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小嫂子緩慢地走回來,有些落寞地把袖子放下來遮住手腕的勒痕,皺著眉坐在候診廳的長椅上,不知道在給誰打電話。

  梁如琢歎了口氣,撥了一個號碼,讓李文傑幫著弄血過來,b型rh陰性。

  小嫂子不久前還跟他說:“我曾經想長大後在鎖骨上紋一顆星星,後來我發現,很多小時候以為長大就可以做的事,長大了也不會真的去做。”

  “我沒能在鎖骨上紋一顆星星,卻背負了一隻烏鴉和一片罌粟。”一個是經久的理想,一個是甘苦的現實,追逐著理想,陪伴著現實。

  多年以後梁如琢再回想,大概是這個瞬間,他愛上了一個人。

  天使滾落地獄,原來為了拯救兩個惡魔。

  梁如琢跟著醫生進了另外的房間,半個小時以後走出來,強行把文羚抱走,用安全帶綁在副駕駛,鎖了車門,自己繞到駕駛座,一腳油門駛離了醫院。

  “剛剛我去簽字了。”梁如琢單手開車,按下車窗吐出一口煙氣,“我通知了梁在野的助理,還有市醫院。老宅裏大概會很亂,晚上去我那兒住。”

  小嫂子恍惚地嗯了一聲,半晌,撚著指尖輕聲說:“好多血啊……不會死吧。”

  “明天我再去看他。”文羚定了一個明天早上的鬧鍾。

  “好。”梁如琢安然答應。

  但你走不了。

  第24章

  梁如琢想直接帶車上顫抖的小鳥回自己的囚籠。

  小嫂子不安地抓著安全帶,車外的街燈在他眼睛裏流竄。“去野叔出事的高架橋看一下。”他比梁如琢想象中沉靜得多,緩過最初的驚嚇之後甚至發號施令起來。

  “那兒應該被警察和記者圍滿了,你去也幫不上什麽忙。”梁如琢安穩地繼續開車,隨手把小臂內側的創口貼揭下去扔在手扣裏,“如果老大這次醒不過來,嫂子就自由了,不提前感受一下自由嗎。”

  小嫂子看起來不像在恐懼自己即將變成小寡婦的樣子,他隻是皺緊了眉,問梁如琢,“你覺得,野叔的前妻,人怎麽樣?”

  ......梁如琢沒想到他會問這個,他對他的前大嫂不甚了解,隻知道那是一位美麗強勢的少婦,但在與老大的婚姻上,梁如琢也與外界的看法一樣,是他哥的花心風流和暴力傾向導致這場婚姻徹底破裂。

  小嫂子執意要去高架橋上看看,他們從警察嘴裏沒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貨車司機肇事逃逸,還在抓捕中。

  梁如琢捉不住小嫂子,他在人群中就像一隻靈活的小鹿在穿梭,尋找著目擊證人。

  肇事地點被圈了起來,小嫂子一路鑽來鑽去,被警察抓住了就楚楚可憐地用他的眼睛請求原諒,警察一鬆手,他就又一溜煙鑽進去,在兜裏偷偷拍照,屢試不爽。

  梁如琢坐在立著路障的馬路牙子上抽著煙等待,望著破損的護欄和橋下流水中墜毀的大G。

  橋下如果沒有水,或者那輛貨車油門再踩猛一點,再或者,他晚幾分鍾再給李文傑打電話要血源就好了。這樣他就能完全擁有小嫂子了,繼承大哥的遺孀,在他哥的葬禮上穿一套喜慶的婚服,把小嫂子打扮得嬌豔欲滴,悲傷地挽著自己的手臂。短短幾分鍾,他連怎麽把小嫂子套上大哥的襯衫,再用什麽姿勢在大哥的床上幹他都想好了。

  時至今日他不想再提維護理性至上的漂亮話,他就是下流,拉斐爾就沒有剝開女神內核探究的不理性衝動嗎,他不相信,美好的事物總會讓人忍不住剖開觀摩,而一旦剖開,美好又變得汙穢,惡性循環。

  文羚拿著紙筆回到他身邊,他的畫技在這個年紀裏算非常出色,在紙上完美複刻出柏油路上的刹車印和護欄,嚴肅地跟梁如琢分析,“如果隻是調頭,一定會減速的,刹車印根本不會是這樣紮實的直角。野叔那車我開過,很穩,不可能因為剮蹭就翻下去,就是故意撞的。”

  梁如琢當然能猜到這一層,他隻是不在乎。他隨意掃了一眼紙上的圖案:“嫂子很在意老大的事?”

  當然在意,還會追著擔架床撩起袖子要給混蛋獻血,因為他是老大的媳婦,不是他梁如琢的,這事兒他媽的真是糟透了。

  事實上期待著他哥意外身亡的人不少,他不明白為什麽小嫂子堅持認為這次事故是前妻動的手腳,唐寧在這場婚姻災難裏何其無辜,大好年紀成為商業聯姻的工具,嫁給一個重利益輕別離的老油條,離婚了想多分些精神損失費也無可厚非。

  小嫂子愣了一下,單純懵懂地望著他:“我不太懂法律,如果這件事就是唐小姐讓人做的,也許遺產上她就占不著便宜,你和野叔分到的就更多。野叔有個太子黨朋友叫鄭晝,我已經給他打過電話了,圖剛剛也給他拍過去了,他說他去查。”

  其實小嫂子還是有一點發抖,把身上的外套裹緊了,悄悄伸手過來,試探著勾梁如琢的手指:“今晚太亂了,大概記者也會追到醫院去,我隻能盡快離開不然會被媒體拍到,變成野叔出軌的證據。”

  梁如琢閉了閉眼,這個精明的小家夥居然到現在還在算計這種事。

  他在嫂子坐過來時就掐滅了煙,無聊地撥著細煙的過濾嘴,反問道:“他不就是出軌嗎?”和他倆的爹一個德性,梁如琢都麻木了。

  小嫂子的眼神像玻璃魚缸被猛地擊碎了,水流在眸子中暗暗湧動,認真凝視著他:“你的意思是,他出軌我嗎?”

  臘月的淩晨總要凍酥了人的骨頭,陰沉的天遲遲沒有泛起魚肚白,而是稀稀落落地掉下小雪來。

  快要過年了,梁如琢已經獨自度過了十五個沒有煙火的新年,還期待著今年能抱著香軟的小嫂子一塊吃飯。

  可惜一路上小嫂子都沒有再說話。他的年夜飯計劃還沒開始就夭折了。

  梁如琢家裏裝潢簡約典雅,香盤裏燃著白檀,安神的煙氣緩緩纏繞在台燈上,再逐漸消散。

  他本想帶著小嫂子到處看一看,這套躍層是他自己做的裝潢,花了不少心思在裏麵。

  但文羚隻是默默地洗了澡,問梁如琢自己可以睡在哪兒。

  小嫂子窩在床墊一角,身上裹著梁如琢的睡衣,衣服大了好幾個號,肩膀從寬大的領口掉出來,薄薄貼著肩胛的一層皮膚白淨透亮。

  美人受了委屈,就成了故宮裏垂落燈角的梨花雨,直讓憐香惜玉的君王們跟著愁腸百結。

  梁如琢也不能免俗,歉疚地坐在床邊捋著小嫂子的頭發,他忽然開始理解曆代君王,經年總得出個昏君,不是君主生來就渾,而是美人恰好降生在他氣運裏。

  這時候他已經心亂如麻地想要去烽火台點火了。

  床頭扣著一張相框,合影落滿了灰塵,文羚把它扶起來之後怔了怔,拿到手裏端詳。

  梁如琢心裏莫名咯噔了一下。這是他和段老師的合影,他不常住國內,就算回來也是來去匆匆,自從斷了聯係以後就把照片淡忘了。

  照片上的梁如琢攬著段老師的肩膀,桃花眼彎彎地笑,被他攬著的男人臉上有種超然物外的書卷氣,穩重而疏離。

  文羚捧著照片,指尖描摹著段老師脖頸上戴的、與梁如琢食指上戒指同款的項鏈。

  “他看起來好斯文,是老師嗎。”

  “我們很久沒有聯係了。”梁如琢自然地摘了食指上的戒指放到桌上,推到一邊。

  “他讓你傷心了。”小嫂子揚起睫毛,慢慢地囑咐說,“你別喜歡他。”

  ......“嗯。”梁如琢被捏軟了心,用手臂把他圈起來,這時候就算嫂子要他摘星星,他也非得連夜去買一顆回來不可。

  他們純潔得像初中小男孩一樣,嘴都沒親,就這麽睡了一晚上。

  “你答應我不喜歡他了,我就原諒你……原諒你亂說話……”小嫂子有點膽怯地這麽對他說,聲音也是軟軟的,並沒有任何威懾力,但梁如琢從善如流:“好,不喜歡了。”

  其實他想說,你也別喜歡大哥了。

  但嫂子不承認,既不承認喜歡他大哥,也不承認喜歡他。把他當星星就是喜歡嗎?隻有站在地球上遙望,星星才是星星,靠得太近那叫隕石。

  嫂子愛他,但不是想和他做愛的愛,他看得出來,精明的小嫂子隻是想被一個人拉出地獄,這個人是梁如琢還是梁在野並不重要,就像臨近淹死的時候人們不會因為救生員的美醜而放棄求生。

  美人總是多情又殘忍,折磨著每個為他輾轉難眠的男人,隻為他一句“我愛你”。

  他把小嫂子整個兒抱住,縮進被窩裏。梁如琢一米八幾的高挑身材,摟著小嫂子就像獅子抱著一團毛線球那麽輕鬆。

  小嫂子還是有點害怕的,畢竟在醫院裏見了他這輩子都見不著的血腥現場,他剛伸開手臂,小嫂子就很依賴地蜷進他懷裏,細小的呼吸癢癢地撲在脖頸間。他發現自己很喜歡這樣抱著軟乎乎的小嫂子,玻璃罩一樣守衛著他的小玫瑰,同時被他的馨香緩慢治愈。

  早上他按了嫂子的鬧鍾,做好了早餐,擋在了門口。

  祈求是不管用的,今天小嫂子哪兒也不許去,隻能在家裏陪他親嘴做愛。

  結果小嫂子隻是揪著他的衣角,踮起腳尖靦腆地親了他的下巴,輕聲說:“好如琢,我們走吧。”

  梁如琢說:“……好。”

  這誰頂得住啊。

  第25章

  梁在野傷勢穩定,已經被轉到市裏最好的醫院觀察,胸骨骨折,多處軟組織挫傷,造成大出血的根源是刺進前擋風玻璃的貨載鋼筋,李文傑說幸好當時輸血及時,不然病人有生命危險。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梁如琢回以遺憾一笑。

  李文傑雙手插在白大褂裏,沉靜靠著走廊窗台:“畢竟是你親哥,別這麽惡毒。”

  “好好。部隊出身,沒那麽脆弱。”梁如琢悠哉倚著窗台,無聊地把手裏的都彭打火機探出窗外拋起來在空中打個轉,接住,拋起來,再接住。

  “你最近是不是還在打那個男孩的主意?”

  “這話說的,大哥臥病在床,我幫著照顧小嫂子,天經地義的事兒。”梁如琢平常淡笑時不會露出頰上的梨渦,隻有真心開懷才會在唇角若隱若現。

  哎呀。他忽然扶著窗口探出半個身子往下看,拋著玩的打火機沒接住,掉到一樓去了。

  李文傑十分無奈,讓樓下的護士順便帶上來。

  “算了,反正也沒火兒了。”梁如琢關上窗戶走了。

  李文傑望著他進了他哥的病房。他們一圈人都知道那個打火機是從前段老師送的,梁如琢一直珍愛得要命,大會小聚都要帶在身上,現在也說扔就扔了。

  但即使他從未在分手以後表現出失態,憑李文傑對他的了解,梁如琢確實傷心了一段時間。當初梁二碩士還沒畢業,拚命接工圖接比賽接到右手犯病,段老師照顧了他幾天,不料趕上出差。

  段老師現實,愛情再動人也比不上自己前途來得實在,沒有哪個受過生活毒打的成年人會挑段老師的毛病,這是天性浪漫的藝術生永遠也想不明白的東西。

  他在美國孤身一人沒人管,也做不起手術,隻能休學回國療傷,靠著他哥居高臨下賞在他臉上的一百萬做手術租房子。來醫院治腱鞘炎那些天,梁如琢每天早上眼瞼都是紅的。

  李文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對那個男孩一見鍾情。

  寂靜的病房裏,文羚坐在床邊用濕巾給梁在野擦拭臉上的血渣,日光透過玻璃成束地照在身上,他讓丁達爾效應看起來加倍美好。

  梁在野還沒醒過來,手卻握住了文羚的細腕。

  梁如琢俯身撐著床沿,把小嫂子圈禁在自己身前,放肆地抱住了他,吻他的下頜和嘴角,指尖隔著衣服輕輕撥弄小嫂子胸前的響玉。

  “早安哥哥。”他把文羚親得麵紅耳赤,故作純真地問候病床上的梁在野,“昨晚睡得好嗎?”

  小嫂子一下子成了受驚的小動物,倉皇失措地推他,用氣聲嗬斥:“天哪你瘋了,別在這兒……!”

  “那要在哪兒?”梁如琢笑著揉他的臉頰,“想在哪兒都依你。”

  文羚被扣在懷裏扭來扭去想逃跑,梁如琢從背後把住他的腰和脖子,低笑著道:“別動,等會蹭到不該蹭的地方……我定力很差的。”

  文羚一隻手被握在梁在野手裏,身體被箍在梁如琢臂彎裏,動都動不了,左右為難嚶嚀著求梁如琢:“好如琢……放開我……”

  梁如琢覺得自己簡直像在搶鄰家小孩的冰淇淋一樣壞,邊笑邊逗弄:“嫂子平時叫我哥什麽?”

  文羚小聲回答:“叫叔叔。”

  “我問在床上叫什麽呢。”

  小嫂子真的是很怕大哥醒過來,快被他弄哭了,紅著鼻尖哽咽:“老公。”

  他隻是逗逗他,可聽到這個稱呼以後,心裏麻酥酥地熱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在小嫂子耳邊用意大利語低聲讀了一句《美麗人生》裏的台詞。

  “你想象不到,我有多渴望和你做愛。”

  小嫂子心跳變得很快,懵懵地對他眨眼睛,極微弱地問是什麽意思。

  梁如琢笑著騙他說是一句很浪漫的情話。小嫂子就這樣相信了,不僅鼻尖紅著,眼瞼紅著,連臉蛋和脖子也跟著紅了起來,可憐地吸了吸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