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步千洐見她睡著,立刻解下外袍,蓋在她肩頭。趙魄笑而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

  步千洐倏然一驚,睜眼醒來。

  他一抬頭,便見滿地的酒壇,趙魄仰麵倒在榻上,打著呼嚕,徑自睡得沉穩。

  他微微一笑,正要起身,忽覺左臂不能動彈。轉眸一看,立刻定住。

  原來是破月趴在桌上,頭壓著他的手臂,睡得正香。

  不知道是他飲醉了酒,無意識地去撫摸她的臉,被她壓住,還是她在夢中迷迷糊糊地靠近,安心睡在他的臂彎裏。

  夜色如此幽暗清冷,手臂上傳來些許溫熱和重量,如此溫柔依賴,竟讓步千洐酒意醒了大半,趁著月光呆呆地看著她,一動也不能動。

  第二日破月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樓上的房間。她剛一推開門,步千洐站在門口,神色甚為平和:“走吧。”

  “去哪兒?”

  “趙魄的山寨。他們熟悉沙漠,幫我們打點行裝,事半功倍。”步千洐接過她手中的包袱,才發覺左臂還有些酸痛。他淡淡看她一眼,沉默不語。

  趙魄早已在樓下等候,熟練地帶著他二人穿街過巷,輕而易舉避過官差。不出半個時辰,便到了青侖人聚集的山寨。

  原來青侖城北部大片地區,依山而建,正是青侖族的祖屋所在。隻見黃澄澄的土丘下,一間間圓頂木屋錯落有致,七色彩旗密密麻麻插在每一個屋頂,在風中飄揚。村中人不多,多是些老婦人和孩童,看到趙魄,孩子們都很高興地撲過來:“少頭領!”

  趙魄哈哈大笑,帶步千洐兩人往寨中走。很快有十幾個青年人迎出來,穿著厚厚的粗布棉衣,赤著雙足,個個臉上有傷,看到趙魄,俱是驚喜交加。

  “二弟,這便是昨日隨我救人的義士。”他又對眾人道,“這是我結義兄弟步千洐!昨日他一人擊退二十名官差,助我脫身!”

  青年們齊齊拜倒:“多謝英雄!”步千洐豪氣頓生,一一將他們扶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兄弟們切勿多禮!”

  一群漢子興高采烈,哈哈大笑。有人也瞧見了破月,隻是不敢多看。步千洐還未介紹,趙魄笑著對眾人道:“這是二弟的女人。漂亮吧!”說完也不待步千洐反駁,拉著他往寨中走。

  “二嫂!”漢子們靦腆地朝破月笑,緊隨趙魄進寨。

  “稍候。”步千洐腳步一頓,回頭等破月走到自己身旁,進入絕對安全的範圍,這才繼續與趙魄並肩而行。

  步千洐之前隻對趙魄說,要去沙漠中尋找經商久未歸家的父親。趙魄也沒多問,這日便讓寨中兄弟拉來兩頭健碩的駱駝,又備齊了充足的水、幹糧和一頂帳篷。而後拍拍步千洐的肩膀:“今晚不醉無歸。”

  這晚,寨中篝火通明,趙魄命人殺雞宰牛,款待步千洐二人。漢子們身旁都坐著自己的妻子。青侖男子多豪邁,青侖女子多羞澀。時不時便有男子給自己妻子灌酒,笑聲一片,極其盡興。

  破月也坐在步千洐身旁,與趙魄夫婦鄰桌。隻不過全場最相敬如賓的就是他二人了。別說就著同一個碗喝酒,別說抱著親昵,就是瞧都沒瞧上一眼。

  很快便有青年過來敬酒,步千洐來人就幹,博得喝彩聲一片。

  有人聽說破月也是高手,過來給她敬酒。步千洐從她手裏奪過碗一飲而盡,全部代飲。

  破月一聲不吭,隨他去。

  終還是有人逗趣,高聲笑道:“步大俠怎麽不與妻子喝一碗!”

  立刻有人起哄:“喝一個!喝一個!”

  閑人眾多,步千洐不願說與破月的糾葛,隻淡笑道:“她喝不了酒。”

  眾人不依,笑道女俠怎麽能不喝酒。破月一直沉默,忽地朗聲道:“多謝各位!”端起酒喝了一大口。未料青侖酒辛辣無比,頓時嗆得連聲咳嗽,麵紅耳赤。

  眾人哈哈大笑,步千洐趁著火光,瞧見她麵頰酡紅、神色窘迫,便愣住了。

  他方才與數十人對飲,酒不醉人人自醉,早有些糊塗。此刻聽眾人在耳邊不斷喊:“步大俠、步大俠,喂嫂子喝一個!”他腦子陡然一熱,理智竟被丟到九霄雲外,一把抓住破月肩頭,緊緊將她按在自己心口,端起酒碗便送到她嘴邊。

  破月被他的突然襲擊搞蒙了,忽地想起當日在墨官城內,他也是這般,突然摟住自己,往自己嘴裏灌酒。往日那萌動曖昧的甜蜜情懷,忽地襲上心頭。

  一分神間,已被他灌了一大口,破月再次嗆得連聲咳嗽。步千洐原本醉意朦朧,聽到她的咳嗽聲,腦子一個激靈,心生悔意。他將酒碗往桌上一丟,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別過頭去,耳根陣陣發燙,胡天胡地地與漢子們聊了起來。

  月上中天,漢子們竟也不顧天寒地凍,醉倒在寨中地上。步千洐本就心情抑鬱,自然也醉得徹底,與趙魄抱著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有婦人哧哧笑笑,領破月到屋子裏睡。破月見步千洐睡得死沉,想起他的情不自禁,想起他的拒人千裏之外,不由得心頭恨恨,往他腿上踢了兩腳,這才解氣,進屋睡覺。

  剛躺下一會兒,忽聽寨外有人用青侖語大喊什麽。破月一下子坐起來,衝到屋外,卻見寨子外無數火把,像是要將漆黑的天空都照得通亮。

  醉倒的男人們陸陸續續坐起來,俱是神色驚惶而憤怒。步千洐猛然睜眼,立刻抓起刀抬頭四處尋找。破月本已站在他身後,故意不吭聲。直到他焦急地拔腿要往前衝,這才拍了拍他的肩頭。

  他身子一僵,回頭看到破月,神色一鬆,四目凝視,俱是無言。

  “大哥,怎麽回事?”

  趙魄站起來,臉色陰鬱:“二弟,他們來抓我了。”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一凜,隻見寨外火光通明,至少來了上百官兵。

  過了一會兒,便見一高壯的老人急匆匆跑了過來。

  “趙魄!”那老人生得眉目英武,與趙魄有幾分相似,他怒喝道,“官差已經來了。快把那些女子交給他們!否則爹也護不住你!”

  “女子?”趙魄聲音中有幾分醉意幾分恨意,“那些都還是孩子!還有、還有我的小妹!你的女兒!今日死則死矣,絕不會將親妹子交到他們手裏!”

  其他青年聽到趙魄豪言,早已按捺不住,怒吼道:“對!跟他們拚了!”

  步千洐本是軍中人,本不欲與官府正麵衝突,但聽眾人決意赴死,卻是一股豪情湧上心頭,朗聲對趙魄道:“大哥,小弟今日助你退敵!”

  趙魄哈哈大笑,端起兩碗酒,與他對飲而盡。砸了酒碗卻道:“義弟,大哥與官府作對,殺了這些狗官差,又會有新的過來。大哥已是死路一條,你速速帶著弟妹從寨子後門走吧!咱們就此別過!”

  步千洐略一遲疑,他若一人自然無牽無掛,可如今破月在此,他卻不想叫她受半點損傷。

  “先將他們領頭的製住,總有法子叫他們知難而退。”破月忽然道,神色淡淡的。步千洐原本也是這樣想,聽她說出,心頭一熱,情不自禁柔聲道:“不錯!”轉頭對趙魄道:“大哥在此等我!”提刀縱身便朝寨外躍去!

  破月從身旁一漢子手裏奪過尖刀,一聲不吭也跟了上去。眾人見他二人身法精妙,頃刻沒入夜色裏,俱是“啊”了一聲,麵麵相覷,隨即快步追上去。

  破月隨步千洐躍出寨門,正欲發難,卻見寨外靜得出奇。數百人整整齊齊跪了一地,半點聲響也沒有。

  破月心裏咯噔一下,步千洐亦是緩緩回頭,隻見前方火把林立的大樹下,兩個黑衣人靜靜立著。一個穿著官服的男子跪在他們麵前,頭埋得極低。一個黑衣人淡淡地將一塊金色令牌收回腰間,對那官差道:“退下吧!不許再來!”

  官差一臉驚慌,點頭哈腰,扯著嗓子對手下們低吼道:“還不快走!”一群人退潮般撤了個幹幹淨淨。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沉默不語。身後趙魄等人已趕過來,看到官府退兵,俱是又驚又喜。那兩個黑衣人低著頭走過來,在步千洐二人麵前拜倒。其中一人道:“屬下青雀街麾下暗衛,奉主人之命護送二位到邊境。”

  他一說,步顏二人都明白過來。誠王府正是在青雀街上。破月問:“你們怎麽忽然來了?”

  那暗衛答道:“前些日子,邕州邊境的雲福客棧出了大案子。主人怕路上不太平,怕有牽連,便叫我們暗中護送。今日見他們叨擾二位,故才現身。”

  步千洐頓時明白過來——定是當日在雲福客棧斬殺數人,慕容湛也得到了消息,猜到是自己動手。慕容湛怕沿路官府追查凶手,為難他二人,所以派暗衛帶著金牌趕過來。

  “替我多謝你家主人。”破月道,“告訴他,我們都很好,無須掛心。”

  兩暗衛點頭稱是,道:“已至邊界,我們不便北行。望二位保重。”說完便起身退開,身影很快匿入夜色中。

  趙魄等人站得較遠,不明緣由。待到聽步千洐說官差退去,不會再來,頓時又驚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