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杭州
  白波穀,一隊隊人馬,沿著汾河西側前進。最前麵的人衣衫襤褸,沒有統一的軍襖,扛著雜七雜八的武器。有根棍子的都是好的,還有一些手裏拿著塊石頭,眼神渙散,隨著大部隊前行。兩側有盔甲鮮明的騎兵,手持鞭子,遇到走的慢的批頭就抽。最後麵是一群膀大腰圓的蒙古兵,他們冷眼看著前麵的漢人,眼中多有鄙夷。蔣家騎兵為了在蒙古人麵前表現,抽打的更加頻繁,騎著馬在兩側來回穿插。蔣登來到一個蒙古胡將跟前,笑道:“大人,過去前麵那座橋,就是白波穀。”蒙古將軍點了點頭,他是為數不多能聽懂漢話的,所以合不勒派他來河東,統領所有的蒙古入河東兵馬。“白波穀,有多少人馬?”“不下五萬!”蔣登對這些十分清楚,白波穀袁家和他們打了很多年,一直是水火不容。“不過袁家人馬雖少,卻十分悍勇,往日裏總也打不下來,您可不能掉以輕心。”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敵人,如果是世仇,那麽就更是如此了。龍門山了解白波穀,白波穀同樣熟悉龍門山,這邊兵馬剛剛動身,白波穀已經依托堡寨和關隘次第防禦。蒙古將軍來到河東之後,被李欣打怕了,早就沒有剛開始的驕狂,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我們是先鋒,打不下來就等後續兵馬,大汗正在召集草原的兒郎,早晚踏平了這些南蠻子的小城。”蔣登心裏有些不舒服,勉強笑了一下,便拽著馬韁繼續趕路。本來還打算去抽打幾下壯丁,這時候也意興闌珊起來,看著遠處陰沉沉昏慘慘的天空,他不知道為何有些壓抑。白波穀,一線峽。山頂的士卒緊張地等待著,隻聽身後蹄聲如雷,眨眼間數十鐵騎如黑雲壓頂般從蒼茫群山中席卷而出。馬上騎士身形矯健,清一色玄甲紅披風,鞍橋斜掛長刀硬弓,胯下坐騎俱為西涼良駒,個個身高足捷,通體黑毛,人如虎,馬亦如龍,雖隻數十騎,氣勢之壯,卻猶如千軍萬馬一般,令人望而生畏。最前麵一個,年紀不大,但是氣度不凡,眼神異常堅定,看他一眼就讓人覺得,這世間不管多難的事,這個人都有可能去做成。袁顯年之父,袁茂材看到此人,臉上頓時顯出驚喜的神色,快步迎了上去,“不曾想少將軍親至,白波穀不勝感激!”李欣輕輕點了點頭,他對這些藩鎮,沒有一絲的好感。但是眼下他們有共同的敵人,李欣下馬之後,順著峽穀望去,說道:“若是敵軍走此處,他們的帶兵將領,隻怕是一次戰場也沒有走過,在這兒何須埋伏重兵,百十人足矣。”“少將軍的意思是?”李欣用馬鞭指著遠處的汾水,凝聲道:“須得提防敵人強渡。”“正值春汛,河流湍急,他們如何能強渡?”李欣麵沉似水,看著遠方,“我在橫山時候,有一次也是這個時候,率兵攻打野離氏。他們自以為河流湍急,在西邊完全不設防,被我趁夜強渡襲營,打的潰不成軍。所謂的奇襲,就是你覺得敵人不不會來的地方,他偏偏出現了,才有效果。”袁茂材還是不信會有人強渡汾水,但是不好駁斥此人的麵子,笑道:“如此我便派幾個人,沿河岸巡查。”“不用了,我已經派出去哨探,你把人馬收攏起來,準備在他們渡河時候,放過一半的人來,然後從林中殺出。這片河穀,乃是絕佳的伏擊戰場,我們不在此打掉敵人先鋒,後續戰事膠著起來,又不知道要浪費朝廷多少的錢糧。”李欣打慣了窮仗,自從陳壽當政以來,每一仗都是富裕仗,但是他依然保持著當初的算計和節儉。省下來的糧食,用來賑濟災民,招募新兵,撫恤死傷將士。這一年來,李欣在軍中,時常聽到營中將士,對陳壽大加讚賞,甚至言語間流露出願意為之而戰。每次聽到,李欣心中的擔憂就加劇幾分,自己的營中尚且如此,京畿開封府和大名府的人,又該如何?聽說他在這兩個地方,均田減賦,打壓鄉紳地主,已經有很多村落自發給他建了生祠。想到這兒,李欣又歎了口氣,在他身邊的袁茂材眼珠一轉,還以為他是憂心戰事,便說道:“少將軍放心,白波穀雖然不如西涼十之一二,但是有信心打退蔣家的兵馬。”“不過是一股先鋒而已,過幾日渡江時候,我便滅了他們。”李欣淡淡地說道。還有半句,在他心裏,沒有說出口。“大賊不在邊關。”“他竟如此篤定,難道我真想錯了?”袁茂材心中暗道,李欣的名氣太大,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了。若是此刻站在這兒的是別人,而不是這個常勝將軍,袁茂材早就嗤之以鼻了。人的名,樹的影---江南,杭州城。曲巷幽深的城西,豪宅遍地,一間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大花廳,正中“疾風勁草”的金字匾額下安放著紫青緞麵蝠紋靠背矮榻,榻後豎立著四扇精雕鎏金的綢緞圍屏,地下兩溜分排著八張四出頭官帽椅,皆花梨木製。一個形貌儒雅,俊逸不凡的青年書生坐在一張椅子上,神色稍有不安,忽聽得身後一聲咳嗽,書生匆忙站起,束手而立。兩名侍婢攙扶著一個老人,由次間碧紗櫥中走出,老者衣衫不整,睡眼惺忪,顯然剛從熟睡中醒來。“這麽急著叫醒老夫,到底是什麽事?”老者神色不滿地看著堂下垂手而立的青年書生。“本不該擾王爺午睡,實在茲事體大,不敢耽擱。”“有什麽話直說!”老人加重了口氣。“王爺,鎮江水師,與兩淮的魏家見了麵,不知道商議些什麽。”老人乃是大唐的親王,當今天子玉徽帝的親叔叔,荊王李修。作為皇帝最信任的皇室親王,李修在南唐地位顯赫,很多時候群臣都需要他向皇帝進言。一向很有主見的玉徽帝,也經常因為老皇叔而改變初衷。“鎮江水師恁的如此大膽!”李修氣的直咳嗦,兩個侍婢趕緊攙扶住他。“簡直是無法無天。”年輕書生抱拳道:“王爺有所不知,兩淮自古豪富,鎮江水師一直和他們暗中做著買賣,兩邊都獲益巨利。如今北齊大亂,到處都在打仗,兩淮的頭麵人物魏雲色被陳壽刺死在皇城,天下皆知。下官隻怕他們會揮兵北上,到時候若是江南水師參與,須得不太好看。尤其是陛下那裏”“本王知道了”李修歎了口氣,江南沒有人想打仗,除了水師那些驕兵悍將。唐國兵馬羸弱,是不爭的事實,但是水師例外。大唐的水師十分能打,所以前番主動挑事,打進了揚州府,差點引起一場大戰。事後也隻是簡單懲處了幾個低級武將,究其原因就是水師有些尾大不掉。因為他們的戰艦太過先進,在海外很多島嶼都有軍營,孤懸海外的土地太多,難免養成勢力,倚兵自重。水師幾大家族,互相之間聯姻通婚,彼此關係十分親密,一榮俱榮,就是皇帝也不敢輕易動他們。“你回去吧,以後少來杭州,有事托心腹之人來即可。若是讓人知道你的身份,我怕有危險。”年輕人起身抱拳,眉心緊蹙,匆匆離開。看著自己安插在水師的人離開,老荊王李修歎了口氣,水師是他們防備北齊的最強一道盾牌,但是這個盾它想要變成弓了。水師的各級武將,針插不進,水滴不進,能發展出這一個小將,殊為不易,是李修費了很大的勁才扶持起來的。“來人呐,給我更衣,我要去宮裏見陛下。”---大唐的皇宮,不同於曾經在長安的大明宮。曾經的唐皇宮大氣恢弘,讓人一看就生出一股敬畏之意來,是當之無愧的皇權象征。可是大唐南渡之後,仿佛覺得有些心虛,不再是天下之主,舍棄了江北的無數子民,這些麵子他們一股腦要在皇宮上找補回來。用力過猛之後,就成了一片金碧輝煌,到處都是用料名貴的殿宇長廊,花費更大卻顯得有些俗氣。南洋的一些番邦小國,才是如此做派,曆代唐帝都拚命地花錢加料,把這個皇宮建的如同一個金銀窩。李修的車駕有直接入宮的權力,彰顯了玉徽帝對他的信任和青眼相加。邁步來到大明宮外,看著大明宮三個字,李修有些失神。“荊王爺,您怎麽來了?”“魚公公,陛下呢?”眼前的太監魚敬德,乃是內宦首領,左監門衛將軍,主管內侍省,統率神策軍。李修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的,低聲問道。魚敬德垂手笑道:“陛下剛剛宴請了禮部侍郎殷誠,貪杯多飲了幾盞,尚未醒來。”李修和魚敬德的關係不錯,他也不敢讓內侍們把皇帝叫起來,就在外間坐了,一起等著。“殷誠?我有印象了,不過是個三品小官兒,陛下緣何單獨宴請於他?”魚敬德笑道:“您還不知道,殷誠雖微末,卻生了兩個好女兒。殷落英、殷落蕊姐妹二人,才氣縱橫,一個擅長作詩,一個精通音律,在民間有好大的名頭。前幾天陛下偶爾讀到落英的詩作,驚為天人,要納她們入宮呢。”“不過是兩個小官的女兒,一紙詔書抬進宮裏就是了,也值當請上一請?”魚敬德抿著嘴笑不說話,弄不好這兩個進宮,就是自己的主子,要是說些不該說的,被她們知道了,將來麵上不好看。李修完全沒有這個忌諱,皺眉問道:“何時納妃?”“妹妹落蕊才十二歲,陛下的意思是,讓殷誠好生教養,兩年之後,陛下六十大壽,普天同慶之時,再同時納入宮中。”魚敬德看他今日有些不正常,語氣也衝,兩個人關係屬實不錯,便問道:“王爺,此來何意?”李修看了一眼周圍,魚敬德揮了揮手,宮娥太監全部退出。“鎮江水師,偷偷渡江見了兩淮魏家的家主,正在備戰。”“竟有此事!”魚敬德也嚇了一跳,朝廷沒有命令,水師竟然自己備戰,準備參戰,這也太嚇人了,簡直沒把皇帝當回事,沒把朝廷當回事。李修知道,魚敬德也是自己的一個助力,也沒有什麽隱瞞,歎了口氣問道:“魚老弟,你說唉,該當如何?”“能製衡水師的,隻有商會。”魚敬德心思靈敏,馬上說道。“商會未必會幫我們。”李修何嚐不知道商會的厲害,但是商會的構成很複雜,遠遠不如水師那麽團結。“事在人為。”兩個人對視一眼,一塊點了點頭。等到茶水換了三次,玉徽帝終於醒了,一個宮娥在外麵,垂首道:“王爺,陛下召見。”---天色已暗,水榭內依然燃著蠟燭。薛韶在屏風後麵,一雙眉目不舍得離開片刻,癡癡看著陳壽在那揮斥方遒的樣子,幾員朝廷重臣,都認真聽著,當真是令人心折。陳壽看著手裏的圖紙,眉心怒氣有些難控。“我花了百萬貫,就換回一些商船的圖紙?”陳壽一直以為,在南唐沒有錢辦不到的事,但是他錯了。戰艦的圖紙,他就買不來,袁顯年歎氣道:“南唐水師鐵板一塊,實在滲透不來,船塢在他們的嚴密控製下,工匠也輕易不好出來。”“我讓薛良平在登州訓練水師,目下萬事俱備,就差戰船差點意思。”黃真低聲道:“侯爺,一蹴而就雖然好,但是卻往往難遂人願。不如就從商船開始製造,我們中原才智之士不可勝數,戰船又有什麽稀奇之處,總會有自己造出來的那天。”陳壽沉思片刻,說道:“老黃說的對,先造商船,把船塢的規模做起來,然後慢慢研究。我有的是耐心,告訴薛良平,錢財管夠,人手管夠,老子節衣縮食,也要給他省出錢來,讓這小子放心大膽地做,盡快把我的水師建起來!”水榭內的官員,對於水師沒有這麽看重,在他們看來,當務之急,依然是河東、兩淮的逆賊。“時辰不早了,侯爺早些歇息吧,不用送了。”黃真帶著幾個人,拜別之後,人去樓空。薛韶從屏風後麵繞了出來,挑了挑燭心,烏黑秀發用一張繡帕束起,臉上未施粉黛,卻清新動人,在昏黃的燭光映照下,更襯得膚如凝脂,玉頰吹彈可破。“爺,到哪個院子用膳?”陳壽在她頰上捏了一把,看她下身是一黛青色的薄紗衫褲,說道:“心情煩躁,你換身衣服,陪我出去吃酒。”薛韶有些驚喜,喜滋滋應了一聲,提著裙子就去樓下。陳壽扶著欄杆,看著汴梁的夜景,一陣風吹來,讓他精神一振。南唐?杭州?老子早晚打過去,看看你的水師有多厲害。杭州城本來是不如長安、洛陽、汴梁這些中原雄城的,不過唐人南渡之後,隱隱有天下第一繁華的勢頭。“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薛韶換好衣服,在樓下就聽到陳壽吟誦,上來之後滿眼亮晶晶的,被燭光一照,完全就是一個小迷妹。“爺好俊的文采!三吳都會,這是說的杭州麽,爺還去過杭州麽?”陳壽笑了笑,這是柳永的詞,就是不知道這個時空,還會不會有柳永了。就算是有,他的境遇不同,估計詞作也不會一樣了。他豪氣地攬著薛韶的纖腰,笑道:“杭州有杭州的好,汴梁也有汴梁的妙處,走,我帶你見識下咱們汴梁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