我們車上說。”

  他扶著馮嫣上了車,正要收傘時,忽然覺得方才餘光掃過的地方有哪裏不太對勁。

  魏行貞敏銳地回過頭——正好對上梅十二的目光。

  他認得這個年輕人,這是昨夜為李氏施針的那個大夫。

  兩人相隔十幾步,梅十二笑著向著魏行貞稍稍躬身。

  魏行貞的目光短暫地在梅十二身上停留,而後也向著他點了點頭,算是回應,最後收起傘坐進了馬車的車廂。

  最後的一點夕陽落下了,去甚揚起韁繩,馬車調轉方向,向著馮府駛去。

  馬車裏沒有燈,黑暗中,馮嫣靠坐在魏行貞的近旁,把自己整個人都抱縮在車內的一角。

  “這天氣怎麽突然就這麽冷了,”馮嫣歎了一聲,“下午出來的時候,我還在想自己是不是穿得多了……”

  “蓋著鬥篷也還是冷嗎。”

  “嗯。”馮嫣點了點頭。

  “那你靠過來一些。”

  昏暗的馬車裏,馮嫣看不清魏行貞的表情,但聽他這樣說,便向著他的方向挪了寸許。

  “再近一些。”

  馮嫣又挪了寸許,忽然感覺有什麽東西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後。

  一大團蓬鬆的狐尾溫柔地繞住了她,將她整個人都推向了魏行貞的那頭,直到她的額頭抵靠住了他的下顎,魏行貞的動作才停下。

  “你的尾巴?”馮嫣輕聲問道。

  “嗯。”

  馮嫣無聲的笑了一聲,然後在黑暗中抱住了這團尾巴的末梢,像是抱著被子的一角。

  “……好暖和。”馮嫣閉著眼睛說道。

  魏行貞的尾巴尖有些不自覺地動了動,他看向別處,低聲道,“說回剛才的話題,今天下午杜天師他——”

  馮嫣突然搖了搖頭,她整個人側臥下來,將頭枕在魏行貞的膝上。

  “這些事還是等到家了再說吧,我現在……”馮嫣極輕地打了個嗬欠,“想睡一會兒。”

  “嗯,好。”

  馬車在路上輕輕地顛簸。

  魏行貞感受著馮嫣的重量,他的手穿過她的長發,輕輕揉撚著。

  ……

  另一頭,臨河的天燭樓今晚也還是一樣人滿為患。

  靠窗的一處小桌上,杜嘲風麵前堆著一堆雞骨頭,正吃得油光滿麵。

  他時不時伸手捋捋自己嘴上的兩撇小胡子,以免它們跟著食物一起被送進嘴巴。

  一個飽滿的嗝兒從杜嘲風腹中湧起。

  “說吧。”他放下筷子,一臉慈祥地望著坐在對麵的紀然。

  紀然一時不解,“說什麽?”

  杜嘲風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搖了搖,“你不坦白。”

  紀然莫名其妙,還未反問要坦白什麽,杜嘲風就笑了起來,“你沒事兒不會請我上玉燭樓的,你這次是想讓我幫什麽忙?”

  紀然這才明白過來,然而卻顯得更局促了。

  他伸手比了幾個手勢,“首先,這次遇到的這個問題呢……它不是我的問題。”

  “是你一個朋友的問題。”

  “對。”紀然點頭。

  杜嘲風十指交叉,表情認真,“那你這個朋友,他遇到了什麽問題?”

  “他……最近呢,遇上了一點小麻煩。”紀然輕聲道,“簡單點講,就是他欠了一個姑娘的情,但這個姑娘可能是想讓他以身相許,現在這層窗戶紙還沒捅破,他要怎麽才能讓這個姑娘盡快知難而退,放棄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杜嘲風聽得縮起了下巴,“什麽人情這麽大啊,上來就要以身相許。”

  “……算是救命的恩情了。”

  杜嘲風皺起了眉頭,表情極為嚴肅,“我認真問一句啊。”

  “你說。”

  “你這個朋友最近……”杜嘲風左眉微挑,身體微微前傾,“是不是也被某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從河裏撈起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