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落日的餘暉灑滿幽靜的小巷,顏破月一身粗布麻衣站在窄小的屋門前,望著容湛。

  他牽著馬,容顏清俊,神色溫和:“葉姑娘,下月十五前後,我到帝京辦完差事,也會再求得寶劍回來,為你除去腳上束縛。”

  顏破月感激道:“你已經幫了我太多。大恩不言謝,他日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你。”

  兩人在路上疾行了十數日,抵達東部重鎮鬆陽城。這裏離帝京和益州都很遠,容湛掏錢在這裏買了個小宅子,又給顏破月留下十兩銀子,便要告辭。

  按說兩人武功懸殊,容湛並無需要顏破月幫手的地方。可他聽她說得極為真誠,心中卻有幾分感動,柔聲道:“舉手之勞,莫要掛懷。姑娘孤身在外,萬事小心。”

  顏破月點頭,容湛翻身上馬,目光溫煦如春日般望著她:“告辭!”

  “等一等,”顏破月抬頭,“破月,我叫破月。之前不敢真名相告,隻因我這一路,遇到的都是歹人,所以怕了。”

  容湛眸色不動,沉默片刻,不僅不生氣,眸中反而升起幾分憐惜:“破月姑娘,雖你經曆坎坷,但須知這世上,終究是邪不壓正。”

  顏破月望著他:“我信。”

  他微微一笑,策馬轉身,一騎絕塵,消失在顏破月視線盡頭。

  一個月後。

  顏破月坐在狹窄的小床上,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數錢。

  半個月前,巷口麵攤的老板有事要回鄉,她用容湛留下的錢銀,盤下了那麵攤兒。老板也是個爽快人,將所有手藝傾囊相授。

  顏破月自己幹了半個月,發現餐飲真是累死人不償命的活兒。每日天不亮就得去買肉菜,和麵剁餡兒,一直馬不停蹄忙到日上三竿,才能稍微歇一歇。晌午又是一陣忙碌。到了傍晚,太陽落山,才能收攤兒。

  好在這麵攤兒以前做的就是街坊鄰居的生意,她不僅沒有賠本,還賺了幾百文。隻是收入實在微薄,勉強糊口而已。

  但她覺得滿足。

  她又忽地想起,一個月已過,容湛說過會帶寶劍來。這是大事,他是救命恩人。她決定拿出這個月全部勞動所得,去買幾斤肉菜,為容湛接風。

  巷中更夫敲得“梆梆”響。她扛起店幌和各種炊具,打開了屋門。

  她悚然一驚。

  黑黢黢的巷子裏,她的小屋門口,站著個黑色的身影。他背著光,麵目在夜色裏看不清。低頭看著她,似在打量。

  顏破月嚇得全身冷汗淋漓,僵硬不動。隻聽那人陰惻惻的聲音傳來:“小賤人,讓我好找啊!”

  她做夢都能聽得出這個聲音!

  陳隨雁!

  她一下子將肩上盆盆罐罐朝他摔過去!距離太近,陳隨雁猝不及防,抬手格擋!顏破月根本沒有太多考慮餘地,“砰”一聲合上屋門,望著門口大口喘氣!

  隻稍稍一頓,她便從旁邊將桌子推過來,抵在門口。

  “嘭!”隻聽一聲巨響,木門四分五裂,木屑四濺!陳隨雁的身影就像從地獄走出來的魔鬼,踏著碎木走了進來。

  “你給我老實點!”陳隨雁低喝一聲,抬手就朝她抓過來。

  顏破月看起來怕極了,整個人縮成一團。在陳隨雁抓住她時,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這反應令陳隨雁十分得意,猛地一扯,便將她扯進懷裏。

  “刺——”利器入肉的聲音。

  陳隨雁隻覺得腹中一痛,不可思議地低頭,隻見一雙嫩白如藕的手,顫抖著鬆開匕首。而那匕首,正正插在自己肚臍位置。

  他痛得幾乎癲狂,不由得鬆開顏破月,倒退數步。他萬沒料到一路被他吃得死死的嬌小姐,竟然敢反抗!

  原來當日,陳隨雁在益州待了幾日,便聽聞五虎被惜花郎君廢了武藝和命根子,就此頹然退出江湖的消息。他不由得大驚失色,連忙跑到五虎門下一路打聽,終於叫他在鳳陽鎮,探聽到些端倪。

  他便一路向東尋找,終於在這鬆陽城打探到,有個酷似顏破月的黑瘦女子,新搬到這巷子裏。於是他昨夜便潛伏在附近,隻待見到她,便下手擒拿。

  他卻沒料到,一見麵,他竟被毫無武功的顏破月傷了。

  他卻不知,顏破月本就不是軟弱可欺的性格,如今她一旦獲得自由,哪裏還肯回到從前?她早防備著顏樸淙或者陳隨雁的人找上門來,雖然沒有其他防禦手段,但也在家中枕頭、桌下、門邊,處處藏了匕首、蒙汗藥……沒料到她的困獸之鬥,居然也有了效果——剛才她被陳隨雁逼到床邊,順手便摸了把匕首,一擊得手。

  眼見陳隨雁臉色劇變,雖受重傷卻依然掙紮著爬起來,顏破月無論如何不敢再靠近給他補上一刀,也怕再被他點穴,轉身拔腿就跑!

  巷子裏漆黑一片,一個人沒有。顏破月高一腳低一腳,跑了幾步就開始哭了。她覺得自己太他媽倒黴了,這些男人簡直陰魂不散!她剛以為自己能過些好日子,這陳隨雁就挑著時候出現了!

  仗著對地形的熟悉,顏破月跑了有一炷香的時間,也沒有被陳隨雁擒到。可身後沉重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有好幾次拐彎時,她一回頭看到陳隨雁已有半個身子掠上牆壁,長臂一伸險些就抓住自己衣服。

  “你敢跑!”陳隨雁怒喝,想嚇住她,“你再跑,看我怎麽收拾你?老子今日就約十幾位新交的武林朋友,個個都等著吃你這人丹,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去死!”顏破月已經快跑暈了,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也爆發了。

  兩人一前一後,轉眼就要跑到巷子盡頭。

  她抬起頭,望著巷口朦朧的日光。

  在她淚光閃爍的視線裏,竟然看到了奇跡。

  巷口,一人一馬,於清晨的白霧中,漸漸顯出端倪。

  那馬通體漆黑,昂然神駿;那人負手而立,姿容清俊溫雅。唯有被她驚擾的目光中,有幾分訝然和關切。

  “容湛!”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朝他伸出雙手。

  可是晚了!隔著一步的距離,她身後,渾身是血的陳隨雁終於趕了上來,在她的手觸到容湛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陳隨雁看到容湛,先是一怔,而後臉色一沉,抬手便是一掌,狠狠擊向容湛胸口。

  “小心!”顏破月見過陳隨雁的身手,心中頓時悔恨交加——她不該跑過來的,容湛對她恩重如山,她就算死,也不該連累他啊!

  未料容湛目光一寒,不慌不忙長臂一撈,便抓住了顏破月另一條胳膊。而後他單掌平平朝陳隨雁拍出,正好與他掌風對上!

  陳隨雁起先沒將這書生放在眼裏,容湛的一掌又打得平淡無奇,他更當他無名小卒。誰知兩人肉掌剛一相接,他便覺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襲來,瞬間胸口氣血翻湧、頭暈眼花。

  容湛眉目沉靜而冰冷,低聲厲喝:“撒手!”

  陳隨雁果然力有不逮,不得不應聲鬆開了顏破月,倒退兩步,撫著胸口勉強站穩。

  容湛冷著臉收掌,一把摟住跌入自己懷中的破月。而破月雙手死死抱著他消瘦筆直的腰身,一臉淚水,又驚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