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謝玄摸了一錠五兩的銀子出來:“我要一間幹淨的屋子。”

  龜公的臉色一下變了,兩邊臉皮一扯,笑起來,點頭哈腰:“請請請,把這驢子給您牽到後院,上好的草料伺候著。”

  這一看就不是來玩的,前院要待客,後院還算清淨,在小院樓下預備了一間房:“您還要什麽,隻管同我說。”

  龜奴迎來送往,一雙眼睛利得很,這兩人不是什麽好來路,可這院子裏不是好來路的人多了去了,隻要給錢,他自然將人侍候得舒舒服服。

  “要些幹淨吃食,要熱的,再替我請個大夫來,這城裏哪家店心鋪子做壽桃最好?”

  龜奴還折著腰:“要論壽麵點心,那自然是福壽齋的最好,城中富戶辦壽,都到福壽齋去定點心,您要幾個?”

  “九十九個,裏頭的餡要不重樣的。”

  龜公一點頭:“得咧,我替您去定下,我叫王三,往後再有旁的事兒,您隻管著叫我。”

  小小坐在床沿上,謝玄跟著王三出門去,他們的錢花的差不多了,既然要給小小養病,身上就得多預備些銀子。

  他問王三:“你們行院中,賭不賭?”

  王三眼睛一溜,趕緊這位的錢是這樣來的,看他貌不驚人,一付鄉下人樣子,竟然還有這麽一手。

  “有,您的本錢夠進什麽局?”

  謝玄手上隻有三兩銀子了,妓館就是銷金窩,都住在這兒了,各處賞錢都少不了,要賭就賭把大的。

  “我本錢不多,一天一把,隻要贏了,你抽一成。”

  謝玄伸出一根手指,在王三麵前晃一晃,王三一聽,心中意動:“今兒夜裏,您先試一把,要是開了張,再帶您入大局。”

  謝玄鬆一口氣,隻要有銀子,不管什麽人參都能買來給小小補身子。

  他一進屋,就見小小縮在床上,她肚子又疼起來,帕子也濕了,又換一塊幹淨的,卻沒旁的能換。

  大夫一來,替小小摸脈,臉上紅白變色,拂袖要走,謝玄攔住他:“我妹妹究竟是什麽病?”

  大夫胡子一翹:“什麽病?沒病!年歲到了,癸水來了。”

  謝玄又是一懵:“那要怎麽辦?”

  氣得大夫甩開他的手:“你找個女人問問怎麽辦。”

  謝玄攔住了進後院的第一個女人,問她:“女孩兒來癸水了,要怎麽辦?”

  那女人掩嘴一笑,看謝玄生得俊俏,還當他是新來的小廝,拿帕子抽他一下:“你這油嘴兒,倒來占老娘的便宜。”

  第31章 月事帶

  謝玄冷不防被塊撲滿了香粉的紗帕兒抽了胳膊,他退開一步,嗆得咳嗽幾聲。

  那女人一看他這樣,顯是個未經過事的雛兒,咯咯笑了起來,盯著謝玄腰背一瞧,飛了個媚眼過去:“你想不想跟姐姐討個紅包?”

  這也是行院裏頭的規矩,那沒經過事的公子哥兒來了,付了度夜資,老鴇還得包個紅包還他,銀子是小數,討個吉利的意頭。

  謝玄哪裏知道這些,隻他不喜歡這女人調笑的口吻,可院子冷冷清清,除了王三就隻有她來,除了問她也無人能問。

  “是我妹妹來癸水,大夫讓我找個女人問問。”

  謝玄幹脆把因由說個明白,誰知他一說完,那女人的臉色一下掛下來,上下掃了謝玄,陰著臉道:“走罷。”

  謝玄不知這女人怎的突然變色,但她肯去瞧瞧,那便是好的。

  女人走到屋中,看小小縮在床上,疼得小臉青白,伸手一碰指尖,揚聲叫道:“王三?王三!”

  連叫了兩聲,王三才進來,一看見這女人坐在屋中,有些發怵,賠笑道:“姑娘在這兒呢?”

  “讓廚房燉隻烏雞來,再給這屋裏添個碳盆。”目光四處打量屋中陳設,十分挑剔,“這背陰的屋子太潮了,趕緊拱個碳盆,再讓青梅碧檀抱床幹淨的被子來。”

  王三看看了她的臉色,又看了看謝玄和小小,也知道這兩人哪兒就得了這一位的青眼,答應兩聲:“哎,這就去辦。”

  謝玄聽這女人吩咐了許多,一一記下,要喝烏雞湯,不能受涼。

  青梅碧檀很快抱了軟被過來,女人又是指派她們燒水又鋪屋,很快屋中便暖和起來。

  王三不一刻送了碳盆和烏雞湯來,謝玄給了五兩銀子,他還讓廚房炒了幾個菜,一並送來。

  謝玄不急吃飯,先給小小喂湯,捧著湯盆問:“這湯是不是對症下藥的?”

  女人掃了謝玄一眼,從方才起便看他十分不順眼,冷哼一聲:“你打算賣多少銀子?”

  謝玄蹙了眉頭:“什麽?”

  “你打算拿你妹妹賣多少銀子?”女人看著床上還在昏睡的小小,這麽一點點年紀,不過剛來初潮,便被兄長賣到這種髒地界來。

  “我且告訴你,這院子的鴇母別名叫脫層皮,你在她這兒,拿不著多少銀子,不如把你妹妹賣給我,給我當丫頭。”

  謝玄暴怒:“胡說什麽!誰要賣她!”

  若非對麵坐的是個女人,謝玄必要大打出手。

  這女人看謝玄的模樣不似作偽,看他一眼:“怎麽?你不是要賣你妹妹?那你跑這兒來作什麽?”

  小小睫毛一扇一扇的,身上蓋著又輕又軟的被子,還熏得香噴噴的,碳盆就架在床下,暖烘烘的舒服,她醒來咕噥一聲:“壽桃包。”

  謝玄方才還要發怒,一下軟了臉色,坐到小小身邊:“先喝碗熱雞湯,到夜裏就有壽桃包子送來了。”

  小小坐起來,看見眼前坐著個女人,瞧不清楚相貌,可氣蘊清正,再一看她姿容出眾,斜坐在椅上,意態風流。

  女人見她醒了,叫丫頭絞熱巾子,給小小擦臉,一塊白巾擦得滿是黑灰,碧檀頗有微辭,女人卻頓住了,麵上笑意綻現:“你喝點湯罷。”

  轉頭就對謝玄道:“小兄弟,是我誤會你了,對不住。”說完感慨,“我在院中見得多了,有父賣女的,有夫賣妻的,兄長賣了妹妹奔前程,那也是常事,將你也當作那等人了。”

  一看謝玄將小小扮醜,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是怕妹妹生得太美,惹來麻煩。

  謝玄是大度的人,對方誠心道歉,他便不再計較,又問:“這個癸水病要怎麽養才好?”

  女人撲哧笑了一聲,看看謝玄又看看小小,兩人一般模樣,瞪圓著眼兒等著她解答,她道:“這事兒男人聽不得,我隻告訴你妹妹。”

  謝玄皺起眉頭:“我有什麽聽不得,她既生病,我自然替她將養。”

  女人睃了一眼謝玄:“癸水不是病,女兒家長大了,都會來的,一月一次,一次有三日有五日,也有七日,這幾日裏不要碰生冷之物,涼水也不要碰,多吃些溫補的東西,譬如這烏雞湯,再不濟紅糖薑茶都成。”

  謝玄大驚:“就沒法子止血?就任它淌個三五日?”

  青梅碧檀兩個丫頭,聽見謝玄這樣說,把頭挨在一處吃吃笑起來。

  女人似笑非笑看著小小,小小紅了臉,瞥了謝玄一眼,讓他不要再說。

  “你出去,我得教教你妹妹,怎麽包紮才好。”包紮兩字就是為了調笑謝玄,說完她先笑,那兩個小丫頭更是笑個不住。

  謝玄依言出了房門,就站在窗戶外頭,半步也不遠離。

  女人轉頭看見,笑盈盈對小小道:“你真是有個好兄長。”說著神色惘然,“那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

  她一看便知這對兄妹沒有父母,小女孩兒什麽都不知道,隻怕受了驚嚇,握著小小的手安慰她:“不要害怕,是個女人都有癸水,這便是長大了,叫你哥哥替你尋摸一個好婆家。”

  小小到這會兒身量還不足,說是十四了,瞧著不過十一二,她在村中也見過嫁娶,這會兒聽見,本能搖頭:“我不嫁人,我就跟我哥哥在一塊。”

  幾個人聽她說孩子話,又笑起來,青梅口快:“那你哥哥就不討嫂嫂?你嫂嫂不喜歡你怎麽辦?”

  小小還沒如何,她自個兒先紅了眼眶,背過身去,挨在碧檀的肩上哭了起來:“小時候兄妹再

  好,等娶了親,你也是個礙眼的,還是趕緊尋個婆家,別……別跟我似的……”

  碧檀摟住她的肩:“你都來了多久了,怎麽還惦記這事,往先的家人就當他們都死絕了!”

  小小看她們一片哀慟,壓低了聲音喃喃細語:“我哥哥不會賣了我的。”

  女人笑了:“我瞧出來了,你哥哥是個有心氣好男兒,你們這幾日就在這兒歇著,大家都叫我紅姐,有什麽事兒就來找我。”

  青梅拿了幹淨白布來,教小小怎麽往裏頭墊草木灰,見小小怕羞,躲了出去:“你換好了就把髒的給我,我替你洗了。”

  謝玄聽見擺手道:“不必,我替她洗。”

  青梅眨巴眨巴眼:“你洗?這東西怎麽能讓你洗。”

  小小並不覺得這是什麽羞事,這換下來的帕子,也不願意讓生人來洗,還是交給了謝玄。

  謝玄買了個銅盆來,打起井水,就在院裏搓帕子,王三進來一瞧見,跺了腳道:“我的爺!你今兒還入不入局了?”

  他連線都搭好了,這一位公好,竟然洗起月事帶來。

  謝玄不明所以:“怎麽?”

  王三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夜裏就開局了,您這會兒洗什麽髒東西呀。”

  謝玄翻了個白眼:“你等著罷,今兒夜裏就贏一把大的,那九十九個壽桃包,什麽時候送來?我妹妹都等著呢。”

  王三一探頭,這床上躺的哪裏小姑娘,怕是個小姑奶奶,哪有當兄長的給妹妹先月事帶,反正輸也不是輸他的銀子,至多抽不了成,對謝玄道:“夜裏就送來,那錢隻夠付個定金,這麽多點心,可不便宜。”

  謝玄擺擺手:“知道了。”

  低頭換水,用皂豆再搓上一遍,心裏打算,這一月就要流上三五日的血,小小的身子怎麽受得住,這些東西往後都要時常預備著。

  小小睡在暖烘烘的被褥中,豆豆從竹簍裏爬出來來,爬到床上,它似乎也知道小小不舒服,在烏雞湯碗前停了許久,饞是饞了,還是縮回脖子,盤到小小的枕頭邊。

  謝玄晾好帕子,坐到床沿,看著小小眉尖微蹙,巴掌大的小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伸出手指頭摩挲她的麵頰:“等師兄賺了銀子,咱們買馬換車,你躺在車裏,我來趕馬,咱們舒舒服服去京城。”

  小小知道如今這樣,謝玄隻有去賭,伸出小手指頭,勾住謝玄的小指,一黑一白兩根手指纏繞在一起:“我們拉勾,你一天隻許賭一把。”

  還沒找到師父,就把師父定下的戒律犯的差不多,小小打定主意,等找著師父也絕口不提賭錢的事兒,不能讓師兄挨打。

  謝玄咧嘴笑了:“知道了,我什麽時候說話不算了?”

  他也脫了鞋襪,鑽到被中,昨兒在破船艙內折騰了半宿,確是不曾好睡,這會兒養足了精神,夜裏瞄準了贏一把大的。

  兩人抱在一起,香甜睡了一覺,直睡到華燈初上,才醒過來。

  妓館白日與夜晚兩種麵貌,白天進巷子時如同空城,家家閉門無聲,夜色一至,處處張燈結彩,打扮各異女子站在沿街的樓上,衝樓下經過的男人拋眉眼兒。

  風一吹,整條巷子的香氣便傳了出去,隨風飄出,引人踏足。

  福壽齋的壽桃包兒按時送來了,擺了滿滿一大桌,一隻壽桃隻有掌心大小,可要一頓吃那麽多,怎麽也吃不下。

  小小吃了一隻,便吃飽了,她昨日是以為自己要死了,才想著死前吃一頓,這會兒知道不過是女孩兒來癸水,還月月都要來,便覺得這九十九個壽桃包不值得。

  小臉皺了起來:“不該花這個錢的,還是吃碗壽麵就好了。”最好是師父扯的麵條,用山雞湯吊鮮,加上春天新醃的筍心,又酸又鮮,她能吃一碗。

  謝玄揉揉她:“這不值什麽,錢花了還能再賺,我把這個桃上的尖角都給你摘下來,你全吃了,就當你一口氣吃了九十九個,活到九十九歲。”

  小小抿著嘴巴笑,謝玄當真把壽桃上那一點尖角都摘下來,滿滿一碗擺在小小身前:“等你吃完,我就回來了。”

  說著拿了五六隻包子,往嘴裏一塞,開門找到王三:“走,趕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