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小道士隔著簾子回道:“師父,有個人來請您老人家尋魂。”

  簾中人敲了一聲銅磬,磬聲嗡嗡傳出,小道士立即知道師父要問什麽,回道:“瞧著是個窮漢,沒甚錢財,可那女子生得十分美貌。”

  銅磬又響一聲,小道士笑嘻嘻應了一聲:“得,這就給您請進來。”

  小道士回來的時候,謝玄神識已經收,隻覺得此人氣息十分熟悉,他心頭一動,想起個人來,難道會是他?

  “我師父有請。”小道士客客氣氣將謝玄和小小請進了內堂。

  謝玄坐在椅上,小道士送了茶來。

  不一會兒內室裏轉出個穿著金燦燦袍子的人,他抬高了下巴,拖長聲音道:“所求何事啊?”

  這個金大仙生了一對哭喪眉,人瘦得撐不起錦繡道袍,仿佛隻野猴兒,偷了人的衣冠。

  謝玄一抬鬥笠,露出臉來:“金道兄別來無恙了。”

  金道靈瞪圓了眼睛,腰都折下來,望著謝玄張大了嘴:“謝謝謝謝,謝道兄,謝道兄怎麽來了,真是貴腳踏賤地。”

  吃不準謝玄來是幹什麽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再看小小,想到自己與小小也算有同牢之誼,趕緊拍馬:“小仙姑也來了,這不過幾月不見,小仙姑愈發鍾靈毓秀,真是有姑射仙人之姿。”

  連眼帶皮笑得滿麵都是褶子。

  小道士哪曾見過師父這個模樣,呆呆看著師父拍個窮漢的馬屁。

  金道靈踹了小道士一腳:“沒點眼力見,趕緊的,去叫一桌席麵來。”

  “不必。”謝玄眼見金道靈頭頂五蘊之氣混濁汙穢,知道他這半年來依舊不幹好事,問道:“人的靈犀走失,該如何尋回?”

  金道靈吃了一驚,跟著盯住小小:“小仙姑這是又離魂了?”

  她還能吃茶吃點心,半點也不像離魂之人。

  “我來時聽說你替知縣的小兒子尋回魂魄,既然你能尋回來,總該有方法。”

  金道靈嘴角一抽,奉天觀先倒,紫微宮跟著也倒了,不知哪個厲害人物,竟移平了紫微宮,殺了紫微真人。

  各地官府立時肅清道觀,大批道士被下獄看押,金道靈本來幹的便是損陰德的事兒,處處被通緝。

  道門艱難,紫微宮的緝書全都作廢,金道靈終於能見光,反而混得風生水起。

  “我也瞞不過謝兄,他小孩兒八字輕,神魂虛,我那日經過府衙外,就見他飄在牆頭……這個,幹脆做樁好事。”

  這一番話,不盡不實,謝玄看他臉色,便知道他說謊,沉聲道:“你勾了他的魂,關了他幾日,等那邊喊魂再毛遂自薦。”

  “又或許,你本想再養一個兒子,沒想到勾到知縣之子,趁機名利雙收。”

  金道靈張大了嘴巴,哭喪眉一上一下,半晌才笑道:“謝玄可真是……真是奇才。”

  猜得半點不錯,他可不就是想再養個好兒子,在街上見那小子生得機靈漂亮,這才下咒勾回來,誰知是知縣的寶貝兒子。

  金道靈絞盡腦汁想溢美之詞,就見小道士在外頭衝他招手,他擺一擺手道:“不管是誰來,都不見。”

  小道士還不走,金道靈這才走出去,又是一腳踹上。

  小道士捂著屁股,把一張官府緝書塞到金道靈的手裏:“師父快瞧,這是才剛張貼出來的。”

  師父就有這個毛病,最愛看這些,小徒弟們上街,都替他帶上幾張回來。

  金道靈展開一看,倒抽一口冷氣,這上麵赫然便是謝玄。

  “萬兩!”金道靈最高的時候賞金也隻有百兩,謝玄與他分別之時不過十兩,這才半年不到,他竟然成了官府通緝之首。

  再看通緝緣由,殺國師,破紫微。

  “說他在望京渡殺了百十號人,掀翻了十幾隻船……”這簡直就是個活閻王!

  “我的個爺爺!”金道靈一拍大腿。

  “咱們要不要報官?”

  小道士又挨了一腳,金道靈罵道:“報報報,我報你個大頭,這麽個財神爺!咱們得好好留著,以後還愁不能吃油穿綢?”

  金道靈自認是小惡,如今裏麵坐了個大惡,兩惡加在一起,可不就是巨惡。

  金道靈整頓衣冠,進到屋中,扯起臉皮:“謝兄弟……”

  頭一抬,人已經不見了,屋中隻餘兩杯溫茶。

  謝玄趁夜摸進了知縣府,找到知縣小兒子的房間,果然見他神魂虛浮,金道靈給他一道符咒,貼在床上。

  可這符並非好符,隻要金道靈想,他就能再勾人魂。

  男孩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見眼前金光點點,金光中站著個男人,他揉揉眼睛:“大哥哥,你是誰?”

  謝玄抬手一揮,金道靈的符咒化成灰,他虛指一點,寫了道靈光符,拍在這個男孩身上。

  男孩隻覺得身上一暖,神魂安寧。

  謝玄溫言問道:“你離魂之時,都去了什麽地方?”

  隻要問得多了,總能知道人離魂之後,都會去什麽地方,就一定能找回小小。

  男孩細數半日,都是他平日想去,卻去不了的地方,謝玄聽完手掌一揮,男孩又進入夢鄉。

  謝玄把金道靈從金仙觀的溫柔鄉中拎了出來,投入縣衙大牢,牢前靈光為符,隻能入,不能出。

  “你坑害人命,何時將功折過,何時才能出牢籠。”

  第117章 眾品

  謝玄在城中逗留了幾日。

  金道靈被關在牢裏,他想盡了辦法也踏不出牢門半步,腳尖剛一沾上牢外的土,渾身便似被火灼烤。

  燒掉了腳上兩層皮,金道靈終於認命了。

  這牢柵前分明無符無墨,謝玄究竟用了什麽法子,將他困在此處。

  謝玄將金道靈搜刮來的錢財全抄撿出來,這才知道他前觀拜三清,後觀中竟然還買了幾個水靈丫頭侍候他。

  謝玄淩空畫了一道五雷令,白日降下數十道天雷,除了金仙觀哪裏都不劈,第一道便打散了金大仙的招牌。

  打得金仙觀屋倒瓦散,百姓爭相聚在觀前瞧熱鬧。

  這都劈下天雷了,那個金大仙自然不是什麽好人。

  跟著狂風一卷,將金道靈買來的幾個女子送到衙門。

  金道靈好酒愛財又十分愛色,喝多了酒便把自己是怎麽勾了知縣小兒子的魂魄,又是怎麽糊弄了知縣,名利雙收的事兒都說了出來。

  這幾個女子哭哭啼啼把事報給知縣,知縣本來好酒好菜招待著金道靈,聽說真相,氣得七竅生煙,除了關押他,每日讓衙役打他二十板子。

  雖打不死他,但也不叫他好過。

  謝玄抱著小小,隱在縣衙大堂看升堂判罪,他臉上難得露出一點快意笑容,對小小道:“今兒夜裏咱們再去扮散財童子,好不好?”

  小小雖然不會答他,但他總要問一問,仿佛小小能回答他一樣。

  金道靈搜刮來的那些錢財,數目之眾讓謝玄都吃了一驚,後觀經房中藏著兩口大箱,裏麵俱是五兩十兩一錠的銀子。

  謝玄趁夜,將這些銀子送進票莊,換了一箱一箱銅錢出來。

  城南貧戶人人夜間都聽見屋頂“劈劈啪啪”作響,還當是又下了一場凍雨,清晨起來一瞧,就見屋頂一片金色。

  謝玄坐在最高的望火樓上往下看,百姓先是下拜,跟著紛紛用笤帚把銅錢掃起,半個城都是銅子“叮叮當當”的聲音。

  半城破屋都鍍上金光,謝玄哈哈笑了兩聲,心中一陣暢爽。

  小小就坐在他身邊,風拂過她的裙角衣衫。

  謝玄側臉看向她,她目視遠方,似乎也在瞧著這滿城銅錢,嘴角似是含笑,清風拂起發絲。

  謝玄替她把頭發勾到耳後:“你要再不回來,可就錯過許多好戲了。”

  確定金道靈再也不能作惡,謝玄用餘錢買了一輛馬車,車上預備了軟食精糧,還帶著鍋子碗筷,白日趕車,餓了就地煮飯吃。

  謝玄牽著小小,走到車前,指著馬車道:“你看怎麽樣?”

  車上綴了彩絛,車前掛了兩隻蓮花燈籠,裝飾得五色斑斕,裏麵軟枕暖被,還給小小預備了個銅爐,夜裏暖腳用。

  小小沒有說話,豆豆先的“嗖”一下遊進車裏,在軟被中打了個滾,它以後再也不用鑽在破竹簍裏了。

  小小坐在謝玄身邊,陪他趕車,天色暗下來時,他們便將車停到水邊,謝玄捉了魚來烤,吃飽喝足,將車頂掀開。

  兩人就躺在車裏,望漫天星河。

  謝玄漸漸睡熟了,一點靈光從他眼中飛出,豆豆從被子裏探出個頭來,望著小小的神魂,歡喜得“嘶”了一聲。

  遊出被窩,衝小小猛擺尾巴,跟小小告狀。

  爹爹太蠢了,根本就不明白它的意思。

  小小微微一笑,低頭去看謝玄,指尖極輕極輕的撫在他額上,看他在睡夢中還緊緊摟著她。

  目乃人之竅,小小離魂一久,神魂必受損傷,寄身在師兄的眼睛裏,既能安神魂,又能讓師兄透過她見鬼。

  這是師父與她情急之中想出來的主意。

  大昭將有大亂,不周風吹,亂象早起,師兄若不行善積功,總會再受承負。

  得讓他多行善事,將功贖過。

  譬如今日,懲惡道,濟貧困,便是善舉一樁。

  小小微微歎息,豆豆遊到她身邊,流火雙目望著小小,口中“嘶嘶”出聲。

  小小摸摸豆豆的頭,點起車頭那兩隻蓮花燈籠,看著兩朵蓮花一開一闔,睡進謝玄眼中。

  謝玄醒時,蓮燈上的蠟燭已經滅了,他茫然坐著,從被子裏把豆豆扒拉出來,對豆豆道:“我夢見小小回來了。”

  豆豆還想鑽回被子裏繼續睡,可謝玄揪著它的尾巴不許它逃:“她對我說了許多話,我們還去看了賽龍船。”

  豆豆掙紮不脫,幹脆就不掙紮了,癱在謝玄腿上,才剛閉上蛇眼,又被謝玄掃到被子上。

  豆豆忍無可忍,衝著謝玄“嘶嘶”出聲,氣得把自己團起來,藏在角落裏。

  謝玄扶起小小,坐到車前,幹脆信馬由韁,讓馬自己在官道上跑,他偶爾飛身出去折一把野花來,塞在小小的手裏。

  小小竟低頭嗅了嗅,她這些日子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幾乎不曾對什麽東西有過反應,謝玄一發生她喜歡野花,立時移來一片,連花帶土栽在車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