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說著躍上台去,抖著腳道:“趕緊,老子餓了。”

  一陽真人衝小徒弟使了個眼色,徒弟跟著躍而上,抱拳道:“晚輩見過師叔,師叔可得手下容情。”

  一話先喝破謝玄的身份,他雖年紀比謝玄大,可謝玄的輩份比他高,長輩自然該讓晚輩。

  謝玄“嗬”一聲笑了,上樁就先討便宜,他又哪裏會害怕這些,瞥了一陽真人一眼,幹脆大大方方道:“好說,你既然叫我一聲師叔,那我就讓你三招。”

  說著將劍回鞘,兩隻手背在身後,笑眯眯看著對方。

  小小這下急了,她知道師兄的性子最受不得激,對方擺明了就是想占便宜,他竟還大大方方讓他占了。

  急得小小問聞人羽:“這人厲不厲害?”

  小小一向神色淡漠,除了謝玄之事,什麽也不關切,此時麵上泛紅,似芙蓉初生,一時酸澀:“紫微宮中一年一考,他在第三代中算得武藝高強。”

  聞人羽是實話實說,但看見小小蹙眉憂心的模樣,忍不住加了一句自己的見解:“但比謝兄還遠遠不足。”

  小小心中略定,衝聞人羽感激一笑,覺得聞人羽到底還是個好人。

  謝玄一說這話,那人便躬身作揖,口中稱道:“多謝師叔。”

  報背一亮,兵刃飛出,他使的是蛇形劍,豆豆本來老老實實的盤著,一看這個抬起頭來,伸著脖子看向台上,“嘶嘶”了兩聲。

  還以為台上遊走的是一條銀蛇。

  小小按住它的腦袋:“你乖,師兄不會輸的。”

  謝玄早防備著他這一招,這還是跟玉虛真人學來的道理,雙方對戰,對方心中先自怯了,口中雖在說話,腳下動作卻瞞不過。

  對手劍來,他便閃身避過。

  那人也知謝玄下盤極穩,既然雙手背在身後,便專心攻他下盤,劍尖釘在木樁上,刺得木屑紛飛。

  謝玄縱身跳躍,看他劍劍都下狠手,皺起了眉頭。

  那人自知自己隻有三招的微末優勢,必要在這三招之間將謝玄打落樁台,幾劍都刺不著他,心中暗急,鞋底一碾一踢,寒光乍現。

  謝玄一隻腳牢牢釘在樁上,仰身彎腰,這人分明在鞋尖上暗藏薄鐵片。

  分明犯規,一陽真人卻當作沒有瞧見,徒弟一抬鞋尖,他便低頭飲茶,再抬起頭時,鐵片已經收回鞋中。

  謝玄退開一步,他笑一笑:“你可是廣字輩?”

  那人劍尖微頓,看了一陽真人一眼,這才說道:“不錯,師父賜名,丁廣山。”

  一陽真人的徒弟,按“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來排行,他是最小的弟子,也跟在一陽真人身邊最久。

  謝玄又笑一聲:“我見過你大師兄,他嘴皮子功夫厲害,你腳下功夫厲害,正好一起掃階修行,你這小師弟,幫幫你那大師兄。”

  丁廣山聽見嘲諷,隻道謝玄是有意拖延,不再跟他搭話,連綿出劍。

  謝玄便如一隻大鵬鳥,在四周樁上騰挪,腳尖一點,旋即離開,隻見滿台上都是他的身影,一時竟不知他落在何處。

  丁廣山咬牙笑了一聲:“師叔,這落空的招式,可不能算在讓招裏。”

  謝玄微微一笑:“好。”

  等他三招出盡,恐怕謝玄抽劍報複,發力往後退去,腳剛落樁,就覺得木樁一鬆,還不及站穩,根根木樁碎裂開來。

  劈柴一般四散五裂,丁廣山“轟”一聲落在碎木之間,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抬頭去看,就見謝玄一腳抬架在腿上,一腳踩在唯一一根未裂的木樁上,勢如蒼鬆,輕若浮雲。

  對丁廣山咧嘴一笑。

  一陽真人手中茶盞一傾,茶水淋漓在袍上。

  踏步將木樁震裂,一陽真人自忖自己也能做得到,可他要站樁提氣,慢慢發功,一腳一腳跺裂,似謝玄這樣,蜻蜓點水,不費吹灰,那便隻有……隻有……師父能做得到了。

  方才謝玄那一手劍法,隻是叫人驚歎,此時他卻叫人心生駭意。

  紫微真人在山台上瞧見,白眉微垂,掌心拂在拂塵上:“好。”

  小道童手把茶壺,走到石欄邊替紫微真人倒茶,倒了滿杯,一抬目,握著壺把的手一鬆,茶壺剛要落地,就被托了起來。

  紫微真人摸摸小道童的頭,慈和一笑:“燙著沒有?仔細一些。”

  小道童抱著茶壺應聲,不覺背心出了一層冷汗。

  第90章 小兒啼

  謝玄跳下唯一一根完好的木樁,等他落地之後,那根方才還矗立著的木樁,應聲而碎,木屑四散。

  他微一側身,對著一陽真人挑挑眉頭,不等一陽真人說話,下巴一昂,洋洋宣道:

  “謝玄,勝。”

  一陽真人麵色鐵青,握著茶盞的那隻手不住顫動,謝玄笑嘻嘻走到他身邊:“三師兄,你這個小徒弟太不老實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這當師父教的。”

  方才紫微宮的弟子們心頭就憋著一口氣,從來門中比試隻論功夫高低,丁廣山鞋底藏著薄鐵片,人人都瞧見了。

  還當一陽真人會出言喝止,誰知他假作吃茶,渾然不見,既氣憤又羞慚。

  是以謝玄得勝,紫微宮一眾弟子們喝彩之聲,一聲高過一聲。

  一陽真人站起身來:“樁台被毀,明日再比。”

  說著一刻也不停留,拂袖離開,小徒弟們跟在師父的身後,收拾茶盞拂塵,連看都不敢看向師兄們。

  堂而皇之的偏袒自己的弟子,若對方是奉天觀的,也還罷了,偏偏是同宗同門,怎麽都有些說不過去。

  謝玄抻了抻腰,一隻手勾住小小的肩,一隻手揉著肚皮:“你餓不餓?我餓了。”

  方才進城還得趕得及回來,這會兒進城,逛不了多久就宵禁了。

  謝玄給小小使了個眼色:咱們上山打隻雞來,烤著吃。

  聞人羽適時說道:“家母之事,多賴桑師妹與謝師弟,吩咐我一定要請你們去竹林精舍用飯。”

  謝玄摸了摸臉皮,再吃素,他可把臉皮都給吃綠了,可既然是聞人羽相邀請,總得給他個麵子:“成罷,那今兒就再吃一天素。”

  既然是去竹林精舍作客,總不能空著手去,好在山間多生野花,小小摘了一大捧,抱在懷中帶給大夫人。

  明氏正在屋中預備齋菜。

  住進紫微宮後山之後,她便跟著兒子吃素,看時辰差不多了,便在竹屋門口等兒子回來,遠遠看見山道上走來三個人。

  小小抱著一捧山間雜花走在最前麵,謝玄背著手,時不時摘一朵花來,塞到她懷中。

  等小小懷中的花越來越多,謝玄便接過手去,高舉著,跳躍著上階。

  離得越近,明氏越能瞧見兒子臉上的表情,看得她心中一疼,趕緊將歎息咽下,換上笑臉,迎接他們。

  “夫人。”小小先打招呼。

  跟著是謝玄,他把擋著臉的花束往下一放,也叫一聲:“夫人。”

  明氏臉色一變,她怔怔盯著謝玄的臉,出神了半日。

  直到聞人羽上前:“母親?怎麽了?”

  明氏搖一搖頭:“無事,是我眼花了。”她見過謝玄一次,可那次她心力交瘁,眼前昏花,幾步開外就瞧不清楚,並沒細看謝玄的相貌。

  在山間養了多日,不僅身子輕快了,精神也好了許多,定睛一瞧,心內一個塵封多年的影子逐漸清晰。

  “你……你是姓謝?”

  謝玄點點頭:“不錯,我姓謝,單名一個玄字。”

  明氏緩緩點頭,又笑起來:“進來罷,飯已經好了。”

  她將幾碟小菜盛出來,擺在桌上,盛飯的時候,依舊時不時看向謝玄,看得謝玄一頭霧水。

  坐下挾菜的時候,明氏按捺不住,輕聲問他:“你當真姓謝,不是商家出身?”

  謝玄皺皺鼻子:“原來在村裏倒是種過田,沒做過生意。”

  說完才恍然,明氏說的應當不是商賈,而是姓商。

  謝玄道:“我的名字是師父起的,不知自己原來姓什麽。”

  明氏越看越像,目中竟落下淚來,謝玄小小一下慌了,都看向聞人羽,聞人羽也滿麵不知所措:“母親,這是……怎麽了?”

  明氏眉目低垂:“無事,隻是這位謝小兄弟,長得像我一位故人,她待人是極好的。”

  小小心中一動:“我師兄像誰?”

  明氏默然不語,給他們盛起湯來:“都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不提也罷。”

  口中這麽說,卻止不住打量謝玄,聞人羽想到商王墓中,那些甲兵肆意砍殺,隻有謝玄來去自如,甲兵沒有動他一根寒毛。

  當日就覺得古怪,此時說到“商”字,便對母親道:“母親有什麽便說,縱是心裏不痛快的,說了也痛快些。”

  明氏放下碗筷,又看向謝玄,收回目光歎一口氣:“說一句僭越的話,這位小兄弟,生得像是商家人。”

  “夫人見過商家人?”

  他們在商州連一個姓商的都沒見著,後來都知道,商家堡封閉門戶,子弟全都閉門讀書。

  明氏微微一笑:“我自然見過。”

  商皇後還健在時,明氏是一品誥命,每月都要進宮給商皇後請安,商皇後雖身居高位,但和藹可親,與明氏十分相投。

  這相投中也有同病相憐之意,明氏家中有個得寵的妾室,商皇後身側有個盛寵的貴妃,兩人便互相找些可吃可玩的東西,商皇後時常召見她。

  當時穆國公便道:“你常進宮,也往貴妃宮中走動走動。”

  明氏口中應承,卻從沒去過。

  商皇後卻不以為意:“既叫你去,你便去,不必為我起不相幹的爭執。”

  但為了這話,明氏也絕不會去。

  小小忽然心慌,輕聲問道:“那……那位皇後呢?”

  明氏拭了拭淚:“那時皇後娘娘傳信給我,告訴我說有件大喜事要告訴我。”

  那時明氏剛生下聞人羽不久,商皇後多年無子,後位不穩,聖人本來極少邁進鳳鸞殿,那些日子卻回心轉意,對皇後娘娘疼愛起來。

  明氏與商皇後親厚,便將兒子的的小衣裳送到宮中。

  用民間求子的辦法,將小衣裳壓在枕頭下,盼著商皇後能誕下嫡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