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和暢道:“哈。謝淖所部都被王爺送給大平的英王殿下了,你軍前還有何要事?王爺這一番舉動,京中一旦得知,正旦朝會上能消停得了?你忍心獨善其身,讓王爺一人入京?”

  周懌黑著一張臉,“你怎不去。”

  然後他再未理會和暢的深笑,轉身繼續忙他的。不多時,他聽見和暢在他身後歎了一口氣,說道:“周懌。前日京中剛傳來消息,皇帝要為長寧大長公主再次選尚了。”

  第46章 肆拾陸

  建初十五年底,長寧公主戚炳瑜降嫁,駙馬為時任殿前都指揮使任熹的長子任錚。任氏一朝尚公主,所進財禮,倍於皇室親王聘禮,更證實了任錚心儀長寧數年之久、非她不娶的京內傳聞。

  建初十六年,大晉先帝崩逝。新帝即位,進封戚炳瑜為長寧大長公主。後三日,駙馬任錚失足落水,溺斃於府。未出亡夫喪期,長寧即離任府還宮。新帝不顧朝議,下詔為其辟大長公主府,再賜萬錢予任府治喪事。時新帝年僅十二,少年懵懂,所下詔書背後實為誰人之意,朝臣們又豈能看不出,於是無人再敢議論戚炳瑜目無禮法諸舉。

  兩載半過去,當年的風波早已無人再提起。京中消息雖稱是皇帝欲為長寧再次選尚,但此事若非出自戚炳瑜本人的意願,皇帝又豈敢替他這個皇姑私做主張。

  此事出自她本人的意願……

  院內雪花仍在飄飛,周懌獨坐於樹下,肩頭積了半指厚的落雪,腦中盡是和暢所說的話,臉色比這天色還要黑沉。

  不遠處有人提燈而來,深橘色的光亮挑醒周懌的神智。他立刻站起來,抬手拍了拍衣上沾的雪,恢複一貫的冷默神情。

  來人是蘇鬱。她遙遙瞧見周懌,便叫身後跟著的兩個婢女停下等她,自己走上前來。她笑了笑,道:“周將軍,怎還未回屋歇下?是在軍前待久了,此番回了王府,一時不習慣了?”

  周懌道:“有勞蘇姑姑關心,我這就回屋了。”說罷,他對蘇鬱行了個晚輩禮,轉身大步走了。

  蘇鬱瞧著他的背影,無聲歎了口氣。戚炳靖諸兄弟姊妹當中,屬大長公主府與鄂王府的關係最為親近,京中凡同戚炳瑜相關的消息一旦傳來晉煕郡,鄂王府不出一日必定闔府皆知。周懌的心事,蘇鬱多少能猜到,但他不願同旁人提,她便也無從開口勸慰。

  待見周懌回屋,屋中亮起燈後,蘇鬱才回頭叫那兩個婢女道:“走罷。”

  鄂王府形製宏闊,足有二百四十八間屋,按西、中、東分為三院。中院為戚炳靖平日所居之處,西院供養府上謨臣及侍衛,東院則住著府中管事及仆役們。

  蘇鬱此時帶人入西院,是為了去給顧易屋中送東西。

  顧易隨卓少炎入鄂王府,按王府規製,府中上下皆以謨臣禮待他,和暢更是尊戚炳靖之意,邀他於晚膳後手談數局,借此同他交代府上諸事,直到眼下還未放顧易回屋。

  蘇鬱開門,兩個婢女跟著她進了屋。來前已被蘇鬱吩咐過,兩個婢女手腳利索地將屋中明燈生火,給床上重新鋪上一層厚褥,再換了一個稍矮些的瓷枕。蘇鬱上前察驗,俯身親手按了按新鋪的床褥,又將枕頭擺正了些,才滿意地起身。

  離開時,一個婢女小聲道:“蘇姑姑,我們還從未見您對除了王爺之外的人這般費過心呢。”

  蘇鬱斥她道:“你懂什麽。英王殿下以兄禮待顧先生,鄂王府上下豈能慢待了他?方才在府外,我瞧顧先生臉色不甚好,想是一路北上勞累了。顧先生此前來大晉,從未碰上過寒冬時節,若不將他照料好,倘是他一夜就生病了,又要如何?”

  婢女喏喏,不再說什麽。

  還沒待三人走遠,顧易迎麵踏雪而來。他看見蘇鬱站在他屋前,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微詫,隨即步上前,微笑著同蘇鬱見過禮,道:“蘇姑姑,是找顧某有事?”

  蘇鬱的臉上則有一閃而過的尷尬,她輕輕咳了一聲,道:“我帶人來給周將軍送東西,無意路過顧先生門前。”

  顧易了然地點了一下頭,等著她告辭離去。

  蘇鬱卻問道:“顧先生今夜同和暢的棋下得如何?他可有為難先生?”

  提到此事,顧易隻得苦笑:“顧某軍武出身,棋藝上不得台麵,倒是為難和先生了。”

  蘇鬱抿唇一笑,向他告辭。

  走遠後,跟在她身後的婢女憋得臉都漲紅了,最終還是不敢多說什麽。

  倒是蘇鬱想起了什麽,神色如常地問她二人:“王爺同英王殿下已安置了?”

  二人同時點頭,一人答道:“王爺本打算要叫郎中來看看,英王殿下卻執意說自己的風寒無大礙,隻須好好睡上一覺定能痊愈。王爺拗不過她,便早早地陪著一道歇下了。”

  蘇鬱頷首,以示知曉。

  早前在府外,眾人皆見戚炳靖對卓少炎是何等的心愛,連雪都舍不得讓她踩一寸。蘇鬱本以為他是過於寵慣卓少炎,直待她將府內上下打點妥善,親自去中院過問後,才知是因卓少炎路上染了風寒,惹得戚炳靖如此疼惜不已。

  此事便通情合理多了。

  可眼下聽了小婢所言,蘇鬱又覺得稀奇了。須知她家王爺想做什麽,曆來無人能勸得住,而今夜他竟會拗不過一個女人,倒是聞所未聞之事。

  ……

  地龍將屋中燒得暖氣蒸騰,床榻間熱意猶甚。

  卓少炎被戚炳靖自後麵擁在懷裏,脊背貼著他赤裸暖熱的胸膛,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他搭在她腰間的手臂。她的聲音因風寒聽起來有些低啞:“……你還是去別處睡罷,免得也染上病了。”

  戚炳靖極其溫柔地親吻她的臉,又含住她的耳垂,模糊答她:“回府頭一夜,你就趕我出主屋?若傳出去,像什麽話。”

  她明明不是此意,卻被他強詞奪理。

  可卓少炎被他咬著極敏感的耳垂,輕輕哼了兩下後,實在駁不動他。

  覺出背後的胸膛越來越熱,腰臀之後貼著他的那一處也變得滾燙,她輕輕咬唇,反手摸過去。

  然而腕子卻被他一把捉住,緊接著,他的笑聲沉沉震在她耳邊:“做什麽?”

  她將熱燙的臉頰在枕上輕蹭,道:“……想要疼疼你,讓你盡興一回。”

  還在大平京中時,他曾道,待北回晉煕郡的路上,他再細細教她。然而北回之途行程緊湊,眾人皆是久經軍旅之人,星夜兼馳,難得長歇,又哪得時間精力做此事。更何況他如此心疼她,又怎會舍得她在路上為此再額外受累。於是一拖便到今夜,他已連著有這麽多日子都沒碰過她了。

  她說想要疼疼他,是發自真心之言,哪怕隻是先用手,能讓他紓解一下也該是好的。

  誰料他貼著她的耳說:“盡興?……少炎。此前,我從未真的盡興過。”

  在他二人互通心意之前,做這事談何盡興;而在她把心交給他後,他又顧慮行軍在外,諸事不便,也未曾真的順著性子為所欲為,次次都隻是解渴罷了。

  她被他的話撩得耳廓滾燙,被他捏在掌中的腕子也軟了。她喃喃問:“……那要如何,你才能盡興?”

  他則將她的手擱回身前,將身子錯開她的腰臀,輕撫她的肩頭,哄她道:“待你病愈,再談此事。”

  她沉溺在他的溫存當中,意識逐漸模糊,不多時,便跌入暖甜的夢中。

  ……

  清晨,屋外鳥兒嘰喳,鳴聲脆亮。

  卓少炎在戚炳靖的懷中醒來。她未睜眼,隻一動,臉上就落下來自他的一個暖熱的吻。

  一夜無夢。醒來時愛人觸手可及。世間再無比這更美好幸福的事。

  她翻身,摟住他,枕在他的肩窩處,又繼續睡過去。

  ……

  再醒來時,天已大亮。身旁無人,卓少炎在床上叫了聲:“炳靖?”在外間一直守著的婢女聞聲趕忙進來,回話道:“王爺有事同周將軍離府外出,囑咐奴婢們不得吵醒殿下。”

  卓少炎擁著被子坐起來。

  婢女上前將床帳打起,伺候她穿衣洗漱。屋外雪已停歇,天色晴美,陽光照進屋內,令她感到心頭甚暖,連頭一日的風寒症狀都似乎全消了。

  待用罷午膳,蘇鬱來叩門請見。

  卓少炎親自將蘇鬱迎入屋中,叫了聲“蘇姑姑”。因聽戚炳靖提起過,蘇鬱是自他四歲起便看顧照料他至今的長輩,她心中對蘇鬱自然頗懷敬意。

  蘇鬱此來是為卓少炎量體做婚服的。她高興之情溢於言表,笑眯眯道:“殿下同王爺的事情總算是落定了,這婚服也總算是可以做了。”

  卓少炎任她擺布,望向鏡中,問:“上回那一襲……”

  蘇鬱有些不滿道:“上回殿下來府中,才試著穿了一回,就被王爺糟蹋得不成樣了,哪裏還能再用?”

  說著,她彎腰,伸手輕按卓少炎的腰部,一麵裹上軟尺,一麵道:“我們王爺,一向是這般肆意的性子,須殿下往後好好管教他一番才好。”

  卓少炎低眼輕笑,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地撓了下手心。

  蘇鬱做事利索,不多時就量全了,她打量著卓少炎的臉色,笑說:“殿下今日的身子大好了,王爺必定高興。”

  卓少炎想到昨夜戚炳靖的話,耳朵又熱起來。這一點變化,竟也被蘇鬱捕察到了。蘇鬱便又說:“殿下床笫之事,我本不便多問。但一想到我們王爺的性子,我又不得不說一句:殿下可莫要什麽事都由著王爺,免得叫自己受苦。”

  卓少炎一聽蘇鬱的話,兩頰霎然變得通紅,忙道:“炳靖凡事都頗疼我,蘇姑姑多慮了。”

  蘇鬱笑了:“那便好。殿下生得這般容姿出眾,王爺此前又沒有過女人,我隻怕王爺對著殿下不知輕重。”

  卓少炎怔了一下。蘇鬱的話,她聽得很清楚,故而沒有必要再問了確認。

  他此前竟沒有過女人?

  當初戎州城外,她被周懌扛著丟進兵帳,因周懌道了句“我們將軍好色”,她在事後便從未琢磨過他同她的第一次。

  那時節她的感受隻是疼,但那疼同沙場上所負戰傷相比,對她而言是多麽微不足道,而她那時所圖的,更是欲以色謀他的兵權,又哪裏顧得上其它的。那一回他重重地攥住她的腰,從頭到尾也沒用多久。那時她於此事並無經驗,隻以為男人發泄欲望不過如此。

  如今細細再憶,卻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他手上極重的力道,除了是要掌控她之外,或許也摻雜有頭一回的些許緊張?而自那一回之後,他在此事上是越來越遊刃有餘,越來越知道如何將她取悅。她原以為是因他逐漸展露出對她的深情,卻不想他亦是循序漸進地摸索此事的門道?

  她精於兵事,於情事確是有些遲鈍。可遲鈍,不代表她愚笨。

  她竟是他頭一個女人。

  她竟是他唯一的女人。

  想明白後,卓少炎的心底陣陣發熱,那股熱意衝入她的血液之中,拱得她滿心喜悅,同時又覺得為此事而如此喜悅的自己實在是傻。

  但她卻止不住自己繼續發傻。

  既然他與她都是頭一回,他竟還次次口稱“教”她,叫她以為自己果真什麽都不懂、不知,隻能聽他的。

  “殿下?”蘇鬱見她半晌無話,輕聲喚她。

  卓少炎回神,側首看向蘇鬱,問道:“蘇姑姑,王府中的書閣在何處?”

  蘇鬱道:“殿下是要找書?”見她點頭,又道:“王府上的藏書藏畫,平日裏皆由和暢收管。和暢嗜書成性,殿下想要找什麽書,隻管問他便是。”

  ……

  鄂王府中的書閣,足有三層之高。底層八間,二層四間,三層一大間,藏書共逾六萬冊。書樓四周蓄水為湖,上有橋亭,環以假山,被以花草,縱在冬日,亦能感到栩栩生意。

  卓少炎抬首望著這座堪稱壯觀的飛簷藏書閣,暗暗驚歎。

  和暢一路引她來到此地,見她此刻神色,便笑了一下,解釋道:“我們王爺,母妃過世得早,自幼被寄養在長寧大長公主的母妃宮裏,從未有過自己的書室,故而格外羨慕那些有自己藏書的皇子們。後來我們王爺離京從軍,在軍中讀書本就不易,更遑論藏書了。直到封王,王爺在封地建府的頭一件事便是大造藏書樓,以全多年未竟之心願。”

  說罷,他繼續引卓少炎步入底層的一間書室中。

  為四麵頂天立地的書櫥包圍著,卓少炎問他道:“此地既有六萬逾冊藏書,想來是什麽書都能找得到了?”

  和暢無法掩飾臉上的得意之色,回道:“此閣內藏有古今名家經、典、史集、政書、兵書、方誌、詩文、科舉錄、話本、醫經、商書、造物誌……殿下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卓少炎道:“春宮圖。”她看了和暢一眼,問:“有麽?”

  和暢得意的表情凝固在臉上。他略僵硬地點了一下頭,問道:“……不知殿下平素喜歡看哪一種的?”

  ……

  戚炳靖回府後的頭一事,便是問卓少炎身子如何了,眼下人在何處做什麽。在被告知英王殿下病已痊愈、眼下正在主屋後的浴房中沐浴後,戚炳靖沒什麽猶豫地就去了。

  浴房之中有溫泉引入,池周水氣氤氳,恍如雲上。雲中有女,姿容曼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