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侍女扶住明珠:“郡主,車中已經備下幹淨衣衫,還請郡主移步。”

  明珠搖一搖頭,舉目四顧,在人群中找聞人羽的身影,曲正一見蹙蹙眉頭,明珠已經跟在聞人羽的身後。

  聞人羽下馬走到呼延圖的麵前,跟玉虛真人商量:“師伯……老前輩,這人該如何處置?”

  他本想說將呼延圖帶回紫微宮處置,可想到玉虛子的脾氣,呼延圖又是天師道的人,帶回紫微宮那是越俎代庖了。

  玉虛子眼睛一斜:“就地正法,也算我清理門戶。”

  “且慢!”謝玄出言阻止,“小小中的毒還未解,不能殺了他。”

  呼延圖被紅繩捆著,一直都沒睜眼,聽他們談論自己的生死,仿佛與他無關一般,直到此刻睜開眼睛,眼中露出一點笑意。

  玉虛子看見小小麵白如紙,皺起眉頭:“也罷,帶回去總有法子讓他交出解藥。”

  想了想擰開酒葫蘆,對呼延圖道:“天下還沒人見過你的真麵目罷。”

  說著用酒當頭澆下,用衣袖胡亂去抹呼延圖的臉,就見他臉上的皮浮了起來,玉虛子撕拉一聲將他整張麵皮撕下。

  明珠這才想起她還是老婦模樣,一下捂住臉,猛搓兩下,隻搓下些紅紅黃黃的顏料來,原來她這妝沒有呼延圖自己畫的精細,湖水一浸已經化了。

  明珠伸出手,侍女不解其意:“郡主要什麽?”

  “帕子!”

  一把扯過侍女懷中錦帕,將臉擦得幹幹淨淨,這才敢走到聞人羽麵前去。

  呼延圖雖被繩子捆住,衛兵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可他低著頭,看不清麵目,老道把揭下的人皮用火點燃。

  呼延圖抬起頭來,衝著玉虛子冷然一笑,他扮過幹瘦中年人,扮過聞人羽,剛才身上又是一付漁翁打扮,還是頭回露出他原來的麵貌。

  他竟也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鼻高目深,臉色微黑,雙瞳在火把的映照下,泛著隱隱綠色。

  這付異族人的長相,放在人群之中十分紮眼。

  呼延圖薄唇一挑,看向謝玄,和謝玄懷中的小小,跟著又看向明珠,明珠往後退了一步,縮到聞人羽身後。

  就算呼延圖此時已成階下囚,可她恐懼之意難消。

  呼延圖見她動作,笑了一笑,入了籠中的獵物,竟被逃脫了,倒有了些趣味,闔眼閉目,被人押上馬,帶回城中。

  謝玄道:“船上說不定有解毒丹藥,我得仔細搜一搜。”

  聞人羽立時道:“那讓桑姑娘先回城,我先給她紮針解毒。”

  明珠便道:“在我馬車之中,讓車行得慢些。”她的馬寬敞豪華,車中有爐有水,侍女已經煮了薑湯,等她去喝。

  謝玄一點頭:“好。”

  有玉虛子看著,小小不會出事,他如大鵬飛鳥,騰然躍起,幾下起落就到了湖中,鑽進船艘內搜尋呼延圖的東西。

  曲正見了,微微愕然,王府之中自在方士術士,可謝玄露的這手功夫,他從未見過,果然是玉虛子的高足。

  心內一轉,打定主意要拉攏謝玄,立時指派使女在馬車裏鋪上厚被,讓馬車緩緩而行,對明珠道:“桑姑娘為救郡主受傷,澹王府必全力救治。”

  小小雖不是這樣受的傷,可明珠點頭認了:“還有什麽好大夫,一同預備。”

  曲正微一行禮:“這是自然。”

  明珠讓小小躺在車中,聞人羽掀袍進來,取出銀針,對明珠道:“勞煩郡主卷起桑姑娘的袖子。”

  明珠卷起小小的袖子,讓她半截胳膊露在外麵,又舉著燭台,對聞人羽道:“你施針罷,我替你照明。”

  聞人羽見明珠臉上手上都在細窄傷口,還當是被呼延圖虐待所至,微一蹙眉:“郡主且忍耐片刻,等我為桑姑娘壓製毒性,就為你治傷。”

  明珠瞪圓了眼睛,一下笑了:“好!”

  她答應的時候,又牽動了臉頰傷口,“絲”一聲抽氣,不敢再笑,屏氣凝神看聞人羽為小小施針。

  小小胳膊上紮了七八處,毒性這才被壓製住,小小緩過一口氣,臉色漸漸回暖。

  聞人羽對小小道:“桑姑娘,這毒毒性極強,我的醫術隻能盡力拖延,但桑姑娘不必擔憂,待到京中,我去求師尊,請師尊為桑姑娘解毒。”

  小小彎眉輕擰:“紫微真人?”

  第64章 天師道

  聞人羽以為小小聽說過師父的功績,立時道:“師父是修道之人,性子極平和,並不似外頭人傳說的那樣,他定然肯為你醫治。”

  紫微宮年年贈醫施藥,不光是在京城的道觀神宮,各地下屬道觀每到節令也多有贈藥的,人人都說紫微真人一片慈悲心腸。

  聞人羽偶爾也會跟著師父進宮為貴人看診,他這麽說確是相信師父會為小小醫毒。

  明珠立時點頭:“是!紫微真人極厲害的。”

  她不通道術,也說不出怎麽個厲害法來,但她從小到大,聽的便是紫微真人如何了得,如今年紀大些,隱隱品得出這稱讚之中還有些忌憚之意。

  可這會兒小小身中奇毒,怕她灰心,趕緊捧場:“真人一定能解你身上的毒。”

  小小指尖一緊,她和師兄正愁怎麽混進紫微宮中,要是有這個由頭,他們就能光明正大的進去,把師父救出來了。

  她微微側頭,看向聞人羽:“多謝你了。”

  聞人羽被她濛濛雙目一看,斂目低眉:“既同在道門,便該手足同心,桑姑娘不必因此言謝。”

  馬車之中除了熱水暖被,還有些細巧點心,明珠餓了一夜,肚裏早就空了,她拉開抽屜,果然見裏頭擺著個鈿鏍海棠盒。

  打開盒蓋兒,五色點心疊得齊整,她趕緊拿塊海棠花糕,自己吃了又遞給小小:“你餓了罷,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一邊嚼花糕,一邊抽氣,麵頰上還是細細的疼。

  聞人羽見此情形說道:“郡主臉上還得趕緊上藥才是。”

  明珠立時放下花糕,往聞人羽那兒挪了一挪:“那,那你給我裹傷。”

  聞人羽麵頰薄紅一片,倒比明珠還更害羞,他看明珠手上臉上都有擦傷,有的血已經止住了,有的還微微沁出血來。

  衣裳半幹,裙子都已經瞧不出顏色,看著形容狼狽,可偏偏一雙眼睛又極有神采,心中微歎口氣:“好。”

  掏出帕子用溫水浸濕,替明珠擦拭麵上的傷口,才方小小和明珠躲在蘆葦叢裏,又不敢點燈引火,隻是隨手撒了一些金創藥。

  這會兒用軟布沾水,將傷口清理幹淨。

  明珠輕咬紅唇,眼睛一瞬不瞬盯住聞人羽,聞人羽輕抬指尖,替她將傷口擦幹淨之後,手指沾一點藥膏,點在她麵頰上。

  觸麵清涼,明珠微微蹙眉,聞人羽也常在紫微宮求助百姓時坐診,拿明珠當那些來求診的百姓一般看待,溫言道:“這藥有些清涼,是收斂傷口用的,你的傷口不深,日日塗抹,有兩三日就能好了。”

  明珠耳朵尖都紅了,她明明又乏又倦,可心中無比快活,剛剛還盯著聞人羽,聽他兩句一說,目光垂了下去。

  馬車之中一時無言,明珠自覺害羞,不敢再跟聞人羽說話,替小小掖掖錦被:“你睡一會兒。”

  小小目光望向車外,她的指尖已經擠不出毒血來了,人確是困乏得很,卻沒闔上眼睛,將頭撇向窗外,透過簾幕望出去。

  車輪緩緩輾過城郊土坡,外頭一陣風聲,謝玄輕輕落在車邊,隔著簾子道:“我回來了。”

  小小輕應一聲,聽見謝玄回來,終於放鬆心弦,闔眼睡了過去。

  聞人羽退出車外,問謝玄道:“謝兄,那舟中可找著什麽東西?”

  謝玄提了一包袱的東西,臉色有些難看,他從舟中找到十幾卷……人皮,沒有展開細看,隻是伸手摸到了,又軟又滑,這會手指頭上還留著軟膩的觸感。

  除了人皮麵具之外,還有十幾個瓶瓶罐罐,也不知道裏麵裝的都是什麽,謝玄根本沒有打開,全都帶了回來。

  聞人羽精神一振:“待我回去仔細找找,裏頭必有解毒的丹藥。”

  兩人話還說完,車中便響起明珠的聲音:“你……你怎麽都給吃了!”

  謝玄聞人羽互望一眼,聞人羽去敲窗戶:“郡主有何事?”

  明珠一把將窗推開,氣得眼睛都瞪圓了,手指頭往馬車角落一點,就見豆豆霸著點心盒子不放。

  這些花糕點心都做成一口大小,豆豆張大著嘴巴,用尾巴尖卷起一個,輕輕一甩扔進嘴裏,直接吞了。

  明珠餓了半夜,才剛吃了一塊,回頭就見點心盒子已經空了,氣得她用手指頭戳豆豆的腦袋。

  豆豆張嘴嚇唬明珠,這也不能怪豆,它也餓了大半夜了,平日好歹有個雞腿塞塞嘴,今天連隻雞腿都沒有,就快餓成一條蛇皮了。

  “你這貪吃蛇!”明珠點著豆豆。

  “嘶!”豆豆不甘示弱。

  一人一蛇,竟在車裏拌起嘴來。

  謝玄瞪了豆豆一眼,伸手對它道:“瞧你這點出息,過來,我帶你吃好吃的去。”

  豆豆立時扔下對手不管,“嗖”一下躥到謝玄的手上,謝玄看看這四周山林,小小睡了,也不知道哪裏有遊魂野鬼,他撓撓豆豆的下巴:“你自己找找。”

  豆豆立起蛇身,腦袋轉了一圈,確定了方位,用尾巴尖一點,謝玄騰空而起,鑽進密林。

  這本事方才明珠不曾見過,她頗通拳腳,尋常地痞無賴近不得她身,比如之前想拐她的賴四毛六,被她三拳兩腳打跑了。

  王府之中也有好手,可她還從沒見過這種神通,立時問聞人羽:“你們修道的,還能飛?”

  聞人羽搖搖頭:“我不能,這是玉虛師伯的道術。”

  明珠聽見他說不能,趕緊寬慰:“那……那也沒什麽了不起的,紫微真人必有更厲害的法術教你。”

  聞人羽笑了:“玉虛師伯瀟灑江湖,他的道術本就不是人人能學的。”

  謝玄帶著豆豆鑽進山林,豆豆給他指路,到了地方豆豆猛然躥了出去,一口咬住個什麽東西,張大嘴巴吞了半天。

  謝玄蹲在地上看它,和長草戳戳它的肚皮:“你也挑個小點的吃。”

  豆豆吃飽了,一翻肚皮躺在地上,尾巴尖打著擺子,美哉美哉。

  謝玄把它拎起來,回去的路上想著老道士跟他說的話,叫他們少沾染紫微宮。

  老道和謝玄留下搜尋呼延圖藏身的那隻小船,二人鑽進船艙,遠離岸邊諸人,老道這才開口。

  玉虛子見謝玄少年氣盛,才剛學會了一點禦風術的皮毛,便顯露了出來,對他道:“八風吹不動,獨坐紫金蓮,你才會控一風,便這樣得意?”

  謝玄一聽,立時收起驕心:“還請老前輩賜救,何為八風。”

  玉虛子一皺眉頭:“方才還叫師父,這會兒又是老前輩了?”

  謝玄沉吟片刻,對玉虛子下拜:“我先有師父了,就算要拜老前輩為師,也隻能……隻能稱二師父。”

  “放屁!”玉虛子勃然大怒,“我的輩份,誰敢叫我行二?”

  就是紫微真人見了他,再不對付也得叫一聲師兄,他們的師父已經仙去,這世間哪還來人排在他的前麵。

  謝玄漲紅了臉,頂受玉虛子的怒意,可心中第一永遠都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