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皇上!”慕容湛心頭大定,策馬快步迎上去。

  慕容充露出微笑,很淡的笑。

  “王叔,朕還怕你不來。”

  慕容湛隔著丈許遠,翻身下馬:“臣不會。”

  “嗯,你若不來,這皇位便是你坐了。”慕容充笑了笑,“你對朕的確忠心啊。”

  慕容湛察覺他語氣有異,心頭一凜,止步不前。

  慕容充忽然露出陰冷的笑:“咱們都被他騙了。你怎會是我的叔叔?”他臉色一沉,厲喝道:“傳朕口諭,今日起,傳位於青侖王。二哥,速去!”

  慕容湛瞪大眼看著年輕的侄子有些陰戾的容顏,腦子裏朦朧而混沌,又有什麽清晰的東西呼之欲出。

  “充兒!”他大喝一聲,飛身撲去。

  然而已經晚了,慕容充身旁的士兵拔出佩刀,直刺他的心窩。明晃晃的刀尖透胸而過,慕容充的神情瞬間凝滯,雙目圓瞪,仰麵倒下,已然不動了。

  慕容湛腳步一滯,全身僵硬似木石。

  “殺!”震天的吼聲從山坡、四麵懸崖響起,無數士兵冒頭,箭矢如疾雨紛落。

  “王爺!”身後諸將已從震驚中清醒,全都撲上來,抱住慕容湛的身子,“快撤!”

  慕容湛神色驚痛,死死盯著慕容充的屍體,毅然轉身,在親兵的護送下往穀外撤離。

  **

  慕容湛撤到穀口時,已經看不清慕容充的屍體了。三千前鋒,折損九成,屍血堆滿了陰暗的山穀。

  他在短暫的渾噩後,已經徹底清醒。充兒已經死了,他不能再敗,再敗就是慕容氏的覆滅。而隨他來的兩萬精銳,他要帶他們安全地回去!

  想到這裏,他精神一振,堅毅滿心,大喝一聲:“隨我殺出去!”兩萬兵士齊聲應和,悲壯,卻同樣無懼。

  然而從流潯精心設下的埋伏圈逃生談何容易?

  月上中天的時候,慕容湛已率軍且戰且退三十餘裏。他想要正麵對敵,可對方不給他這樣的機會,他們躲在暗處,他們像幽靈一樣,驅趕這支萬人大軍。慕容湛也不能不退,此處步步艱險,安知敵人的埋伏圈在何處?

  折損已超過兩千,他在夜色最暗的時分,率軍強渡前方烏泠河。已是初夏,河水清涼,他們如螻蟻般苦苦求生。也許他們的堅韌是超過敵人預期的,在他成功阻殺了兩次敵人的伏兵後,被抓獲的流潯人交代,主力就在烏泠河南岸。

  烏泠河,南歸的必經之路。

  “渡河!決戰!”他厲聲下令。

  兩萬將士毫無怨言,隨他渡河,一身濕漉地登上南岸。而身後北岸,追兵已至,茫茫藍色流潯士兵,如暗色螢火,遍布原野。

  那前方的伏兵呢?過了河,出了樹林,已經不需要斥候去查探了。因為蠻人,在夜色中粗壯猙獰如野獸般的蠻人,手持板斧,沉靜如雕塑,佇立在目力可及的每一寸夜色中。

  腹背受敵,死無葬身之地。

  慕容湛眸色暗斂,一抬手,身後鼓手一咬牙,敲響蛇皮大鼓。而前方蠻人陣中,一口巨大無比的紅色皮鼓也被推了出來。雷鳴般的巨響,瞬間壓過大胥的戰鼓。

  “進攻!”蠻人陣營中,有人一聲長嘯,氣吞河山,響徹這個肅殺的原野,響徹超過十萬軍隊集結的河畔。

  慕容湛在聽清這個聲音後,有片刻的怔忪。然而不等他細想,便看到藍色的蠻族大軍,如藍色的暗潮,洶湧而緩慢地襲來。

  “王爺!”副將驚訝地低呼一聲,慕容湛也看出了詭異。

  蠻軍的陣型很奇怪,不是水平的戰線,也不是楔形衝鋒陣,而是分扇形徐徐拉開,那陣型像是要將胥軍包裹在正中。

  但這決不是一個適合對攻的陣型,而後胥軍背後有河,蠻人根本無法形成包圍圈。

  匪夷所思的事進一步發生。蠻軍兩翼拉得遠遠的,在離胥軍很近的地方,卻並不上前。他們埋頭猛衝,衝入了烏泠河。慕容湛回頭,看到對岸的流潯兵也略有些鬆動,像藍色的波浪輕輕浮動。

  然而沉寂很快被打破了。

  因為涉水過岸的蠻人,如狂風驟雨般,殺入了流潯軍中。

  “他們內訌了?”眾將看得驚奇,亦不敢放鬆警惕。慕容湛亦百思不得其解。眼看對岸越打越凶,前方蠻人中軍,卻依舊紋絲不動。慕容湛心念一轉,忽地提氣高聲問道:“敢問是流潯哪位將軍在此設伏?”

  一個低沉含笑的聲音,越過對岸喧囂的廝殺聲,清晰如在耳邊響起。

  “楚千洐。”

  慕容湛渾身一震,不由得策馬上前,越出軍陣:“……大哥?”

  黑黢黢的夜色中,但見對方茫茫軍陣中,一匹快馬紛遝而出,竟似全不顧忌胥兵,頃刻已至麵前,一人躍下馬來。

  一身黑色戎裝,表明他的身份。俊朗的臉龐於夜色中灰暗卻生動。

  “小容,是我。”楚千洐盯著他,目光欣慰,“你沒事太好了。”

  慕容湛翻身下馬,三兩步搶上前,緊握住他的手:“大哥!你怎會在此?”隨即看向他身後,聲音有些顫抖,“破月呢?”

  楚千洐將他肩膀一摟:“她也沒事。”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此事說來話長,先俘虜這一萬流潯兵,再與你詳談。”

  慕容湛激動地點頭。

  眾將看到自家王爺與流潯陣中衝出的一人勾肩搭背,都是震驚萬分。再趁著夜色看清那人容貌,竟是失蹤多日的大將軍步千洐,又聽他自稱楚千洐,更是不解。待看到蠻族大軍竟似聽他號令,與流潯作戰,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楚千洐才沒空管這些瑣碎,拉著慕容湛走到河岸邊,兩人一同駐足觀看戰勢,楚千洐亦細細將這些日子的遭遇、楚餘心的存在,道與慕容湛。隻聽得他暗暗稱奇,待聽到楚餘心這些年的遭遇,卻不知該喜還是該憂。喜的是楚餘心沒死,大哥多了位至親,而皇兄所犯的錯,亦少了幾分;憂的是楚餘心遭此大難,實在令他痛心不忍。

  一個時辰後,蠻軍大獲全勝。

  火把點亮了對岸,流潯折損三千,俘虜七千,無人逃脫。這正是楚千洐想要的結果,不由得喜出望外,將慕容湛的手一拉:“走,帶你去見我父親。月兒正陪著他。”

  慕容湛聽到月兒兩字,心尖微顫。其實見楚千洐神色無異,他也推想破月應該平安無事。但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她……沒有被旁人欺侮吧?”

  這個敏感的話題,他問得如此直白,已是非常少見的事了。楚千洐腳步一頓,目光溫和地看著他:“放心,她一直跟著我爹,安然無恙。”

  慕容湛臉上慢慢浮現微笑,楚千洐拍拍他的肩,兩人對視一笑,翻身上馬,直入蠻軍陣中。身後諸將見狀大驚,終是不放心。可慕容湛隻丟下句讓他們清理打掃戰場,人就已行得遠了。

  看著前方熱鬧的戰場,破月身處沉寂無比的蠻族中軍,激動不已。

  但她沒忘了自己的責任——看守、陪伴公公,一旦他有異樣,立刻通知楚千洐。

  好在前方那高大的身影始終佇立不動,威嚴沉默得像具雕塑。在楚千洐朝蠻族下達進攻命令時,在楚千洐策馬入胥軍陣中時,楚餘心一直保持著穩定的神態。

  這不能不說是很大的進步。數十日前,看到他接到圍剿慕容湛的命令,直叫夫妻倆愁白了頭。好在經過這幾日的相處,楚餘心已經對他們有了感情和信任感——他不會說,但是會在一些細微的動作裏表現出來,要扭轉他的行為並非全無可能。破月仔細分析了之後,對楚千洐說:“雖然不知道流潯人到底對公公做了什麽,但有三點可以肯定:一是他行軍打仗的能力依然保留,說明他的智力並不低;二是他失去記憶,性情大變,反應遲緩,我懷疑他可能受過強烈的精神刺激,加之常年服用毒藥,才會如此;三是他對流潯人唯命是從,很可能是在毒藥作用下,流潯人幫他建立了一些新的……怎麽說呢,條件反射……”

  當時楚千洐怪異地看她了一眼:“你怎麽會懂這些?”

  破月理直氣壯:“顏樸淙教的。”

  楚千洐頓時釋然,但也有些醋意,談話被打斷,他狠狠親了她一會兒,才讓她繼續。

  “所以……”破月說,“我們需要推翻他腦子裏已經有的一些東西。”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腦子壞掉的楚餘心像孩子,更像動物。起初楚千洐對他說要打流潯兵,他默默地聽著,第二日照樣帶著蠻族見到胥兵就殺,見到流潯人則不會冒犯。後來破月靈機一動,想起那日,他為了自己,殺了流潯士兵。

  於是夫妻倆專程在他麵前演了場戲。那日傍晚,破月帶楚餘心到營中遛彎,回來時,恰好看到一個流潯士兵舉刀要“殺”楚千洐。楚餘心當時就發了飆,一掌把流潯士兵拍成了血泥。

  之後如法炮製,接連讓楚餘心殺了“想要輕薄”破月的流潯監軍,楚千洐又當著楚餘心的麵,將蠻族軍中的千餘流潯士兵,全部集中到營中,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