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落魄的先生和命苦的學生
  胡天八月。

  隻有呼嘯的北風和颯颯飄落的黃雪!

  稍稍臨近黃昏的山穀不時還回蕩兩聲雞鳴狗叫,嘹亮的聲號穿不透遠處的薄霧,最終被牢牢鎖在山穀。

  薄霧之中埋藏著整個西域最神聖的天山山脈。

  連綿萬裏。

  ……

  十一二歲的李清都披著一件雪白的貂皮坐在自家院子門口的門檻上俯瞰這個山穀的團體。

  遠處矮小的山包上有一座破爛的書院。

  早上的時候他還聽到裏麵傳出朗朗讀書聲。

  而他,是十二名學院弟子中的學霸,深受先生器重。

  也肩負著母親大人狀元郎的夢想。

  如果沒有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病,也該正在聽著先生的諄諄教誨。

  然後等待著南下江南,考取狀元郎。

  對於那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李清都來說,娘親口中的江南是他夢寐以求的聖地。

  隻是,這一病,似乎一切都變了。

  一個屬於五百年後的靈魂莫名其妙的鑽到了這具細皮嫩肉的身體裏麵,蠶食掉原本軀體的所有記憶和感知。

  然後……開始絕望的認命!

  江南確實是個好地方,魚米之鄉。

  但是卻在這隱蔽山穀的萬裏之外!

  整個大明王朝的統轄線就沒有越過嘉峪關,就算是憑借著被狗吃了的記性,嘉峪關離自己也至少數百裏。

  但是這完全不是一段數據能夠表達的距離!

  而是九死一生。

  清醒的大腦告訴著李清都漂亮的女人都是騙子,縱然那個人是自己的親娘也不列外,要知道掉了一隻胳膊的李玄奇就從來沒有對他這兒子講過江南。

  ……

  “你這孩子病還沒好,大雪天的在外麵溜達啥,趕快回屋去。”沈月蓮從廚房走出來身上還殘留著濃厚的藥草味。

  思緒被打斷的李清都聞著撲鼻而來的藥香打了一個寒顫:“娘,我發誓,我現在真的沒病了。”

  說話的同時,為了向母親證明自己強壯的身體李清都在院子裏蹦躂了一圈。

  隻是這地廣人稀的遼闊疆土上自家院子也建的太大了一些,一小圈下來自己這不堪的身子還是不爭氣的有些酸疼,氣喘籲籲。

  沈月蓮一把拉扯著兒子進屋。

  小看任何西域物種的力量都是一種災難,回到屋子的李清都手腕已經青了一大塊。

  嘴上說自己是個病人,但是被拖進的卻是書屋,沈月蓮那傾城臉頰上掛著的得意賤笑已經很明確告訴李清都,這個漂亮的女人並麽有讓他這個病人休息的準備。

  “現在時間還早,你先看會書,我去繼續給你熬藥。”沈月蓮把一本厚厚二十公分的書打開放在李清都桌前。

  然後找來筆墨紙硯:“書院水先生說了,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練字更需如此,所以大早上水先生就冒雪來家,給你布置了課業,今天必須抄襲五十頁《論語》。”

  李清都啞口無言的盯著沈月蓮離開書房,在思索自己究竟是不是親生的。

  他對不可能相信那個聽著自己背書能睡著的邋遢老賊會一大早跑來關心自己學業,給自己布置課業。

  除非老家夥昨天晚飯都沒吃上,餓了半夜。

  在這五鬥米足以買到三條人命的西域,節操這東西沒幾個人掛著!

  天寒地凍腳抽筋,還有十頁書沒抄。

  就在李清都思索自己凍得通紅的爪子再這樣下去會不會徹底廢掉的時候。

  楊雪蓮蹲著滾燙的藥湯進來。

  雖然很難喝,奈何現在凍得雙腳哆嗦的李清都也隻能依靠這東西續命了,抬起大碗先幹一碗再說。

  隻是喝完第一碗的李清都發下桌上還剩一碗,少年的一雙大眼睛開始亂轉了。

  “娘,你這有點過分了吧。”

  沈月蓮瞪了一眼自己兒子:“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這人參我們西域這地段可產不出來,是你爹廢了好大勁才給你弄到的。”

  李清都尷尬的咳嗽了兩聲:“咱也不能搶到什麽就吃什麽,人參這東西關鍵時候能救人命,省著點吧。”

  “我數過了,家裏麵還有半箱,肯定少不了你吃的分!你身子虛弱,昨晚又流了好多鼻血,今天一定得好好補補。”

  喝了半個月人參烏雞湯,流鼻血這事情似乎是必然了。

  盯著桌上的半碗人參湯,這要是全部再到肚子裏,恐怖今晚流鼻血這個事情又得成必然了。

  所以絕對得想個其他辦法。

  瞟了眼沈月蓮那雪亮的雙眼,李清都覺得找個地方倒掉這個方法怕是風險太高。

  再者外麵天天餓死人,這種時候浪費糧食應該真的會遭天譴。

  少年眼珠一轉:“為人要懂得尊師重道,這般鵝毛大雪的天氣水先生還不晚給我布置課業,實乃敬職敬業的好先生。”

  “不過今天早上我看水先生臉色慘白,兩眼發黑,恐怕也身體不適。”

  “還是把這碗湯送給水先生吧。”

  “雖說他要有個三長兩短也無所謂,但是耽擱了兒的課業這可是大事情。”

  “怎麽說話的!”沈月蓮一雙鳳眸狠狠瞪了一眼李清都,然後才繼續道:“水先生今天一早來給你布置完課業吃了兩大碗飯才走,身體好著呢。”

  “不過這天寒地凍的也該預防一下。”

  隨即沈月蓮將目光落在李清都身上:“那就留著明天早上你去學堂的時候順帶著帶過去給水先生吧。”

  李清都咬了咬牙:“好的。”

  好不容易借著養病逃了半個月的課,看樣子也到頭了。

  看著兒子暗淡的神色,沈月蓮感歎道:“你變得越來越油嘴滑舌!記得生病之前你這腦殼裏可沒有這些機靈古怪,生一場病好似換了個腦子似得。”

  “要不是你屁股上的紅印還在,又天天在為娘眼皮底下,我都要懷疑你還是不是我兒子了。”

  李清都微微皺眉,女人太恐怖。

  看著兒子緊鎖的眉頭,沈月蓮噗嗤笑出聲:“想什麽,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那麽大,這輩子注定是我兒子。”

  看著沈月蓮離開的背影,李清都捏了捏拳頭,喃喃自語道:“是啊,這世界隻有沈月蓮和李玄奇的兒子。”

  耐著性子把接下來的課業抄完,李清都躺在床上。

  腦中卻百思不得其解。

  西域向來是兵荒馬亂,盜賊橫行的混亂地帶,翻遍史書李清都也找不到為什麽在西域這快戰亂的焦土上會多出這麽一個寧靜的村落。

  並且村落延續著漢人所有的傳統。

  ……

  清晨。

  連續三天的鵝黃大雪終於下停了。

  隻是天氣卻變得更加寒冷了幾分,李清都很早被叫起來裹成一個粽子,披上他雪白的貂皮,提著一罐熱乎乎的人參烏雞湯出門!

  還有整隻烏雞,藥補過剩的李清都留了嘴德,準備給那隔三差五來自家蹭飯的水先生好好補一頓。

  一裏多的路,凍得滿臉通紅的李清都用腳輕輕踹開學堂茅屋的門。

  空無一人的學堂讓李清都瞪直了雙眼!

  “靠,這哪有什麽人!看樣子消息不靈通,學堂應該是放假了。”李清都稍微想了一下心情大好。

  “咯吱……”

  這時一個虎頭虎腦,兩腮通紅的腦袋探了進來,隨即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滾了一圈,隨即少年心頭大定:“果然先生老人家還不在,自己不算遲到。”

  隨即披著羊皮的熊孩子跑進學堂找了個位置淡定的坐下來。

  麵黃骨瘦的身子不停的在哆嗦。

  這家夥顯然不太想理會李清都,畢竟平日作為學霸的李清都心高氣傲,更加不樂意助人,對於別人的求問說的最多的就是‘建議你用思考代替發問。’

  這種腦筋打直的人物李清都在這時代還真認識一個,名叫海瑞。

  隻是顯然這種人下場都不會太好,更不要說自己被困在這西域豺狼虎豹之地,身邊就這麽幾個小綿羊,要是再不團結恐怕別人塞牙齒都不夠。

  所以搞好小班子很重要。

  李清都從包紙裏麵的烏雞身上撤下一條雞腿,遞給李旭!

  雙眼冒光的李旭吞了吞口水,然後艱難咬了咬:“不要,先生說不吃嗟來之食。”

  “不要錢。”李清都說。

  李旭一把抓過雞腿,狼吞虎咽,咬的雞骨頭嘎嘣脆。

  看著少年的吃相李清都瞪直了雙眼:“你這是三天沒吃飯啊。”

  “兩天喝了米湯,冬天不務農,吃糧食是浪費。”李旭奶聲奶氣道。

  不知道什麽時候,李清都發現身邊又圍過來了三個毛孩子,嘴邊掛著長長的口水差點流到自己身上。

  深思熟慮的李清都把整隻烏雞給大家分了。

  烏雞湯也端了出來。

  直到掐著花白胡子的水鏡先生直溜溜的雙眼注視著滿座的殘骸之時,李清都才想起來這東西似乎是母親讓自己帶給老師的。

  水鏡先生輕咳了兩聲,然後一臉怒容:“成何體統,你們幾個趕快給我把課桌收拾幹淨。”

  “李清都不用收拾,背十遍論語。”

  “頂嘴一句加一遍。”

  ……

  李清都覺得自己沒必要吃嘴上的虧,聽著老師咕隆叫喊的肚皮,最終選擇用郎朗讀書聲喚醒這片沉睡的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