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謝玄“哧”笑一聲,他瞧不見土地,隻對著神像道:“要不是那女鬼冒犯,我也不會燒斷她的羅帶,縱有承負,也已經了結。”

  土地不料謝玄這麽不好騙,換了個說辭:“這樣吧,她發了願,二十年的願力回饋,足夠我替你們算一算要找的人身在何處了。”

  小小謝玄對視一眼,這事兒還真是不管也得管了。

  土地公兩道低垂白眉一彎:“事兒也容易,隻要她不傷及無辜,便由得她去。”

  兩人有了土地的保證,又回到城中去,誰知竟連白雪香的大門都沒能進,在小巷裏就遇上了於婆子從一陽觀請來的蕭真人。

  蕭真人一身簇新道袍騎在馬上,身後跟著兩個徒弟,二十來歲年紀,也是一身簇新的道袍,一個抱劍,一個抱拂塵。

  於婆子見了謝玄和小小,想起昨日那百來文的點心錢,自然沒有好臉色:“你們走罷,我們姑娘請了蕭真人出山,哪還用得上你們。”

  蕭真人瞥都沒瞥他們一眼,兀自下馬進門去了。

  那兩個徒弟更是把眼孔抬到天上,掃過謝玄和小小身上的舊道袍,哧笑起來:“哪裏來的野道,也敢在一陽觀的地界招搖撞騙。”

  小小皺著眉頭:“我們不是野道。”

  那兩個小徒目光在他們臉上睃了一圈,臉上全是輕蔑之色:“那就報上你的道門來。”

  兩人還真沒有道門,師父從沒說過他師承何處。

  謝玄生性驕傲,最受不得這種閑氣,道門中人各憑本事,這一陽觀倒把池州城當成是自家的地盤了。

  他雙眼微眯,哼笑一聲,拉著小小便走:“咱們走,良言難勸該死鬼,這是白雪香自己找死,可不管咱們的事。”

  那兩個道士跟著蕭真人,在池州城中囂張跋扈慣了,聽謝玄出言不遜,從台階上跳下,想要教訓教訓他,一個伸手就要拔劍。

  哧笑道:“連道門都沒有,我看連野道都不是,就是江湖騙子。”

  謝玄聽他出言侮辱,哪裏還能再忍!

  本來要走了,反身單掌推出,擊在年輕道士拔劍的那隻手上,劍才剛出劍鞘一截,又被推了回去,“叮當”一聲脆響。

  謝玄輕笑一聲,他一隻手按住那道士兩隻手,明明對方比他年紀大,卻被把他按得牢牢的,怎麽也抽不出手來。

  謝玄麵色不改,那道士卻臉皮漲得通紅,他比謝玄高壯,卻被他製住,深覺受辱,身體發力向後退,想猛然衝擊,把謝玄撞到地下。

  謝玄識破他的意圖,等他的力氣使到十成,倏地放手。

  那個道士五體投地,摔了個結結實實。

  小小站在一邊看著,見謝玄贏了,露出淺笑。

  兩個道士在白雪香的門前吃了這個虧,怕被師父知道,不敢聲張,目光在小小和謝玄身上轉了個圈,咬牙說道:“給爺爺等著。”

  謝玄見那兩個道士互打眼色,冷笑一聲,牽住小小的手,揚長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小挺起胸膛:我師兄打架從不輸

  道家講承負,佛家講因果,為了方便大家閱讀,就放在一起咧

  第5章 同林鳥

  謝玄氣那兩個道士狗眼看人低,先帶小小去成衣鋪買了一身新衣裳。

  他一進門就相中了一身海棠紅的襖裙,雖是布的,卻染得均勻,袖口領口繡綴著海棠花苞,小小穿上身上又好看又保暖。

  謝玄給小小挑了件漂亮的,自個兒卻要了玄色粗布的單衣,耐髒又結實。

  小小抱著新衣,難得有些歡喜,她的衣裳要麽是灰要麽是藍,多數還是謝玄穿剩下的,要不然就是功德主布施的舊衣。

  長這麽大,還沒穿過新裙,雪白的小臉上浮現淡淡紅暈。

  謝玄看她高興,誇口說道:“以後師兄有了錢,讓你日日都換新衣穿。”

  小小仰起臉,“嗯”一聲,她一點也不覺得謝玄做不到,師兄答應她的,從來就沒說假話。

  買了衣服,再去鼎香樓叫上幾個好菜。

  小小把饅頭軟餅放進布口袋,遲疑問道:“真的不管了?”

  謝玄滿不在乎,撕了半隻雞腿放到小小盤中:“咱們盡人事,聽天命,管嘛還是要管的。”還要求土地爺告訴他們師父的去向呢。

  白家去不了,還有那個蔣大戶,他才是女鬼要找的人。

  兩人吃飽喝足,還回春來客棧要了一間房,放下行李,謝玄便帶小小出門去。

  “咱們去哪兒?”

  謝玄嘴裏叼了根草,一笑:“盡人事去。”

  穿街過巷,走到一棟豪宅高門前,宅門上刻著一個“蔣”字,小小往宅頂一望,整個蔣宅烏雲罩頂。

  謝玄躬身搭著小小的肩,望著蔣家門,十分篤定地道:“那個一陽觀的道士,再怎麽目中無人,也該有些真本事,他一起壇,女鬼隻能來找蔣文柏了。”

  兩人就在巷子口的糖水攤上坐下,要了兩碗糖水喝,直坐到日上三杆,蔣文柏才帶著兩個小廝,慢悠悠出了門。

  白雪香送信說自己身上不方便,他便不往梨花小院去,轉到另一間小院前。

  原來他不止白雪香一個相好。

  謝玄看時機差不多,從懷中掏出羅盤,口中念念有詞,悶頭往前,走到蔣文柏麵前,攔住他的去路。

  蔣文柏吃飽喝足,正要尋個地方快活快活,見就有人撞上來,對兩個小廝一點頭,小廝從口袋裏摸出幾個錢來。

  一陽觀的小道士常常下山打秋風,他們都習以為常。

  誰知謝玄擺擺手,從口袋裏摸出張符,肅正了臉色:“我在遠處便望見你身上邪氣纏繞,特意趕上奉送靈符一枚。”

  蔣文柏還未說話,小廝就伸手推搡謝玄:“小雜毛,騙到你爺爺頭上來了。”

  蔣文柏滿不耐煩的抬眼一掃,刹時眼前一亮,伸手推開小廝,從頭把小小打量到腳,臉上帶笑:“這位……這位小道長,可是一陽觀的?”

  “我與師妹是紫微宮門下,雲遊到此。”謝玄張嘴就給師兄妹二人按了個頂極道門。

  蔣文柏搖折扇的手一頓,紫薇宮是個惹不起的地方,可他在風月場中十數年,生平罕見這樣的絕色。

  這番容光逃得過別人的眼,卻逃不過他的,又把謝玄打量一遍,伸出折扇道:“既然如此,還請兩位小道長到舍下小住,替在下參詳參詳化煞的法子。”

  一雙眼睛沾在小小身上,拔都拔不出來。

  謝玄縱然沒有小小的眼睛,也知道蔣文柏動的是什麽心思,死到臨頭竟還敢動色心,他心中冷笑,假意沉吟片刻,這才點頭答應了。

  蔣文柏讓小廝帶他們回蔣府,自己還與那幫狐朋狗友們聚會。

  蔣文柏的夫人袁氏,是個中年美貌婦人,看上去斯斯文文溫溫柔柔,與嬌滴滴的白雪香完全是兩付模樣。

  袁氏聽說丈夫請來兩個道長,出來見了小小謝玄一麵,臉上笑意團團。

  她溫言道:“既是大郎請來的客人,趕緊預備屋子,再辦一桌好酒水給道長接風。”

  還真給謝玄小小預備了兩間屋子,比白雪香預備的那一間更奢華些,謝玄一關上門便往錦被裏一躺。

  小小坐在床沿,提醒謝玄:“那蔣夫人不是好人。”

  憑她笑得再慈和也無用,她的心思明明白白落在小小眼中。

  謝玄長腿一搭,伸手摸了塊點心啃起來,自己啃了還不夠,又往小小嘴裏塞了一塊,嚼了滿嘴的點心渣子:“不急,先看看這對夫妻冤不冤。”

  “要真是活該,那咱們正好發筆財,就是不鬧鬼,也叫它鬧鬼。”

  土地隻差人辦事,不給人銀錢,盤纏還得自己掙,蔣文柏要不是好人,刮他的油水就算是劫富濟貧了。

  直到入夜時分,蔣文柏才回來。

  謝玄耳朵一動,隔著兩重院門,聽見門口響動,知道是蔣文柏回來了,他隨手抽出一張靈符。

  小小伸手接過,把符紙疊成紙鶴的模樣,抖開兩隻翅膀,交到謝玄手上。

  謝玄推開窗伸出頭,見院中左右無人,攤開手掌,把紙鶴露在月光下。

  雙目凝視紙鶴,伸出食指中指掐了個劍訣,直指眉心,口中一聲輕喝:“起!”

  紙鶴翅膀微動,淩空而起,從窗口飛出,穿過院門,落到袁氏窗前。

  蔣文柏吃得醉熏熏的,一進屋門就問袁氏:“那個雛兒你安置在哪兒了?”

  袁氏哼笑一聲:“我說你什麽時候信起道來,一見著人我就知道了,真是天上落明珠。”她笑完又有些擔憂,“當真不打緊?別又惹出事來。”

  “兩個江湖小騙子,穿了一身道袍騙人而已,也敢腆著臉說自個兒是紫微宮的。”蔣文柏喝了一盞濃茶醒酒,點點袁氏,“你可萬萬要把人給留下來。”

  “還用你說,我連東西都預備好了,明兒就先把人請來,我就不信她這點大的女孩子,還會不愛俏。”

  袁氏預備了幾身綢緞衣裳、一盒珠花寶簪,幾樣胭脂水粉,等到明天單獨把小小請到她屋中。

  先哄小小把衣服換上,再說自己沒有兒女,越看小小越是親切,不如留下來認她當幹娘。

  兩個小騙子行走江湖不過是為了錢,要是小小舍不得她哥哥,便把謝玄也一同認下,到時候這兄妹兩個進了蔣家門,還是任他們擺布。

  蔣文柏伸手揉了一把袁氏的腰:“還是娘子有手段。”

  袁氏滿麵得意,又推了蔣文柏一把:“你那兒事辦成了沒有?不是已經定下親事了,怎麽她倒不上趕著了,可是你這張老臉哄不住人?”

  放了那麽久的餌,魚兒都咬鉤了,還不趕緊提線,可別讓這條大魚跑脫了。

  蔣文柏也吃不準白雪香究竟是什麽意思,明明已經是網中魚,前些日子還急著上岸,真要討她進門,她倒擺架子。

  “不過是拿拿喬,明兒你送些點心去。”蔣文柏還是很有自信的,他在白雪香身上花了總有百來兩銀子,非得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袁氏哼了一聲:“我自然理會得。她這些年攢下的私房,還有那間小院,再加上她這個人,捆到南邊賣了,總共怎麽也得值兩千兩銀子。”

  打完了算盤又戳了蔣文柏一指頭:“這回可不能再出紕漏,要不是你上回放跑了一個,何至於隻能在本地幹這營生。”

  到底是落人口實的,就該在外地買進賣出。

  蔣文柏頗不耐煩:“我哪知道那個賤人這樣精,等破了凍我就帶白雪香出門,換個地方做生意。”

  這個,就是蔣文柏的生意。

  紙鶴翩然飛回,小小攤開手掌喂了紙鶴一顆三角香,紙鶴吃飽了,輕巧飛到窗框上,低頭用喙嘴梳毛。

  小小抿著嘴唇,眸中含霧:“咱們不管他,他活該。”

  怪不得蔣文柏烏雲罩頂,亡魂索命。

  仙道貴生,鬼道貴終,不讓女鬼報仇,她當鬼也不能安生。

  謝玄想到蔣文柏竟還敢打小小的主意,冷笑一聲:“成啊,那咱們就瞧瞧熱鬧好了,那女鬼今夜要是真的來了,我還要給她添一把柴,倒要看看看這對賊夫妻明天還有沒有精神算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