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昨日那個太監說得沒錯,在皇宮裏,長公主的風頭是最盛的,她是前孝嘉皇後所出,原本不是排最長的,在她之前還有兩個皇子,但是都不幸夭折了,孝嘉皇後受此打擊,染上重病,在生下長公主燕明卿之後,便撒手人寰。

  於是燕明卿這根獨苗苗,就成了崇興帝的掌心寶,要星星不給月亮,要往東絕不往西,即便是繼後上官氏誕下了唯一的皇子,燕明卿的地位也從未被動搖過,崇興帝甚至專門安排了太傅教她讀書,就連處理政務時也會帶著她,其寵溺程度可見一斑。

  而燕明卿也不負所望,她才思敏捷,驚才絕豔,據聞在其十歲的時候,就能與太傅論時務,辯策問,占足了上風,太傅當時扼腕歎息,可惜長公主是個女兒身,若為男子,必有大作為。

  這個大作為指的是什麽,明白的人心裏都明白,也正是因為長公主是女兒身,不少人心裏都鬆了一口氣。

  但即便如此,闔宮上下,三位公主一位皇子,加在一塊兒的份量也比不得一個燕明卿,統統都被襯托成了背景板。

  秦雪衣一邊吃著糕點,一邊想,女兒身有什麽的?這以後要是做個女帝,那也是很了不得的事情,燕明卿這麽厲害的一個人物,若能靠著這棵大樹,日後的日子必定會好過許多。

  隻是可惜,原來的秦雪衣,似乎不太得這位長公主的喜歡,確切說來,長公主風頭十足,所有人都免不了巴著她,然而她誰也看不上,對誰都沒個好臉色。

  噯,不喜歡就不喜歡吧,咱就不湊上去了唄,車到山前必有路,想當初都是武館的師弟們抱她的大腿,她這輩子,除了大師兄和二師兄,還沒徹底服氣過誰呢。

  秦雪衣心裏想著,一邊衝那遞糕點碟子的宮婢甜甜一笑:“謝謝姐姐。”

  那宮婢是宿寒宮的老人了,名叫綠玉,是個軟性子的人,她看著秦雪衣那小模樣,吃得下巴上都沾了糕粉,不由就想起了家中的幼妹,更覺得她可憐可愛,遞了帕子過來,柔聲道:“郡主擦擦幹淨吧。”

  秦雪衣拿著帕子,眼圈兒一下就紅了,綠玉見了頓時大驚,慌道:“郡主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秦雪衣搖搖頭,抽了一下鼻子,道:“姐姐對我真好。”

  不想她說出這話,綠玉愣了一下,接著立刻便聯想到了她的身世,又生出幾分憐惜來,摸了摸她的頭,悄悄往外邊看了一眼,見沒人來,便低聲道:“郡主,等會殿下過來,您聽奴婢一句話,萬不要叫她公主殿下,也不要叫她皇姐,隻口稱殿下便是了。”

  秦雪衣疑惑道:“這是為什麽?”

  綠玉猶豫了片刻,道:“您隻管照著奴婢說的做,奴婢不會害您的。”

  秦雪衣心中雖然奇怪,但能夠看出來她說的是真心話,便乖乖點頭:“我明白了,謝謝姐姐。”

  兩人才說完,外間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宮女的聲音輕聲傳來:“殿下。”

  秦雪衣一聽便知道,這是燕明卿來了。

  她倒還挺想看看這位長公主生得什麽模樣,不知道為什麽,秦雪衣的記憶裏,這個長公主沒怎麽出現過,聽過最多的都是些傳聞,就連燕明卿的臉也是一團模糊,夢裏大多是她的背影,清瘦而高挑,像一柄劍。

  這個比喻或許不太恰當,但是她給人的感覺也是這樣,氣勢淩人,像冬天裏冷冽的風。

  這讓秦雪衣心中更加好奇了,她原本坐在榻上,勾著頭往那屏風的方向看,燭光投影在青色的紗簾上,人影綽綽,能看見一道深色的身影走近了,秦雪衣不由屏住呼吸,看得愈發聚精會神。

  因為太過於認真的緣故,以至於她都忘了自己手中還拿著一個糕點碟子,一個不注意,摞起來的糕點便骨碌碌滾了出去,秦雪衣一個激靈,連忙伸手去接那些糕點。

  長公主是圓是扁現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玫瑰糕!

  任憑秦雪衣身手再靈活,也隻來得及接住兩塊,其餘的都散在了榻上,還有一塊打著滾,一路滾到了一襲藏青色的裙裳前,停住了。

  藏青色打底,上麵繡著大片赤紅色的花紋,繡工精致,間或有金線在其中,折射出細微的光芒,閃爍不定,這金線原本俗氣,但是被那藏青與赤紅一壓,那點俗氣便成了穩重與貴氣。

  秦雪衣順著那赤色花紋往上看,便看見了一張堪稱驚豔的臉,讓她的心都為之跳了跳,那一瞬間,她甚至忘記滿地亂滾的玫瑰糕了,秦雪衣一手忍不住按住了心口,想著,這長公主真是個美人啊。

  美到令人詞窮。

  用任何詞句來形容她,都不太恰當,她的眉不同於其他女子,眉尾斜飛,壓著一雙瀲灩的鳳目,脂粉未施,發髻高挽,卻透著幾分英氣,她是一種帶著攻擊性的美,咄咄逼人,氣勢淩厲。

  就像是刀劍上盛開的花,美則美矣,卻無人敢伸手去折。

  這時,秦雪衣才恍然大悟,難怪原身的記憶中,這位長公主殿下的臉永遠是模糊一片的,依照她懦弱怕事的性子,恐怕遇見了燕明卿時,連抬頭多看她幾眼都不敢。

  與原身不同,秦雪衣不僅不怕,反而還看呆了,直到燕明卿的目光移到了她身上,她才反應過來。

  綠玉見了心中著急,連忙不動聲色地推了推她,示意她行禮,秦雪衣立即直起身來,下意識一抱拳:“見過殿下——”

  糟了,禮行錯了。

  秦雪衣能夠明顯地感覺到,燕明卿那雙鳳目微動,目光落在了她抱起的雙拳上,眼神裏透出幾分匪夷所思,她道:“你是從哪兒學來的這個?”

  秦雪衣的眼睛一轉,落在了門口守著的林白鹿身上,靈機一動,道:“我是與他學的。”

  她說著,眼神天真地望著燕明卿,裝傻道:“覺得有意思就學了。”

  燕明卿倒是沒說什麽,隻是盯著她瞧,目光裏帶著幾分鋒銳的意味,像是要透過她的眼睛,看穿她這具皮囊一般。

  那眼神裏的攻擊性實在是有些強了,便是秦雪衣也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移開了目光,覺得這位長公主雖然生得美,卻實在是凶了點。

  燕明卿的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探究意味,她道:“聽綠玉說,你大病一場,許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

  秦雪衣道:“是,想不起來了。”

  燕明卿鳳目微微眯起,打量著她,像是在斟酌這句話的真實性,她道:“你為什麽會去抱雪閣,去了之後看見了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看見了什麽?這話的意思有些耐人尋味了,難道是說秦雪衣當時闖入抱雪閣,還看見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秦雪衣的腦子轉得飛快,無辜看向燕明卿,搖了搖頭,茫然道:“想不起來了。”

  燕明卿勾起唇角,竟然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容,眼底卻一絲笑意也無,她走近一步,略微傾下 身,秦雪衣便不得不仰頭對上她的漠然逼視的雙眼,一時間,她整個心神都為之繃緊了。

  秦雪衣感覺到一隻手輕輕勾住自己的下頷,迫使她抬起臉,那張英氣而又漂亮的麵孔湊近放大了,近到能看見她鬢邊別著的簪子上的花紋,耳邊有輕微的氣息吹拂而過,令人不由戰栗。

  燕明卿壓低的聲音近在咫尺:“你最好是真的想不起來了,否則……”

  她說著,秦雪衣能感覺到那扣著自己下頷的手一點點往下滑動,最後落在她細瘦的脖頸上,收緊。

  那一刹那,秦雪衣看見了她眼底壓抑的什麽東西,像是下一刻就要撲出來一般,她脊背上寒毛直豎,下意識察覺到了危險,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觸怒了對方。

  燕明卿的威脅還在繼續:“否則,不管你是什麽人,我都要叫你永遠無法開口。”

  正在秦雪衣毛骨悚然之際,旁邊忽然傳來撲通一聲,引起她的注意,卻是綠玉跪倒在地,磕了一個頭,道:“殿下仁心,郡主眼下重病未愈,不宜受驚,還請殿下高抬貴手,饒她一回。”

  秦雪衣愣了一下,燕明卿轉頭看向她,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忽而笑了一聲,對秦雪衣道:“你竟有幾分本事,連我宮裏的人都為你求情了。”

  她說著,鬆開了手,退後一步,不再看秦雪衣,隻是在離去之前吩咐左右的宮婢道:“看著她,沒我的命令,不許她踏出宿寒宮一步。”

  “是。”

  看著那藏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處,她終於鬆了一口氣,直覺告訴她,這個長公主殿下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

  秦雪衣伸手將綠玉拉了起來,悄悄問道:“你們殿下好奇怪,我除了這次之外,還有哪裏得罪了她?”

  “這卻沒有,”綠玉欲言又止,最後道:“殿下脾性如此,也……也不是她的錯。”

  秦雪衣驚了:“難道還是我的錯?”

  綠玉無奈一笑,替她穿戴外裳,借著整理衣襟的時候,輕聲道:“郡主安心,殿下不是惡人,等過陣子,她氣消了,自會放你回去了。”

  秦雪衣心想,但我剛剛看你們殿下威脅我的時候,也不像是隨口嚇唬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你會後悔的!你居然敢掐你老婆的脖子!還放狠話!你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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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封麵好看嗎?!!

  第5章

  宿寒宮裏,晨光未亮,秦雪衣卻睡不著,她前頭睡了一日一夜,因著發燒的緣故,她這會兒還有些頭痛,兩眼睜著直愣愣地看著床帳上的菡萏繡花,腦中梳理著這幾日發生的事情,紛紛亂亂。

  過了一會,她索性坐起身來,掀被下床,地上鋪著厚厚的絨毯,踩上去軟綿綿的,無聲無息,綠玉還睡在外間守夜,她不敢驚醒了她。

  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妝台,秦雪衣將舉著的燭台輕輕放下,然後捧起了妝台上的菱花銅鏡,鏡子裏透出的光芒昏黃,映出了一張堪稱漂亮的麵孔。

  秦雪衣上輩子隻能說是清秀,然而鏡子裏的這張臉,即便是還未完全長開,也能從中窺見日後是如何的驚豔,眉如倦煙,眼帶桃花,顧盼生輝,仔細看時,那左眼角還有一點細小的朱砂淚痣。

  秦雪衣忍不住皺了皺眉,鏡子中的人也跟著微微蹙起眉,僅僅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便透出一種可憐兮兮,我見猶憐的感覺來。

  很具有迷惑性。

  看上去嬌嬌弱弱的,至少沒人猜得到她一拳揮出去能有多大的力量,這在對戰的時候會很占便宜。

  秦雪衣下意識地想著,她上輩子也是瘦瘦小小的一個,除了熟悉她的人以外,大多數對手都會因此而輕看她,掉以輕心甚至敗北,師父說了,這也是優勢。

  想到這裏,秦雪衣又看了看自己的腕子,細細瘦瘦的,麻稈一般,仿佛一用力就能給掰折了,恐怕沒她上輩子那麽能打了,她心裏有點遺憾。

  雖然換了一個世界,但功夫還是不能落下,這可是她傍身的東西,秦雪衣原本就睡不著,索性起床紮起馬步來,立誌要恢複當年的巔峰水平,一拳能打翻三個大漢!

  秦雪衣自小就在武館長大,四歲的時候就跟著師父師兄紮馬步練基本功,這對於她來說就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隻是這具身體實在太弱了,沒多久秦雪衣就覺得腰痛腿酸,好在她心性向來堅韌,到底忍了下來。

  直到窗紙上透出魚肚白,外間也傳來了輕微的響動,秦雪衣知道是綠玉醒了,連忙站直身子,幾步奔到床上,掀起被子往裏頭一鑽,閉上了雙眼。

  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孩子突然紮起了馬步,這事怎麽看怎麽都可疑得很,她昨天行禮的時候不小心露了馬腳,那個燕明卿一看就不是什麽好糊弄的角色,秦雪衣實在不想再被他掐著脖子威脅了。

  天色漸漸亮了,綠玉從外間進來時,秦雪衣正睡眼朦朧地坐起身來,衝她露出一個笑:“姐姐早。”

  ……

  抱雪閣不屬於宿寒宮,它是一座獨立的宮殿,臨水而建,修築於五年前,長公主殿下在十二歲生辰的時候,請求崇興帝修這樣一座宮殿。

  皇宮的宮殿原本都是有嚴格劃分的,修築宮殿算是大興土木的事情,群臣都紛紛上奏反對,豈料崇興帝竟然就真的準了,曆時兩年才修完,宮殿的麵積雖然不大,但是它四周的一大片範圍,甚至包括宮殿旁的那個鏡湖,都被圈入了抱雪閣之中,整個皇宮,再沒有哪個宮殿能與它相比,從此,這裏再不是旁人能夠踏足的地方。

  然而在築起的高牆之內,抱雪閣卻並不像外人所想象那般富麗堂皇,相比起其他的宮殿,它甚至是樸素的,沒有琉璃金瓦,也沒有雕梁畫棟,僅僅隻是簡單的青瓦白牆,佇立在鏡湖邊,有長長的遊廊直通湖心,倒有了幾分江南水鄉的風情。

  高牆下,一行人穿梭在遊廊之上,打頭是一個婦人,四十歲年紀的模樣,被眾人簇擁著,到了遊廊盡頭,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呈現在眾人前方的是一大片梅林,一道蜿蜒的石板小徑曲折通幽,隱入了梅林深處,正是深冬時候,大片的白色梅花盛放,冷香幽幽,寒風送來,落梅便如白雪一般簌簌而下,宛如仙境。

  那通往梅林的石徑入口處站著兩名侍衛,其中一人正是林白鹿,他見了那婦人便拱手行禮,道:“桂嬤嬤來了。”

  那婦人微微頷首,看了看梅林深處,問道:“殿下進去多久了?”

  林白鹿答道:“天不亮時便進去了,到眼下大約也有快兩個時辰了。”

  桂嬤嬤的眉頭皺了皺,道:“我知道了。”

  她說完,抬步往那石徑小道走去,不多時便消失在了梅林深處,而隨她同來的一行宮婢太監們仍舊垂首站在原處,無人發出一絲聲響,仿佛是一種經年累月的默契,他們從不敢踏入那梅林裏。

  普天之下,能夠進去裏麵的唯有三個人,崇興帝,長公主與她的乳娘桂嬤嬤。

  從前也有不懂事的宮人誤入過,後來她再也沒在皇宮裏出現了,至於去了哪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等桂嬤嬤一走,那守在入口的另一個侍衛便問道:“前陣子的那事,怎麽說?”

  林白鹿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低聲答道:“底下人沒分寸,把人給折騰得大病一場,長樂郡主說,有許多事情她已不記得了。”

  “哦?”段成玉有些詫異地挑眉,笑道:“倒是個聰明的說法,隻是殿下恐怕不會信。”

  林白鹿遲疑道:“說是如此,但我覺得事情到底有些蹊蹺,抱雪閣把守森嚴,她一個弱女子如何能避開耳目進來此處?”

  聞言,段成玉抱起雙臂,戲謔道:“弱女子?怕是不見得,我聽說,她前幾日憑一人之力就爬上了清秋院的大殿頂上,把一院子的太監折騰得人仰馬翻,最後還被殿下罰到我這裏來了。”

  他說著,笑林白鹿道:“你管這叫弱女子?”

  林白鹿想了想,也不由無奈搖頭,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隻是一時說不上來,長樂郡主闖入抱雪閣,她為什麽進來,又看見了什麽,都值得好好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