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摩擦還可以生熱,這總是真的了。

  盡管林行韜感受不到自己的一絲絲熱量,但他依然很安心,因為據說人在非常冷的情況下如果感受到火熱,那多半是死亡前的幻覺。

  林行韜累了,不動了,擺出在棺材裏的安逸姿勢,活像他最喜歡用的熊貓人表情包。

  雪花飛在他單薄的隻穿了睡衣連鞋子都沒有的身體上,他使勁眨了一下眼睛,白色變成透明,在他眼底緩緩降落。

  他枕著飄雪,遠遠地,腦殼上傳來一陣震顫聲。

  是人的腳步聲。

  等3D立體環繞聲停在他頭邊時,林行韜突然感到一陣痙攣的激情。

  那是一種有點甜蜜的疼痛——

  “抬抬腳,行行好,別踩頭發。”

  一張有點紫又有點紅的臉蛋停在了林行韜視線上方,草繩結著的頭發晃晃悠悠垂到了林行韜下巴上。

  是個男孩,長得濃眉大眼,透著一股憨與野的氣息。

  他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直地凝視著林行韜,嘴角彎了一下,說:“你動不了哦?”

  話語裏不僅沒有對踩到別人頭發的抱歉,也沒有對倒在雪地裏的人的關懷。

  普通話倒是賊標準。

  “小老弟,你扶我一下好吧,我不是老奶奶。”

  林行韜說完這句話。然後他發現男孩身上穿的衣服又破又舊,還有點像古人穿的。

  但林行韜不認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因為就算不是文科生他也知道古代人不說普通話,吧。

  除非是個架空世界。

  “這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你好奇怪啊,你不是老奶奶,但你肯定是奇怪的人,我不敢拉你起來。”

  林行韜細微地哼了一聲:“以貌取人?小老弟,透過表象看下本質好嗎。”

  男孩被這句滲透著馬克思思想的真理之言震了一下,然後他伸手拂去林行韜胸前的雪花,手指點了點他胸前的東西:“你衣服上有字呢,你還會說我聽不懂的話,你念過書嗎?”

  “我念過幾十年的書。”林行韜是個文化人,湳大了解一下。

  “你騙人。”突然響起來的不是男孩的聲音,而是不太一樣的女孩的聲音,就響在林行韜腳對麵。

  “你看上去就比大樂大上一兩歲。”女孩踩在雪上走過來,腳底發出簌簌的聲響。

  林行韜一皺眉。

  那個叫大樂的男孩怎麽看都隻有十三四歲,自己怎麽會隻比他看上去大一兩歲呢。

  他還是穿著自己的睡衣,說明這還是他自己的身體沒錯。

  他恍然又想到自己剛剛被踩住的頭發——他秉持著真正的帥哥敢於露出額頭的觀念,留的可是平頭,又怎麽會被踩住。

  看來他不止看上去年輕了,頭發也變長了——禿子也想要這樣的福利呀!

  “這是什麽字?”男孩將手掌貼了上來,並沒有什麽暖意,倒是比雪更重的分量,讓林行韜有些安心。

  林行韜在男孩期待的眼神中告訴他:

  “字是‘請沿虛線剪開’。”

  這睡衣夠騷,不然林行韜才不會買。

  男孩沒有做出林行韜想要的反應,因為他聽不懂,他問:“我們不認得字,你能教我們認字嗎?”

  林行韜毫不猶豫地一點頭,盡管他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不是用簡體字。

  女孩卻喊停了想把林行韜扶起來的男孩:

  “大樂等等,他說不定是什麽吃人的妖怪。你看他身上的雪隻落了一層,他肯定才呆在這不久,但他旁邊隻有我們的腳印!”

  男孩一手按著林行韜的胸口,一手悄悄縮回了身後,他睜大眼睛看了眼四周,於是那隻按住胸口的手也飛快地躲了回去。

  這時林行韜的腦袋逐漸有些發暈,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是使不上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失去這兩個孩子的幫助。

  他連忙忽悠:“這叫‘天上掉下一個林哥哥’,你們沒讀過書所以不知道這個。有時候下大雨天空中還會下魚呢,下點人算什麽?快點扶我起來,我還能再教你們認字。”

  “所以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人,姓林?”一張小臉出現在了林行韜的視野裏。這張臉透著和女孩話語裏相符的稚嫩和聰明勁,而且盡管一身破爛扮相感人,卻依舊有幾分靈秀的好看。

  她揚起手掌,一股灰煙灑落在了林行韜的身上。

  “這是道觀裏的香煙,可以驅妖怪的。看來你要麽是個人,要麽是個非常了不得的大妖怪。”女孩拍拍手,男孩就一下子拉起了林行韜。

  他隻用了一隻手,似乎天生力氣就很大。

  女孩則牽過林行韜的兩隻手握在一起,然後踮起腳往手裏嗬氣。

  很溫暖。

  “你或許可以成為我的維信好友。”林行韜說,在女孩麵前的手指動了動,刮到了女孩的鼻子。

  “維信是什麽意思呀,你想和我做好朋友嗎?”女孩放下林行韜的手掌,這回往自己手裏哈氣,然後保持著墊腳的姿勢,將手掌貼在了林行韜的臉頰上。

  “肯定不是什麽好詞,我猜是通緝令一樣的東西。”

  “年少不知維信貴,你知道我的維信號多少人——”想要嗎?

  半截話被風雪吹跑了,林行韜不再說話。

  他想,這裏不是地球了。

  根本沒有什麽維信了。

  明明那個地球正在迎來靈氣複蘇的大時代,他卻什麽事都沒做就穿越了。

  媽媽的電話還沒接呢。

  他還能回去嗎?

  大雪呼嘯,三個人靠得很緊,林行韜聽著他們愈來愈粗重的喘息聲,回頭看去。

  雪地上的人形痕跡處拖出一條長長的尾巴。

  這是他來時的路,也是他活下去的路。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他隨口說了一句名人名言,也不管這句話合不合適,沒辦法這個時候總歸是要裝上一句的。

  女孩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回去之後你要教我們這句話的意思。”

  “我會教你們很多東西。”

  林行韜的聲音與雪粒一起粗糙地飛舞起來,碰撞出蓬勃璀璨的光。

  閃爍的光影中,林行韜的眼角被拉開惶惶的溫暖色彩。

  雪明明還沒停,太陽已經出來了。

  男孩呼出一口氣,然後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樂得笑了起來。

  “你們叫什麽名字?”

  “我叫卿卿,沒有姓。他姓陳,隻有叫大樂的小名。”

  “哦,我叫林行韜,是個狠人。”

  ——

  卿卿和大樂是住在道觀裏的小乞丐,道觀不遠,但大雪紛飛,好在太陽出來了,身上不至於凍到走不了路。

  那間道觀近在眼前,矮矮的一間,根本不是現代又高又大的樣子。

  道觀給林行韜一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他不禁說:“你們才是吃人的妖怪吧,這個道觀是不是就是妖怪的嘴,就等著把我一口吞進去?”

  “才不是呢,要透過現象看本質!”卿卿露齒一笑。

  嘶——

  林行韜看著活學活用的女孩,心裏就一個感受:此女竟恐怖如斯!

  然而小破觀的本質還是小破觀,加上濾鏡也變不成仙宮。

  除了在踏進道觀時感受到一陣奇特的暖意外,這個道觀也沒什麽特殊的地方。

  道觀又小又破,頂上破了一個洞,唯一好點的就是門了,不是一推就開,關得挺緊的。

  觀內一覽無遺。在大學教室差不多的大小裏,中間是一張擦得挺幹淨的桌子和爐子,桌子後是一個泥塑的神像和旁邊兩條濕漉漉的寫著字的簾子。

  兩條原本是紅色現在褪了色的柱子是擋不住從窗戶漏出的寒風的,但孩子們也隻能靠著柱子擠在一起。

  觀裏有足足七個孩子,最大的看起來和大樂一樣也就十三四歲,他們坐在灰撲撲的布上頭,見三個人過來一個個或好奇或警惕或猶疑。

  卿卿扯扯林行韜的袖子喊:“我請了一位教書先生回來!”

  於是孩子們交頭接耳了一陣,紛紛喊:“先生好——”

  他們自然不可能像電視劇裏那些朝臣一般喊得響亮整齊,事實上稀稀拉拉,可貴在話語裏的喜悅與真誠,這讓林行韜心裏一熱。

  哎喲這群小機靈鬼。

  大樂鍥而不舍地保持問問題的習慣,他說:“我早就想知道那上麵寫的是什麽了。”

  他指的是那兩條隨風飄蕩的簾子。

  林行韜見到熟悉的漢字於是舒爽地回答他:

  “鳳彩擁出三尊地;

  龍勢生成一洞天。”

  他忽然皺起了眉,總感覺有哪裏不對。

  而這時,泥塑的神像忽然閃了一道金光。

  就像黑龍眼裏不滅的金芒。

  那種被注視的感覺陡然間又回來了。

  “喂,卿卿,這個世界,我是說這裏真的有仙人、龍、妖怪嗎?”

  作者有話要說:  方潮:睡衣再騷,還不是隻能騷給兄弟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