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封陣太晚了,還是有幾個黑影進到陣中,與鏢師趟子手正麵撞上,方才還能看見,這會兒不知躲到何處去了。

  不知它們是不是躲在人身後,把這些人也變成了活皮影。

  鄭開山立時發話,他一路走來都十分和藹,此時沉聲說道:“大家夥圍著火圈,照一照影子,誰不肯上前的,休怪我不客氣。”

  他手中無刀,可一開口便無人敢違抗他,說完這話,先舉步向前,當著火堆還動了動手腳,自證清白。

  小小塞了一團紅繩給鄭開山:“我讓他們一個接一個照,若有不妥的,你就將人縛住,這繩上有朱砂符籙,那東西傷不了你。”

  究竟是什麽東西,小小也不知道,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鬼影。

  世間鬼,雖能伸長變短,可都還維持著死時模樣,這些東西卻隻有手腳沒有五官,連“人樣”都沒了,不知是什麽死法。

  小小立在火邊,餘下十幾號人站在一起,她手指點到哪一個,那人便上前來,在火光中照一照。

  謝玄趕到小小身邊,指蘸朱砂,在每棵樹上都畫上九鳳破穢大將軍的符膽,口中念念有辭:“請大將軍鎮守此地,保弟子諸人一夜平安。”

  念完咒語,與小小一起盯著那些人的影子,一個接一個,每人照完,他依舊點上朱砂,在人雙掌之中畫上朱砂符。

  “此符一畫,邪魔不侵。”

  十幾個人的影子都與他們本人一樣,到最後一個時,那人麵如土色,嚇得雙腿發抖,他就是剛剛跟矮子一道進林中方便的鏢師。

  他在火邊一照,又舉手動腿,影子跟他的動作全然一樣,十幾號人的眼睛盯著,他也沒有一點異樣,正要鬆口氣。

  小小出手如電,黃符扔去,謝玄躍身跳起,用桃木劍尖刺向那人。

  大家紛紛變色,其中一個問道:“怎麽回事?他的影子不是同咱們一般……”

  話還沒說完,黃符打出一道虛影,這人生得高壯,他的影子之中藏著一道細窄黑影,被黃符一擊,兩重影子分散,又緩緩融合。

  那影子學人學得惟妙惟肖,小小也沒能看影子有什麽不同來,這十幾號人,她也記不住每人頭頂有幾盞毫光。

  可就在方才,這人頭頂最後一毫光,倏地滅了。

  鬼影見被人識破,後退了兩步,兩細手伸出影子外,揪住了人影,兩邊一扯。

  陣中人人都盯著那個黑影,除了火光聲響,其餘一切悄無聲息,但又仿佛耳邊響起了“嘶拉”聲。

  那人身體完好,影子卻被撕成了兩半,黑影從這兩半的縫隙內鑽了出來。

  它抻長手腳,扔掉了這付穿著太大太空的皮囊,大約是頭顱的地方扭了一圈,看向眾人。

  黑影從人皮囊中鑽出,大個子立時倒地,氣息全無。

  謝玄一手結陣,一手蘸朱砂,除魔符一筆畫就,那黑影卻並不害怕,還搖搖擺擺的向火堆邁了兩步。

  方才情形實在詭異,連鄭開山都生平未見,餘下的鏢師趟子手,都退後一步。

  黑影轉向小小,似乎在打量她的身體,竟還將自己縮了縮,縮得與小小一般大小,學著她的樣子站步。

  這東西竟盯準了小小魂魄虛弱。

  謝玄怒火大熾:“放肆!”

  豆豆一直蜷在小小懷中,此時從衣內探出頭來,張大蛇口,衝著黑影吐出紅信,蛇牙一下咬在黑影身上,竟然撕扯下一條胳膊來。

  眾人隻能瞧見地上的影子,就見小蛇咬著黑影的胳膊,吞吃入腹。

  作者有話要說:

  豆豆說:我又不慫咧,我剛剛為什麽慫咧?

  第46章 活死城

  鬼影在火光映照中猛烈抖動,似在無聲痛叫。

  整個營地無人出聲,十幾雙眼睛盯著那個黑影抽搐顫抖。

  它方才還神氣活現的撕扯大高個的影子,學著人走路的姿態,此刻團成一團,縮在樹陰邊。

  謝玄拿起火把,進前一步,將黑影照得更亮:“豆豆,咬死它。”

  他猜測這東西非妖是鬼,雖沒了鬼樣,也還算在魂魄那一類,豆豆以魂魄為食,正是這東西的克星。

  可豆豆一動不動,它吞了一口之後,蛇身輕顫,想吐又吐不出來,怎麽也不肯上前去咬第二口了。

  謝玄發號施令,豆豆還搖頭擺腦,尾巴尖“啪啪”拍地。

  小小養豆,也養出些經驗來了,豆豆用尾巴尖猛拍地上兩下,那就是真的生氣了,這東西大約很不合它的口味。

  她摸摸豆豆的三角腦袋,替它說話:“它覺得這個難吃,就別讓它吃了罷。”

  謝玄舉著豆豆走到那團鬼影之前,鬼影倏地要逃,謝玄朱砂點地,畫了道符,將鬼影釘在原地,它幾番掙紮,都動彈不得。

  自矮子被帶走之後,高個一直沒有說話,就是黑影殺人,他也不說不動,到此時方道:“原來你們也是天師道的。”

  若非天師道的,豈能養妖克鬼。

  謝玄耳朵一動,聽見也字,心中立刻猜測老道士是天師道的人,這對兄弟若也是天師道的,就不會用本教法門來結紅線陣守魂了。

  謝玄不願意說明師門來曆,默不作聲,算是默認。

  又伸手摸摸豆豆的腦袋,怪不得它藏在小小身上不肯出來,原來因為是自己是妖,不敢在捉妖天師麵前露一點尾巴尖。

  謝玄有些好笑,手指頭一伸,豆豆便用腦袋磨蹭謝玄的手指,撒起嬌來。

  高個子瞥了豆豆一眼,這蛇妖不過指長,便通身赤紅,是打娘胎裏便食魂而生的,可笑他們兄弟還覺得這對師兄妹初出江湖,就是兩個功夫強些的毛孩子。

  誰知他二人手中竟然這樣一件法寶。

  高個沒了相伴多年的兄長,看那黑影是怎麽弄死大個子鏢師的,大約就會怎麽弄死他兄長,他咬牙問道:“我兄長是不是沒救了?”

  小小看他委實可憐,輕聲說道:“他走的時候還沒有死。”

  矮子到底是修道之人,魂識強健,那鬼影隻能牢牢吸住他,卻不能鑽進人皮中操控他,要不然他也會像那個鏢師一樣,被活生生的撕成兩半。

  高個子聽見小兄長沒死,眉頭一鬆,可心中又想,兄長落在那個幹瘦道中年人手中,一樣凶多吉少,隻怕比死還糟。

  一時憂一時喜,最後還是心中愴然,一言不發的坐在大石頭上。

  謝玄讓餘下十幾人都圍坐在火堆前,用紅繩係住手腳:“不知那位老前輩何時回來,大家守住陣眼,萬不能輕舉妄動。”

  入夜不久,方才戊時,離天亮還有五個時辰,這些人一個也不敢睡,睜眼對坐。

  謝玄坐在小小身邊問高個兒子:“那個人說什麽進城、得寶,是什麽意思?”

  高矮兄弟二人似乎對死人崗上的事頗為熟悉,說不定知道這事。

  高個兒看了謝玄一眼,他低頭盯著木柴,看火花“劈啪”爆開,喃喃說道:“真是瘋了,瘋了。”

  他沒說話,開口的是鄭開山,鄭開山道:“是死人崗上的死人城。”

  鏢師趟子手紛紛看向他,鄭開山苦笑一聲:“這是本地人自小聽的故事,不過是傳說,沒想到,竟真有人來找。”

  那還是前朝末年的事,商州是商王發跡之地,天下起兵之時,他手中既有人馬又有錢財,自封為王,打下左右幾州,在西南稱霸。

  在這山崗之上建一城池,將掠劫的財寶都放在城池之中。

  商王兵敗,城池也在一夕之間覆滅,無人再能找到城門入口,也就進不了城,當時天下大亂,綠林好漢和小股人馬都想找到這處寶藏,可誰都不得其門而入。

  謝玄聽到此處,瞥了那高個兒一眼,原來他兄長根本就沒說實話。

  鄭開山又道:“這崗子上哪來的什麽城池,若有城池我爺爺那輩兒就該找著了。”鄭家發家幹的就是這些個勾當,地皮都差點兒刮過一層,根本就沒找到半點寶物的影子。

  高個兒聽了,笑了一聲:“尋常人自然是找不到的。”

  他補上的,是鄭開山也不知道的事:“商王修煉飛星之術,憑道術招兵買馬,自立為王,兩軍對陣,可飛劍取敵人首級。”

  一時之間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二十八宿將之中,第一將商將軍,與商王一母同胞,一對兄弟在兩軍之前對陣,商王棋差一招,輸給了弟弟。

  死人崗又稱商王墓,墓中不僅有大量財寶,還有失傳已久的飛星術。

  “除了傳說,還有一句口訣,活人死人城,活人進去,死人出來。”

  高個兒說完,慘然一笑:“我兄弟多方打聽此事,卻從沒敢起心動念,沒想到咱們不動,有人要動,竟拿我們給人填命。”

  “什麽意思?”

  高個兒道:“我原來也不知是何意,隻知道商王死時怨氣極重,非得用活人獻祭才能打開城門,死的出來,活的進去,我還道死都死了,如何出來,今兒夜裏才明白了。”

  說完盯著那個鬼影,他想到兄長死於非命,再看這鬼影說不準也是在座的親朋好友,淒然一笑:“說不準,這位也是你們鏢局的鏢師,你們月前還一處喝過酒的。”

  幾個鏢師聽得寒毛倒豎又心生惻隱,紛紛看向那道鬼影,不知它生前是哪一位兄弟。

  鄭開山憮然道:“小兄弟,可有什麽法子超度了它。”不知是哪一位兄弟,既見著了它,便超度了它。

  謝玄直身而立,燒化符咒,雙手結印,朗聲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脫離苦海,轉世成人。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救等眾,急急超生。”

  那道鬼影化作黑霧,寶咒宣畢,黑霧消散,隻在土上留下了一個朱砂畫的鎮鬼符。

  鄭開山到此時也已明白,他那三隊人馬都被人拿去當祭品,刀雖被瘋子抽走,也把刀鞘一豎:“讓我找著那人,絕不放過他。”

  紅線陣外響起一陣細細索索的聲音,十好幾人都緊繃著,一有動靜便是十幾雙眼睛一同望去。

  就見那老道士滿身血汙,一柄拂塵柱在地上:“扶我,扶我進去。”

  謝玄剛要跳起,小小一把拉住謝玄,對老道士說:“你走到光前來。”

  第47章 賭真假

  老道站在陰影中,火光隻能照見他半邊臉,圈中人都瞧不清他的影子。

  聽見小小這樣說,都伸長了脖子,十幾雙眼睛盯著他的黑影,幾個鏢師將手按在刀柄上,拇指微曲,推刀出鞘。

  謝玄在紅線前停下腳步,拱手對老道士說道:“老前輩,對不住,還請您往前一步。”

  老道士似乎受了重傷,十分虛弱,勉力支撐,笑一笑道:“這林中詭密,仔細一些也是應當的。”

  說著往前走了兩步。

  他的影子露在火光之中,舉手投足並無不妥,鏢師們卻還猶豫遲疑,還有人悄聲道:“方才若不是小仙姑機敏,咱們也瞧不出宋鏢師的異樣來。”

  宋鏢師就是那個大個子,他的屍體還在圈中,鏢師們找了塊鏢旗蓋在他的臉上,將他抬到樹邊,隻等天亮之後將他帶回去安葬。

  其中一位道:“請小仙姑掌掌眼,瞧瞧是不是……是不是那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