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少年心事
  馮嫣的小院外,不遠假山上,馮易殊和馮小七趴在一塊兒,屏氣凝神地望著魏行貞與馮嫣的院子。

  馮易殊撐著下巴,“這麽晚了都不熄燈還在那兒彈琴……他們搞什麽啊。”

  “你見過求偶的孔雀麽?”馮小七問道。

  馮易殊沒聽明白,“你想說什麽……”

  “魏行貞現在就是隻求偶的孔雀,變著法地對著阿姐開屏呢。”馮小七輕聲道,“講道理,這種本事五哥你該也學著點兒。”

  “會彈琴怎麽了,殷大人也會彈啊,”馮易殊皺眉,“……青梅竹馬那麽多年,阿姐這就變心了?”

  “……要是你之前說的是真的,阿姐肯定不會再給殷時韞第二次機會。”

  馮易殊一下沒反應過來,“我說什麽了?”

  “就是三年前阿姐讓殷時韞帶她離開長安,結果殷時韞臨陣退縮的事啊。”

  馮易殊明白過來,“你說這個啊……可這有什麽了?我看阿姐也是年輕,腦子一熱就想私奔,長安城哪兒不好了,殷大人又是太師的嫡子,前途不可限量——當時真要是帶著阿姐私奔了,那才糟糕吧!”

  “哥啊,你這方麵真是塊木頭。”馮小七歎了口氣,“你們男的辦事吧,要不然就別答應,答應又辦不到,都是屑,你懂嗎?”

  馮易殊凝眉,“都是什麽??”

  “都是渣渣。”馮小七伸手比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反正殷時韞這支股肯定沒戲,你信我就對了。”

  馮易殊瞪圓了眼睛,滿頭問號,“……那你還答應幫我撮合他們?”

  馮小七挑眉,“我沒答應幫忙撮合啊!我隻是覺得這個魏行貞有問題,所以才來給你搭把手。”

  “什麽問題?”

  “我一下也說不上來,”馮小七歪頭想了想,“反正傍晚送阿姐回院子的時候,這個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好像不大喜歡我——不,與其說是不喜歡,不如說是提防我。”

  “???”馮易殊更加不解,“他喜歡阿姐就得了,為啥要喜歡你?”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這麽人畜無害一人,他為什麽一見我就提防我?”馮小七的眉毛皺緊了,“要知道在這個家裏,我和阿姐感情最好了,他心裏要是沒鬼,為什麽要提防我?”

  馮易殊湊近幾分,“……那你覺得,他是有什麽鬼?”

  馮小七微微眯起眼睛,“那就難說了……不過我看,他八成是想對阿姐搞那套。”

  “……說人話。”

  馮小七壓低了聲音,“你想,阿姐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不管在長安還是在洛陽都沒什麽朋友,她能依靠的人就隻有我們了。這個魏行貞無端提防我們,說不定就是想分化我們和阿姐的關係,好徹底孤立她——這樣他就能控製住阿姐了。”

  “……可他控製阿姐有什麽用?”

  “你忘啦!魏行貞是阿姐的第一任丈夫,要是阿姐過了二十四且不克夫,他們是要和離的。可他要是控製了阿姐,那到時候一切就他說了算!”

  “……得了吧,阿姐哪那麽好控製。”馮易殊歎了口氣,“你是沒領教過她真正發起火來——”

  “哎說了你也不明白……精神控製都是分步驟的,如果魏行貞真的精於此道,那按阿姐這個情況,她就是很危險。”

  馮易殊的眉頭擰成了麻花,想起上次在太尉府的遭遇——雖然想起來還是很惱火,但那時魏行貞看起來卻像是在對他示好。

  “算了……”馮易殊不打算再爭辯什麽,“反正我看他也不是什麽好人。”

  話音未落,遠處馮嫣的庭院傳來琵琶與短笛的和聲,兩人都是一怔。

  “啊這……”馮小七聽得倒吸一口涼氣,不由得略略後仰,“阿姐至少三年沒碰琵琶了吧?這這個魏行貞……也太會了?”

  馮易殊捏緊了拳頭,“現在二哥三哥還有六弟都在長安——阿姐隻有我們了!小七你說接下來怎麽辦?”

  馮小七咬著指甲沉思,半晌,她終於下定了決心。

  “殷時韞不是想見阿姐嗎?”馮小七輕聲道,“不管阿姐對他什麽態度,反正我們現在能確定,他是真心實意對阿姐好的人,這條關係到了關鍵時候說不定能救命的——明天你去找殷時韞,我去魏府把阿姐帶出來,然後讓他們見上一麵。”

  “成,那就這麽定了!”

  馮易殊與馮小七默契擊掌。

  “為了阿姐的幸福!”

  ……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馮嫣迷蒙中聽見有人喚她的名字。

  馮嫣眼皮打架,勉勉強強睜開了眼睛,見魏行貞已經換上了官服,正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穿靴子。

  馮嫣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正穿著昨晚的衣服,躺在一樓的臥榻上。

  她揉著眼睛坐起來,“我昨晚是……先睡過去了嗎?”

  魏行貞點頭,“你說彈累了要歇一會兒,結果放了琵琶就睡過去了。”

  馮嫣低下頭,“……謝謝。”

  魏行貞穿好了靴子,站起來走了兩步,“起吧,我去院子裏等你。”

  馮嫣點頭。

  魏行貞出門後,馮嫣才悄聲下地——昨夜茶案上的茶水已涼,這麽白白地放了一夜,茶已經不能喝了。

  一旁的琴案上,古琴已經不見了蹤影。

  想來……應該是魏行貞已經將它收起來了。

  馮嫣抬眸,望著已經被掛回牆上的琵琶。

  琴頭的象牙白牡丹雕微微泛黃,花朵的褶痕中帶著淡灰色的塵垢,盡管這些年來下人們每天都勤懇地將它取下擦拭,但這些落塵的顏色已經和老化的象牙黃一樣,成了雕花的一部分。

  馮嫣小心翼翼地將它再次取了下來。

  十二歲的時候,她從殷時韞手裏接下了這把琵琶。彼時兩家人入夏時都愛進山避暑,每次進山,殷時韞總是背著他的伏羲古琴。

  在夏夜的山澗中,殷時韞教她彈琴,很快兩人便能合奏一些簡單的曲子。

  蟲鳴鳥語中,兩個孩子琴聲相和。

  在馮嫣寂寥的少年時代,這是少數能經得起回憶的時光。

  後來殷時韞聽說馮嫣自幼學了琵琶,在下山之後,便親自向長安城最好的工匠訂了這琴,作為馮嫣十二歲生辰的禮物。

  多少個獨自挨過的夜晚,馮嫣一個人抱著琴消磨時光。

  三年來,馮嫣沒有再碰過它,但也舍不得將它丟棄,就這麽掛在那裏。

  也許是在等。

  可是在等什麽呢?

  馮嫣也不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