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番外·楚臨陽
  【1】

  楚臨陽生於武將之家, 楚家祖上出身草莽, 在開國功臣中屬於末流, 沒有世家的底蘊, 沒有滔天的權勢, 楚臨陽出身的時候, 楚家的處境, 在華京也不過就是個普通貴族。

  好在後來戰亂,他父親人雖然傻,但勝在憨勇, 立下不少功績,加上常年在西南邊境活動,西南沒有衛家那樣常年呆著的駐軍, 久而久之, 他父親就訓出了一隻勉強可算是楚家軍的軍隊,常年鎮守西南。

  為此華京裏瞧不上他父親的人也時常嘲笑, 西南那地界, 實質上是“時無英雄, 使豎子成名”。

  但無論如何, 楚臨陽稍微大些的時候, 他們楚家在華京,終於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了。他的大妹子楚瑜許給了衛家世子, 小妹楚錦許給了顧家大公子顧楚生,算起來, 他家未來, 無論如何,都應該差不到哪裏去。

  差不到哪裏去,但和謝家比起來,終究還是差了些的。

  他母親就是謝家人,盡管他母親隻是一個偏房中的嫡女,那華京傳承了幾百年的名門貴族,有著世人仰慕的風流和高傲,他們家的兒女,哪怕隻是個偏房嫡女,都能嫁的他父親這樣普通貴族正房中的嫡子。

  他的父親脾氣暴躁,他的母親脾氣懦弱,一個隻會大吼大叫,一個隻會哭泣埋怨,生於這樣的家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長大的,且,不僅長大了,還長得頗為端正,十三歲的少將軍,十五歲在西南便已經商鋪滿地,人稱楚財神。多少貴女趨之若鶩,隻是他心思不在女人身上,也不想去搭理。

  但年紀上去了,他父母就開始著急,他母親打從他十五歲就問他“有沒有什麽想法”,盡管華京體麵人家的嫡子都是二十成婚,可他母親還是催促,覺得至少先訂個婚。他被催得煩了,便擺了擺手道:“我看上了謝家的嫡女謝純。”

  “什麽?!”他母親愣了,他抬眼,淡道:“怎麽,我配不上不成?”

  謝韻半天說不出話,她是不覺得自己兒子配不上謝純,可是……這攔不住謝純看不上他啊。

  【2】

  謝純這個人,謝家嫡女,父親是內閣大學士,姑姑乃當今皇後,其兄弟任一,無不都是風流人物。

  而她本人,雖然容貌比不上楚瑜楚錦堪稱華京第一,但卻有股子說不出的仙氣,加上才思敏捷,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便雖然容貌上不是第一,卻成了眾位世家子心中正妻的最佳人選。

  說那句話的時候,其實楚臨陽都沒見過她,然而這話卻依舊驚到了謝韻,謝韻思前想後,覺得與其讓兒子抱著沒有可能的期望,不然給兒子拓寬道路,華京女人這樣多,多見幾個就有心思了。

  於是她和楚建昌打聽了楚臨陽的行程,裝著病把楚臨陽哄了回來,然後哭著鬧著把楚臨陽逼上了春日宴。

  楚臨陽以前一直待在西南,幾乎沒來過這種地方,他拿著一株桃花,覺得這宴會上的人傻透了,彈琴作畫,寫詩下棋,這些東西,哪裏有打仗賺錢來得實在?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憋得慌,就打算等宴會結束,趕緊回家離開華京。

  然而就是這時候,人群中突然道:“王二公子給謝大小姐下帖論戰了!”

  清談論戰,是他們文人雅趣,對比那些寫詩彈琴的,楚臨陽覺得,這件事要有意思得多。於是他端了杯酒,隨著人群過去。而後他就看見高台之上,女子白衣藍綾,發髻用玉簪高束,麵色沉靜平和,舉手投足之間,將女子的柔美與世家貴氣混雜,讓人移不開目光。

  她與王家二公子王瑄論的是儒法之爭,那些書麵上的話,楚臨陽大多是不耐煩聽的,也聽得不太明白,他就看女子侃侃而談,唯一一句他聽明白了——

  外儒內道,方是正途。以儒為百姓之學,以道學為治國之道。順民養息,順天而為。若百姓需要開商,為何不開?

  他有些詫異一個女子說出這樣的話,縱然最後是她認輸,然而在離席之時,他仍舊選擇把桃花放在了她的桌上。

  回去之後,楚瑜跑來問他:“哥,春日宴上誰最好看?”

  楚臨陽想了想,認真道:“謝純吧。”

  “哥,你想好娶誰沒?”

  楚臨陽再想了想,遲疑了片刻,然後道:“還沒。”

  【3】

  第二次見謝純時,便不是春日宴那樣的時候了。

  那年西南洪澇,賑災銀兩不夠,他發給朝廷的折子都被扣下,無奈之下,他隻能回京來活動。他宴請了戶部的人吃飯,喝得爛醉如泥,卻也沒從這批人手裏摳出錢來,他一個人在酒樓院子裏跪在地上吐,吐完之後,他抬起頭來,就看見長廊上站著個姑娘,她神色冷淡,像月宮仙子落凡。

  他愣了愣,對方從長廊上走下來,彎腰遞了一方絹帕給他。

  “我看見你請了戶部的人,”她皺起眉頭,“可是西南出了什麽事?”

  “你識得我?”

  楚臨陽接過她的帕子,撐著自己站起來,謝純平淡出聲:“我華京去沙場上的兒郎,我都識得。”

  楚臨陽微微一愣,隨後點了點頭,說了句:“謝謝。”

  而後他便要走,謝純卻拉住了他。

  “西南到底怎麽了?”

  她皺著眉頭,楚臨陽本不該說的,然而她拉著他那一刻,他卻覺得,這人仿佛是他絕境中的一棵稻草,於是他忍不住出了聲:“西南洪澇,缺錢。”

  他將情況簡短說了一下,隨後歎息道:“謝大小姐,這不是你該管的,回去吧。”

  “缺多少?”

  她卻是突然開口,楚臨陽愣了愣,他報了一個數,謝純點了點頭,同他道:“我明白了,七日後,我給你。”

  楚臨陽睜大了眼,這不是一筆小數目。雖然錢的大頭他已經填了,可是剩下的也絕不是小數了。

  他不知道這個女人要怎麽給他找錢,直到第二日,他聽說謝純在她的詩社裏募捐。

  她賣自己的詩,賣自己的畫。他聽她站在台上慷慨陳詞,然後看她的畫售賣一空。不到七日,她便帶了銀子來給他,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也看不出喜怒,隻是道:“楚將軍,一路小心。”

  楚臨陽沒說話,許久後,他拱手道:“大小姐日後若有任何需要,楚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君戰沙場,已是足夠。謝純手無縛雞之力,不能為將軍同袍協戰,盡此綿薄之力,願君不棄。”

  楚臨陽目光落在她單薄的肩膀上,她和楚瑜不太一樣,楚瑜生於戰場,哪怕身為女子,卻也不會讓人覺得柔弱憐惜。然而麵前這個女子,卻似楊柳蒲葦,看上去不堪一折,卻又帶著一種無形的力量。

  他曾經問過自己無數次為華京這批人征戰值不值得,而在這個女子送行這一日,他終於知道了答案。

  值得。

  【4】

  他帶著錢去了西南,後來便會時常想起她。他的性子,向來是想要什麽,就要得到什麽。卻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一種“不敢”的情緒。這個女人太美好了,其實他自己都知道,她不會喜歡他,他也配不上她。

  他開始總是打聽她的消息,讓人給她送禮物過去。然而她偶爾回信,也隻是問問西南的事。

  他派人在她身邊打探,得到了許多消息。

  諸如她和王瑄情投意合,相談甚歡,很可能兩家將要聯姻。

  得這個消息時,他輾轉難眠。最後他千裏奔赴回到華京,在謝家門口等了一夜,他本來想去問問她,若她上門求娶,有沒有那麽些可能。然而在清晨她出門時,他遠遠見到她笑意盈盈走向等在門口的王瑄,那一瞬間,他失去了所有勇氣。

  他悄無聲息來了華京,又悄無聲息回西南,回去之後,才過了半年,就傳來了王瑄尚公主的消息。他愣了愣,毫不猶豫折馬回去。回去之後,他讓人守住謝家,也不知該幹些什麽。

  而後他就看見謝純身邊的丫鬟送信去給了王瑄,他悄悄跟著過去,躲在房梁之上,聽見王瑄低聲訓斥過來的丫鬟,氣急敗壞道:“你家小姐這是做什麽?尚公主是我能做的決定嗎?這是陛下賜婚,我又能怎麽辦?我若同她走了,我們兩家人怎麽辦?”

  “可是……”丫鬟紅了眼,小聲道,“可是小姐懷了您的孩子……”

  王瑄微微一愣,片刻後,他漲紅了臉道,“你……你別瞎說,誰知道那是誰的孩子?”

  “王公子!”丫鬟被這話激怒,抬起頭道,“小姐隻和您一個人有過交集,您這話……”

  “我和她就隻是醉後那一次,”王瑄急了,怒道,“哪裏有這樣的事兒?你回去同她說清楚,這孩子不是我的,她別賴上我!”

  說完,王瑄讓人把丫鬟趕了回去。丫鬟哭著回了謝府,她不敢將話說得太直接,隻是道:“王公子說事關兩家人,他不願來……”

  “他願不願來,是他的事。”

  謝純似乎有些疲憊:“可我等不等,卻是我的事。”

  她說完,站起身來,讓丫鬟給了她披風,帶著劍和包裹,趁著夜裏,她便走了出去。

  楚臨陽怕她出事,一直跟著她。

  隻見姑娘出了城,然後一直等在官道上。

  她等了一夜,從夜裏等到黎明,她等那個人,始終沒有來。

  天明的時候,她終於同丫鬟道:“你且先回去吧。”

  “小姐……”

  “我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他不來,我便回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說著,她把包裹交給了丫鬟,沙啞著聲道:“你先回去,把東西放好。”

  丫鬟聽了她的話,猶豫了片刻,終於走了。

  等丫鬟走了,她下了馬車,便往山上攀去。

  楚臨陽靜靜跟在她身後,她神色很平靜,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情緒。時至此刻,她也隻是麵上有些憔悴,舉手投足間,仍舊不墮那份刻在骨子裏的優雅自持。

  她好不容易爬到山上,走到懸崖邊上,風吹得她衣袖翻飛,太陽慢慢升起。他看見她展袖往前,楚臨陽終於不能隻是觀望了,他猛地衝過去,在女子落崖那一瞬間,他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謝純抬起頭來,靜靜看著他,卻是道:“放手。”

  男人沒說話,楚臨陽抓著她,一手撐著地麵,猛地大喝了一聲,將她提了上來,撞在了他身上。

  “我不用你救。”

  謝純撐著自己身子起來,楚臨陽躺在地上,閉上眼睛:“那你就為了別人去死。”

  謝純頓住了動作,聽楚臨陽道:“你父母生你養你,你就為了一個人渣去死,親者痛仇者快,把你學那些東西全都拋諸腦後,這樣你滿意了?”

  謝純沒說話,楚臨陽直起身子,一手撐著自己,一手搭在膝蓋上,看著她:“你的一輩子就隻有這麽點分量嗎?和一個男人睡了一覺,有了一個孩子,他不要你,你就去死了?謝純,我本來以為你挺聰明的,怎麽也和那些女人一樣,傻成這樣?你的一輩子,就是為了男人而生麽?”

  “不是……”

  “既然不是,你求什麽死?”

  “我讓家族門楣蒙羞……”

  “你怎麽蒙羞了?”楚臨陽嘲諷出聲,“哦,喜歡了一個人,被人醉後霸王硬上弓了,懷了孩子,被人拋棄了,你讓家族蒙羞了?喜歡一個人有錯嗎?剩下的事兒,你是受害者,他王瑄不覺得蒙羞,你蒙羞了?哪裏有這樣的道理!”

  謝純渾身震了真,楚臨陽瞧著她,平靜道:“這世道不公正,可你心裏得對自己公正。你喜歡一個人,想和一個人親近,沒有錯。而他玷汙了你,是他的錯。我知道你難,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可是謝純,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死很容易,可死了之後,難的就是別人了。”

  “你想過你的父母兄長嗎?你想過所有愛你的人嗎?你想過你好多想做卻未做的事嗎?謝純,你別告訴我,你生來這麽一輩子,除了找個男人嫁了,就沒有其他想做的事。如果這樣的話,你讀那麽多書,你學那麽多,你努力那麽多,又是為什麽?”

  謝純沒說話,她靜靜看著他。楚臨陽歎了口氣,同她道:“行了,我送你回去吧。”

  謝純垂眼不語,楚臨陽走上前去,他拿了她一開始折了的樹枝,同她道:“走吧,我帶你回去。”

  “我不能回去。”

  謝純低啞出聲:“孩子的事情,瞞不住。”

  “那你想怎麽辦?”

  楚臨陽抬眼看她,謝純抿著唇,她沒有說話,楚臨陽歎了口氣,終於道:“算了,我和你說句實話吧。”

  他扭頭看著一邊,看上去十分鎮定,卻是道:“其實聽說你和王瑄在一起的時候,我那天在謝府門口等了一晚上,我本來想問問你,我娶你行不行,可我不敢。”

  “其實現在也不該問你,你嫁給我,應當是你願意,而不是誰逼著你。謝純,其實就算你有一個孩子,可是該喜歡你的人,還是會很喜歡你。不過我也就是給你提個主意……”楚臨陽垂下眼眸,“如果你想留住這個孩子,我明日便可上門提親,到時候,我會當做自己的孩子好好看待。”

  謝純微微一愣,楚臨陽接著道:“若你不想為了孩子嫁我,那也可以,我還是會陪著你。等我攢夠了軍功,我配得上你,我還是會去提親。隻是晚些年而已。”

  謝純沒說話,她呆呆看著他,神色複雜。

  好久後,她才沙啞開口:“這對你……不公平。”

  楚臨陽笑了笑。

  “這世上哪裏有什麽公平不公平?若要說公平,這世上對你們女人,又公平了?”

  謝純沉默不語,楚臨陽等著她的回複,好久後,她終於道:“這個孩子,我會打掉。”

  “他出來,他要忍受太多不公,若不能給他一個好的人生,我不願這樣不負責任的讓他出生。”

  楚臨陽點頭,謝純歎息出聲:“抱歉,楚將軍。”

  她沙啞開口:“這樣狼狽遇到您,是我的失禮。”

  【5】

  謝純回了謝府,回到謝府之後,便沒有了她的消息。

  謝家將所有消息處理得很好,沒有透露一絲一毫出來。

  王瑄尚了玉林公主,大婚的時候,楚臨陽見到了謝純。

  她清瘦了許多,含笑看著新人,麵上沒有一絲不愉。

  楚臨陽一直看著她,他不日要啟程去西南,他怕去了,又不知是什麽時候再見。

  她在人群中回頭看他,隨後朝他點點頭,微微一笑。那是少有的笑容,帶著過去不曾有的豁達和從容。

  入席時,她出去庭院裏散步,他趕緊跟了上去,兩人在院子裏見了麵,許久無語,最終卻是謝純先開了頭,溫和道:“楚將軍,又見麵了。”

  楚臨陽應了一聲,其實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卻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卻是謝純先道:“聽說楚將軍不日又要去西南,不知何時啟程?”

  “十日後。”

  謝純點了點頭,抬眼看他:“楚將軍可曾去過護國寺?”

  楚臨陽微微一愣,片刻後,他反應過來,聲音低了許多,支吾道:“沒……沒去過……”

  “不若改日我為將軍引路,去護國寺一遊吧?”

  “嗯……”

  楚臨陽紅著臉,隨後忙道:“我會帶上我家小妹。”

  謝純沒想到楚臨陽會說這話,她輕笑起來:“無妨。”

  他們約了第二日,第二日清晨,楚臨陽便叫醒了楚錦和楚瑜。

  兩個姑娘還在睡著,有些不情願被她拉起來,一起去了護國寺。到了護國寺後,謝純已經等著了,楚錦看出兩人有情況,便拉著楚瑜一路遠遠跟著,完全不靠近。

  謝純領著楚臨陽往山上走去,從容道:“將軍此去西南,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了。”

  “應當也不會太久……”

  謝純點了點頭,繼續道:“那日之事,忘記感激將軍。”

  “嗯。”

  楚臨陽點了點頭,憋了好久後,才道:“您身體可無礙?”

  “休養了些時日,現在正配合著大夫給的方子調養,應無大礙了。”

  謝純答得坦蕩,楚臨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謝純笑著道:“我家人倒是著急,如今總想著給我隨便找個人嫁了。如今楚將軍若是願意上門提親,怕是我家裏會一口應下。”

  聽到這話,楚臨陽皺起眉頭,他看著謝純含笑的眼,想說什麽,卻被謝純的打斷:“可我卻是不會應的。”

  “您說得對,”她笑著道,“我並不會因為這一件事就變得低賤,所以,我若要嫁給楚將軍,也當是因為喜歡。”

  楚臨陽慢慢展開眉頭,他抿了抿唇,點頭道:“我明了了。”

  他出聲道:“我改日上門提親。”

  謝純睜大了眼,隨後忙道:“我不是……”

  “您拒絕吧。”他認真道,“您拒絕,我再提,等您什麽時候想答應,便答應就是了。”

  “我想娶的謝純,當是看得起自己,也撐得住門楣的謝純。”

  【6】

  楚臨陽說到做到。過了五日,他寫了一張足足有兩丈長的禮單,然後讓謝韻和楚建昌去給他提親。

  這樣數量的下聘,哪怕是謝家都被震驚,華京這才反應過來,這位打從西南來的財神爺,是位真財神。

  謝家本想一口應下,但不知怎麽商量,最後終於還是拒了。

  王瑄在宮裏聽到這消息,下意識說了句:“她還敢拒絕?”

  這話傳到了楚臨陽的耳裏,第二日,王瑄便被人在巷子裏打了,被打了還算了,第二日醒來還衣冠不整躺在青樓裏,公主領人氣勢洶洶來了,侍衛當場打斷了王瑄的腿。

  謝純知道這事兒的時候,微微一愣,好久後,才反應過來,卻是問了句:“沒查出來是誰打的吧?”

  “沒呢,”丫鬟笑著道,“王家懷疑是老爺派人打的,卻也不敢上門來問。”

  聽到這話,謝純抿唇笑起來。

  “他們家不敢的。”

  她溫和出聲,隨後垂下眼眸,沒有多話。

  後來楚臨陽去了西南,每個月都讓人送著禮物去謝家。

  他是個通透人,把謝家那些人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投其所好,送了不少東西。

  謝家缺什麽,他能弄到什麽,搞得謝家上上下下都和謝純念叨。

  “嫁了吧。”

  “身份雖然低了些,但人真不錯。”

  “嫁了吧。”

  謝純抿抿唇,卻不說話。

  她每天收到他的信,每日看著。他為了討好她去讀了許多書,認認真真做了筆記和想法給她寄回去。

  得了空他就從西南回來,有時候是趕了好幾天的路過來,就見一麵,然後就走了。

  她終於開始學會了思念,開始因為這個人悲喜。有一次他來,收到了她做的新衣和糕點,楚臨陽愣了愣,隨後抿唇笑起來。

  又過了半年,王瑄被派上西南戰場,然後死在了戰場上。

  她聽到消息的時候,愣了愣,她以為自己會難過,卻發現並沒有。

  這個人仿佛是她生命裏的一道傷口,時間久了,她有良藥,慢慢的,竟連疤痕都沒有了。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王瑄會死,楚臨陽也在戰場上,他會嗎?

  她這麽想著,當天晚上,風雨交加,有個人敲響了她的門。

  他是翻牆進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汗味,明顯是從戰場上下來後就直奔華京。

  謝純開了門,看見他滿身的血,整個人都愣住了,楚臨陽看著她,緊張道:“對不起。”

  “什麽?”

  她有些不明白,楚臨陽輕輕喘息:“王瑄被包圍,我承認,我不願意盡量救他。可是若真的救他,犧牲的確太大了,我覺得不值得。”

  “你怕我怪你?”

  謝純反應過來,楚臨陽垂下眼眸。

  “我得和你承認,其實我一直是個心眼很小的人,”他低低出聲,“也沒有太多善惡,我做事兒太極端,王瑄……其實他不死在今日,我也不能保證,他日我回華京,不會找著機會殺了他。”

  謝純沒說話,許久後,她伸出手,擁抱住了他。

  楚臨陽渾身僵了僵。

  好半天,他才說出一個字:“髒……”

  “我不怪你不去救她,”謝純歎息出聲,“我隻是害怕,臨陽,還好今日被包圍的,是王瑄,不是你。”

  “臨陽,”她溫和開口,“我年紀大了,他們都笑我是老姑娘,你娶我吧?”

  “誰說你是老姑娘?”楚臨陽皺起眉頭,謝純笑起來:“重點是這個嗎?”

  “重點是讓我娶你?”

  楚臨陽低頭瞧她:“可這件事,不是早就定下的嗎?就等著你應下了。”

  【7】

  楚臨陽洗漱幹淨,第二日,又帶著人去提親了。

  謝家已經把楚臨陽提親這件事當成了竄門子,早就習慣了,請楚家人喝了茶,謝大學士和楚臨陽聊著天,然後讓人去問謝純,本來以為又是拒絕,誰知道丫鬟回來的時候,激動得喊:“答應了,小姐答應了!”

  謝大學士驚得一口茶噴了出來。

  而這件事,也就定了下來。

  楚臨陽給了謝純一場盛況空前的婚禮,整場婚禮幾乎是錢堆的,華京裏有人不免罵他庸俗,隨後說謝純嫁了這樣的人,也是失了格調。

  而謝純在一片金燦燦中被楚臨陽掀起蓋頭,卻也覺得,其實楚臨陽這金燦燦的審美,也沒什麽不好。

  婚後謝純主內,楚臨陽主外。謝純不太喜歡謝韻,而謝韻天生有些怕謝純,於是一個慫一個冷,倒也相安無事。

  謝純打理著賬目,她在掌管中饋一事上極其熟練,因而哪怕有著謝韻這麽個主母,楚府的內務卻從未出過岔子,整理得井井有條。

  謝純身子骨弱,楚瑜卻是個大力的,有一次見麵一巴掌拍下去,謝純肩頭就青了一個巴掌印,楚臨陽頓時黑了臉,回去就在比武場上把楚瑜打得哭爹喊娘。從此以後,凡是見著楚瑜,楚臨陽都得把媳婦兒抱在懷裏,後退一步,謹防楚瑜動手。

  後來天下紛亂,楚臨陽自立為王。

  他做下這個決定當天,忍了好久,回到屋裏,同謝純道:“夫人,不若你先回謝家,要是日後我這裏無事,我再迎你回來。要是我出了事,你在謝家……”

  話沒說完,謝純卻是搖了搖頭。

  楚臨陽微微一愣,看見謝純抬頭瞧他。

  “謝家有謝家的選擇,我有我的選擇。”她溫和道,“臨陽,我是你的妻子,也是孩子的母親,我父親的選擇,我無法理解,但也尊重,而我相信,他也會尊重我的選擇。”

  “我會陪伴你到最後一刻,若你真去了,我也會護住楚家。”

  她說得極為認真:“我是楚家大夫人。”

  楚臨陽微微一愣。

  那片刻,他想起楚瑜。

  他驟然發現,原來所謂大夫人,並不是誰都當得的。

  他突然明白自己十八歲春日宴上對她那份驚豔來自於何處。

  一個女人,不僅享受其權利,還承擔其責任,不卑不亢,從容風流。

  那她這一生無論經曆什麽,無論手中提的是劍還是筆,胸中是江山還是家人,亦都將閃閃發光。

  楚瑜如是,蔣純如是,魏清平如是,長公主如是,謝純,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