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生前身後
  “就像小七之前說的那樣,人確實隻需要等一個契機。隻是很多時候大家不知道它到底是沒有來,還是已經錯過了。”馮嫣輕聲道,“你既然確定自己有,又為什麽要一直做這麽多無謂的嚐試?”

  “就是因為不知道它到底是怎樣的契機,所以才要一直嚐試啊,”小七歎了一聲,“要不然萬一機會已經砸在我頭上了,結果我卻沒有反應過來呢?”

  馮嫣笑起來,“那……它就不是你的契機。”

  ……

  “我算是大概聽明白了,”魏行貞停下了腳步,“其實昨晚什麽事也沒有,隻是天師連出了兩卦不甚吉利的卦相,就想著拿我再來抵個數。”

  “也不能這麽說,連著幾卦大凶的情形我也不是沒遇到過——隻是當時隱隱有個……直覺罷了。”

  “什麽直覺。”

  “……說不好,反正不大對勁。”

  “現在對勁了?”

  “嘖,也難說。”

  “……”魏行貞稍稍挑起左眉,“我沒心情在這兒和你猜謎。”

  “哈哈哈魏大人。”杜嘲風笑了笑,“雖然你活了兩世,但有些話我還是得提醒你——想救下馮嫣的性命欲速則不達啊。你好容易這麽正大光明地來一趟六符園,就沒什麽地方,想領我一道去看看的嗎。”

  “能看的我自己都看過了。”魏行貞低聲道,“從這園子修起來的時候開始就反複看過了。”

  “此言差矣,”杜嘲風悠哉悠哉地捋起自己一根長須,“既然你還是找不到馮嫣上一世的死因,可見還是有什麽東西看差了麽。”

  魏行貞稍稍顰眉,沒有接話,他看了看前後的山路,“我們現在在往哪裏走?”

  “六符頂。”杜嘲風答道,“那兒能望見整個六符園和半片岱宗山。”

  “你又要去山頂。”

  “居高臨下好說話。”杜嘲風輕聲道,“俯瞰著地形,也可能會有一些靈感——不然當年我師父為什麽最喜歡在那兒打坐。”

  “因為你師父懶。”魏行貞輕聲道。

  杜嘲風一下沒反應過來,“啥。”

  魏行貞望著前路,“周室朝廷不許修士在岱宗山橫越飛行,再高的山也能徒步或乘車馬。隻有六符頂對側就是斷崖,白無疾每次打坐都是先偷偷溜下山,然後直接從底下飛上來,這樣沒人能看得見——”

  “你少在這裏一派胡言!”杜嘲風停下步子,“我師父他——”

  魏行貞站在原地,靜靜等著杜嘲風反駁。

  四目相對,杜嘲風握著拳頭,哼了一聲。

  “罷了,我跟你爭這個幹什麽……走走走。”

  六符頂上,一片開闊。

  杜嘲風開啟了自己的靈識,並取出了紙筆,將眼前的六符園與它土地下縱橫交錯的石道依次畫了下來。

  魏行貞站在一處石岩的邊沿,俯瞰著腳下的六符園。

  這一世的六符園已經完全變了格局。

  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這裏從前的樣子——在馮嫣二十四歲生辰的那一晚,她殞命於此。

  “你要以前說這一帶的地形能天然融成一個陣法,我是肯定不信的,”杜嘲風輕聲道,“不過殉靈人既有辦法做到在山體中蛀洞,那又另說。”

  “上一世的殉靈人沒有這麽成氣候,”魏行貞輕聲道,“才燒完了明堂就被一網打盡了,哪像現在這樣搞出這麽多名堂。”

  “世間命運環環相扣,這一世魏大人在朝中攪出這麽多風雨,自然也會帶來一些變化。”杜嘲風看向魏行貞,“對了,上一世也有那隻小赤狐麽?”

  魏行貞搖了搖頭。

  不過這個他自己就能解釋——第一次離開幽都山的時候,他根本沒有細看雷殛碑和刻錄石上寫的什麽,隻是囫圇吞棗地掃了個大概,就下山了。在那之後,每一次回幽都,他興致來時會去雷殛碑附近轉轉,至於對於刻錄石上記載的種種世間法器,他依然毫無興趣。

  但這一世不一樣,他認認真真記下了刻錄石上的每一件機緣,並且逐一前往發掘,或占為己有,或將若幹機緣連同附近的山河湖海一道夷為平地。

  所以這隻遲來的三千歲才會找上門來。

  ——他確實一口湯也沒給它剩下。

  一旁杜嘲風收起了紙筆,魏行貞看了他一眼,“畫完了?”

  “嗯。”杜嘲風點頭。

  “你記錄了這麽久的六符園地形圖,也沒有新的線索,會不會方向錯了?”

  “魏大人又有更好的方向麽?”

  魏行貞不答。

  “魏大人聽沒聽過一句話,叫‘一力降十會’。”

  “嗯。”

  “像你這樣的有力者,自然不在乎所謂的‘會’,但你未免也太小看‘人’了。人既是萬物靈長,自然有他的長處。”杜嘲風輕輕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不論是智計,還是陰謀。”

  “比狐狸還要狡猾?”

  “何止,”杜嘲風笑道,“比豺狼更凶惡比蛇蠍更狠毒,比羊羔更天真比獵犬更忠誠的……都是人啊。”

  杜嘲風將卷軸放入袖中,“我再來和魏大人確定一件事。”

  “嗯。”

  “上一世,馮嫣到底是因什麽而死?”

  ……

  “這裏就是我們的陵墓。”

  一根根長而直的白玉圓碑靜靜地立在土地之中,如同巨大的長針插入土地。

  在高大而空曠的地宮之中,小七第一次見到“馮家女兒”們的墓塚。

  馮老夫人帶著兩個年輕人,從最前頭的墓碑開始,依次向兩人介紹墓中人的生平。

  每講述一人,馮小七與馮嫣就稍稍躬身,向著石碑行禮問候。

  兩人就這麽一言不發地跟著姑婆一路往裏慢慢行進,直到來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前——馮榷。

  “……姑婆的名字?”小七指著石碑喊了出來,“您的名字怎麽在這裏——”

  “我們出生的時候,墓碑就立好了。”馮老夫人笑著答道,“現在它的下麵是空的,不過我總是要住進去的。”

  小七忽然想到了什麽,她沿著這一列一路往後找了好幾塊碑,很快在若幹石碑中看見了自己。

  她的目光往左橫移一列——與“馮婉”並排的鄰碑上,正刻著“馮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