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有人如履薄冰
  回程路上,馮嫣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真就……這麽送出去了啊。

  好像也沒有想象得那麽糾結。

  她有些出神地看著窗外,也不知道魏行貞在看到了盒中之物以後,會不會也像她最初時一樣茫然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呢?

  馮嫣扶著自己的額頭,有些不自覺地笑了笑。

  她有些不知該怎麽麵對那樣的情況,於是下意識地逃開了。

  雖然有點光挖坑不管埋的感覺……但,還是讓魏行貞也獨自冷靜一段時間吧。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待他那邊調整好心態,登門再敘了。

  這一路,馮嫣想著今晚的事,以至於馮遠道和李氏幾次開口和她講話,她都有些後知後覺,總是要等李氏再三喊她的名字,她才抬起頭,茫然地問一句“什麽?”

  李氏歎了口氣。

  “算了,等回去以後再說吧。”李氏歎了一聲,“你每次出門都這麽魂不守舍的……”

  ……

  馬車飛快地穿過街道。

  馮嫣到家的時候,五郎和小七還沒有回來。

  李氏帶著自己身邊的侍女,跟著馮嫣一路回到她的小院。她一路講著岑家在岑靈雎被關上岱宗山以後的種種趣事,馮嫣垂眸想著心事,並沒有留心。

  每當李氏問起她態度的時候,她總是點點頭,再輕聲答一句“是呢。”

  她望著前路,仍在想著與魏行貞有關的一切。

  也不知道魏行貞什麽時候會再來?

  若是日不肯露麵,倒也等得。

  可若是十天半個月都不來……

  馮嫣一麵想著,一麵推開了自己的院門。

  ——魏行貞麵容嚴肅,兩手垂落在身側,就那麽穩穩當當地站在她小院的中央。

  馮嫣唰地一聲——趁著李氏還未望見眼前景象——將門緊緊地合上了。

  “怎麽了?”李氏被這突如其來的關門聲嚇了一跳。

  “……有,飛蛾。”馮嫣有些磕磕絆絆地答道,“有點兒……嚇到我了。”

  李氏有些奇怪,“夏天都過完了,怎麽還有飛蛾。”

  她上前再次推開了院門——院中空空蕩蕩,不要說是飛蛾,就連半點蟲鳴也聽不見。

  “興許是……飛到別處去了。”馮嫣低聲道。

  李氏讓年輕的侍女在院中等候,自己則和女兒單獨進了屋子。

  進屋之後,馮嫣明顯感到魏行貞就在附近,然而她一時無法分辨對方究竟在哪個方向。

  李氏點燃了屋中的燈,而後悄然坐在了馮嫣身旁。

  “嫣兒,你的事我一向不怎麽過問,但有些事……娘現在也不得不來問了。”

  “您說。”

  盡管四下無人,但李氏還是壓低了聲音,“你和魏行貞之間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突然就回來了?”

  馮嫣有些為難,“我……”

  “娘知道我家嫣兒不是個動輒使性子的姑娘,”李氏低聲道,“你突然一個人跑回家住了這麽多天,把自己一個人不分晝夜地關在屋子裏,娘猜得到,你一定是遇到了什麽非常棘手的事。”

  馮嫣點了點頭。

  “我也知道你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人,你既然沒有開口,娘就不問。”李氏略略顰眉,“但今晚你又和魏行貞一道遊燈會又是怎麽回事呢?他是不是先前做了什麽讓你傷心的事,又暗地裏使了什麽計謀,來哄你回心轉意?”

  馮嫣連連搖頭——她終於明白母親今晚為什麽非要單獨過來和自己說話了。

  母親大概是在憂心自己涉事不深,發現了魏行貞做了什麽不好的事,又被他花言巧語哄騙……

  “沒有的。”馮嫣答道。

  “那為什麽——”

  李氏話音未落,外頭傳來一陣藤架倒落的聲音。

  馮嫣循聲側目,扶著桌案站起了身,“我去看看,娘先坐會兒。”

  李氏點了點頭,叮嚀道,“你點個燈籠去啊。”

  馮嫣踏入後院,轉身將屋門合上,便在這一瞬,一個熟悉的影子就從近旁閃至身前。

  馮嫣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但隨即輕輕撞在了身後的廊柱上。

  “阿嫣。”

  她仰起頭,剛好對上魏行貞一雙正在逼近的眼睛。

  魏行貞的聲音很低,眼中帶著幾分不安。

  “我,我——”

  馮嫣聽出魏行貞當下的呼吸有些混亂,亦將他焦灼而急切的表情望在眼中。

  說來也怪,馮嫣自己原本也有些緊張,然而,一見魏行貞此刻這一副如履薄冰、無計可施的模樣……她也說不清究竟是為什麽,總歸心裏好像就忽然有了許多底氣。

  馮嫣抬起衣袖,試探般地伸手,在魏行貞的頭上輕輕拍了一下。

  魏行貞有些意外地抬眸。

  “別急,”馮嫣認真地望著他,用很輕的聲音說道,“我們今晚……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魏行貞喉嚨動了動,望著馮嫣波瀾不興的目光,他心裏最怕的那種可能霎時間消失了。

  他仍舊有些不可置信,就這麽緊緊盯著馮嫣的眼睛,想從這道溫柔的目光中確認更多的信息。

  可馮嫣沒有再開口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俯身將額頭抵靠在馮嫣的肩上。

  “你這邊……還要多久呢。”

  真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馮嫣想了想,正要回答,就聽見李氏的腳步從屋內傳來——門幾乎在下一刻就被推開了。

  李氏有些奇怪地望著一個人站在走廊上女兒,“怎麽一個人站在這?”

  馮嫣回過神來——魏行貞……跑得也太快了。

  “……因為我看到是栽藤蘿的架子倒了。”馮嫣指了指角落的側翻的花架,對母親解釋道,“那麽一大片全翻了,我想著我一個人大概是料理不過來……要不幹脆等明早再看得了。”

  李氏有些驚奇,“哎,好端端的花架,怎麽會全翻了。”

  “是……風吧。”馮嫣笑答。

  在那之後,馮嫣與母親回屋。

  她好好地捋了一遍這段時間裏自己的心路曆程,感慨萬千地說起在山上看見長陵的景象,說自己一想到‘不論生前如何顯貴死後終將化作一抔黃土’,便覺得無限憂愁。

  那時她就隻想回到自己的小院,不想見任何人——於是就回來了。

  李氏對這個答案將信將疑。

  但見馮嫣說得如此真情實感,又勉為其難地信了幾分,畢竟女兒自小脾性就與旁家的姑娘不同。

  馮嫣低聲道,“今夜和魏大人一起看花燈,才覺得這些憂愁被洛水邊的煙火氣衝淡了幾分,現在覺得好多了。”

  李氏聽到這裏,終是稍稍放下心來。

  “……原是這樣。”

  馮嫣側著頭笑道,“我與魏行貞相識雖短,但在這段時間的相處裏,我確實覺得他是個正直的人,母親不用太過擔心他的人品。”

  李氏不置可否,但臉上也終於顯出些微笑意,“你呀。”

  送母親出門時,李氏又絮叨起今日魏行貞身上的衣服不是先前家裏給他製的新衣,馮嫣心中感歎——上一世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到如今卻完全顛倒過來。

  魏行貞的讒臣形象,竟是如此深入人心……也不知道究竟怎麽才能把這印象給扳回來。

  揮別母親,再次合上院門,馮嫣輕輕歎了口氣。

  轉過身,魏行貞果然再次站在了她屋舍的門前,一言不發地等候著。

  秋風漸起,馮嫣凝視著眼前人,忽然意識到魏行貞在這方麵和她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在她推己及人以為魏行貞也要像自己獨自咀嚼一段時間,才能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他直接跑來了。

  即便有些慌慌張張,也直接跑來了。

  馮嫣有些恍然……

  這是不是,也是一種信任呢?

  另一側的魏行貞被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馮嫣就這麽遠遠地站在那裏,他一時分辨不清,她的沉默究竟是因為對自己的忌憚、懷疑……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他顰蹙了眉頭,忍不住開口問道,“阿嫣為什麽還不過來?”

  馮嫣莞爾,低下頭走近了幾步,然後在魏行貞跟前停了下來,“幫我做件事呀?”

  “什麽。”

  “去那邊的井中打桶水來。”馮嫣望著他的眼睛,笑道,“我們一邊喝茶,一邊說話,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