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第43章 喜歡

  蕭觀音見宇文泓呆呆地仰首看她, 手中的杏核都滾掉下來了,整個人一動不動、愣頭愣腦的模樣, 想他難道真的在外熱出暈病來了, 出於關心, 欲上前伸手探他麵龐, 但,指尖還沒碰到他臉, 宇文泓即已像突然醒過神來,側身避了開去,口中含混道:“我不洗。”

  蕭觀音勸道:“洗洗吧, 沐浴一下,舒服一點。”

  宇文泓看她的眼神似更古怪了, 站起身來, 拗著脖子,背手看她,像一隻鵝, 倔強地昂起了脖頸, 嗓音堅定:“我不洗,我現在就很舒服。”

  蕭觀音也不強求, 看他堅持不洗, 便不命侍女為他準備沐湯,自去做自己的事情,拿起之前為嫂嫂腹中孩子所繡的嬰兒肚兜,低頭坐在坐床上, 繼續一針一線地慢慢繡著。

  宇文泓在旁背手踱走了一陣兒,看蕭觀音真不催他去沐浴了,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認認真真地飛針走線,連個眼神也不給他,好像真對他宇文泓,半點都不在乎似的。

  ……裝……他看她裝……

  果然,沒過多久,就聽“認真”的蕭觀音一聲輕呼,被繡花針紮了下手的她,匆匆放下繡框,低頭探看傷處。

  ……所謂心不在焉,便是如此了……

  宇文泓踱步走近前去,探頭問道:“紮手了?”

  蕭觀音方才因邊繡肚兜花樣,邊想著為嫂嫂的孩子取名囤備著,故才心神微恍,不慎紮了手,她在宇文泓的“明知故問”下,點點頭,看指尖滲出點鮮紅的血珠,拿起手邊的帕子擦拭。

  “做事要認真,不能三心二意”,宇文泓悠悠說了這一句後,看蕭觀音這指尖跟無底洞似的,擦拭一下又滲血珠,擦拭一下又滲血珠,靜了靜問,“疼嗎?”

  蕭觀音道:“一點點”,她讓侍女打水拿藥來,又看原先在旁玩耍的黑狗,擔心地湊近前來看她,口中“嗚嗚”叫著,用另一隻無事的手,輕撫了撫它的頭頂道:“我沒事的,不用擔心。”

  等侍女打水拿藥來,蕭觀音簡單地給指尖抹了點藥,黑狗猶擔心地不肯離去,四爪踏地地蹲坐在主人腳邊,將頭搭在了蕭觀音膝上,兩隻烏黑圓溜的眼睛,蘊滿關切,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蕭觀音為安慰黑狗,一邊不停手地摩挲它的頭頂,一邊柔聲同它說話,被忽視的宇文泓,背手在旁,見蕭觀音一手托著黑狗的下頜,朝它輕碰了碰鼻尖,笑著誇讚“你好可愛”時,立嗤之以鼻,在旁冷聲冷氣道:“醜死了!”

  黑狗剛搖起來的尾巴尖尖,就這麽蔫巴地耷了下去。

  蕭觀音無奈地看了宇文泓一眼,“明明很可愛啊。”

  宇文泓道:“這狗臉跟塊炭似的,一團烏漆麻黑,根本看不清長什麽樣子,哪裏可愛?!”

  “……嗚嗚嗚……”黑狗的兩隻耳朵,也耷拉下去了,像是感覺無臉見人的它,將頭埋在蕭觀音衣間,不叫人看了。

  “哪裏會看不清呢?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很清楚嘛”,蕭觀音手撫著黑狗的脊背道,“還有,它的身材也很壯健,威風凜凜的,多惹人喜愛。”

  宇文泓看蕭觀音的眸光一幽,哦,身材……

  ……她果然喜愛看重這個……

  宇文泓對他這張自己弄出來的大花臉,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斷不會覺得蕭觀音瞧上他這張臉什麽,隻是在心內篤定,蕭觀音這女子,在看男子時,可做到“臉身分離”,想看英俊麵龐,便去與她的玉郎表哥幽會,盡情看個痛快,想貪俊健身材,便轉來尋他,哄他去沐浴寬衣,這般兩方麵都可得到滿足,真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這婚後生活,也可謂悠哉美哉。

  在宇文泓看來,世人豈有做事不求回報之人,蕭觀音待他好,定是別有所圖,從前她對他這個“二傻夜叉”各種關心寬容,他心存警惕,一方麵覺得蕭觀音能忍人所不能忍,著實藏的太深,一方麵又忍不住想,她是不是腦子有些問題,但如今,他自己替蕭觀音找著了一個理由後,再看蕭觀音時,心中警惕就放下許多,她待他好,大概就是因為圖他身子,就是饞他,饞人,這個饞人的兔子女人!!

  宇文泓這般想著,重重地咳嗽一聲,引得蕭觀音抬頭看他後,再一次向她強調道:“小人書上的事,真的是沒意思得很,我不會再玩了!”

  蕭觀音看宇文泓突然說起這個,心裏感覺莫名其妙的,那本小人書上的行房之事,她迄今為止,隻經曆過一次,且對她來說,是“完完全全沒有感覺之事”,宇文泓提說起這個,完全喚不起她半點與之相關的記憶,他既說是“沒意思得很”,那想來應該就是件極沒意思、沒有感覺之事。

  並沒有被旁人告知行房之事應當是何感覺,隻聽到她這“玩過”的夫君信口雌黃的蕭觀音,真就以為男女敦倫之事,就是這般沒感覺沒意思,聽宇文泓說“不會再玩”,她也並不想玩,雖然她目前看宇文泓敞衣,已能保持心瀾無波,但想到與宇文泓赤|身相對,按著那小人書上奇奇怪怪的姿勢,這般那般地扭來扭去,她還是忍不住感到羞窘,她的修行還是不夠,還當努力,多努力。

  於是,聽宇文泓說這話的蕭觀音,隻是如常對他淺淺笑了笑,並沒回說什麽,繼續低頭同黑狗講話,而這尋常的淺笑,落在看什麽都不尋常的宇文泓眼中,便是另一番意思了,啊啊,這個女人,賊心不死……

  於是這般,一個是自以為慧眼識人,將妻子視作心存饞意的洪水猛獸,一個是一如既往修心養性,看丈夫如看金剛娃娃一般,一座長樂苑裏,兩種心思日常並行交摻,時光在內如水流淌靜逝,轉眼仲夏十三至,這一日,正是宇文泓與蕭觀音,這一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夫婦生辰。

  雍王妃素愛次子,自然會為宇文二公子盛大慶生,白日裏,王府樂聲不斷、熱鬧異常,到日暮時,二公子夫婦居住的長樂苑,又陳設有慶生家宴,與宴的有宇文家人並蕭家人,隻除了蕭家夫人與小公子。

  蕭觀音見母親與弟弟沒來,自然要問,父親告訴她說,母親隻是舊日頭疼有些犯了,吃了藥後在家休息,並無大事,叫她不要擔心,而弟弟迦葉,是不愛這般熱鬧,所以沒來,又道今日是宇文家的好日子,勸她不要露出異常憂色,以免惹得雍王夫婦不快。

  這一頓同慶二公子夫婦生辰的生辰宴,因男方與女方家地位的極不對等,女方家男子皆為男方家之臣屬,令蕭家人並不能如從前那些年,盡情為家中明珠歡慶良辰,而是更多地如陪襯一般,靜坐一旁。

  蕭道宣官場平平,政績平平,在麵對雍王殿下時,大都唯唯諾諾,躬身低首,蕭羅什剛嶄露頭角,在雍王殿下麵前,自是謹言慎行,蕭妙蓮第一次來雍王府,見到傳說中的雍王、雍王妃等,處處小心,不敢多言,一眾蕭家人裏,獨蕭羅什的妻子裴明姝,因屬裴氏旁支,算是雍王妃的侄女,雖平日難往雍王妃身前湊,但這時還能拿這身份,笑說上兩三句。

  也隻兩三句了,因雍王殿下在場,不僅他們蕭家人言行恭謹,宇文家的兒郎們,也都十分注重行止,縱是說笑也拿捏著分寸,不敢十分放肆,獨九公子宇文淳,因一向受雍王殿下疼愛,又年紀最小,無所拘束,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一會兒一個個地問都備了什麽賀禮,一會兒鬧說想早點看慶生煙花,一會兒又看向穿得十分喜慶的宇文二公子,問他道:“二哥,你不是說等同鵝打架打贏了,到過生辰時,就燉醬鵝招待我們嗎?”

  宇文二公子苦惱地撓撓頭道:“打不贏……它們鵝多勢眾……”

  一句話引得眾人哄堂大笑,就連蕭羅什,都忍不住抿了抿唇角,但隻片刻,他看向安靜坐在宇文泓身旁的妹妹,又替她感到心酸,當然這心酸,半點也不能表現出來,隻能隨宇文家人一同歡笑,直到等這生辰宴宴終,宇文家人陸續都離開了,方能同妹妹說幾句真心話。

  蕭觀音攜哥哥等家人,至長樂苑庭中亭內坐了,在與父兄說了會兒話後,轉看向妹妹妙蓮,喚她一聲,卻不得應,隻能提高了些聲調,方見妹妹妙蓮抬頭看她,神色愣愣的,“……姐姐,怎麽了?”

  “我還要問你怎麽了呢?”蕭觀音笑問妹妹,“怎麽心不在焉的?在想什麽心事?”

  “……沒……沒有心事”,蕭妙蓮這樣說著,雙頰卻有些紅熱,好在夜暗,旁人看不出來,自顧低頭擰著帕子道,“我……我是困了……”

  的確時間不早了,蕭道宣等聽蕭妙蓮這樣說,不再久留,也好讓蕭觀音早些歇下,蕭觀音親送家人離開後,再轉走回苑室時,見寢室房間黑漆漆的,半點光亮也無。

  因今夜生辰宴上,宇文泓一直在被他的兄弟們,敬慶生酒,喝了許多,蕭觀音想他或許已經醉睡了,遂沒有讓侍女入內燃亮燈樹,而是在偏室沐浴更衣後,自燃捧了一盞小燈,腳步輕輕地走進了寢室之中。

  向前沒走幾步,腳下即似踩著了什麽,蕭觀音捧燈低首看去,見掉在地上的,是今日宇文泓身上穿的衣裳,大紅大紫的喜慶之色,金銀繡織,華美異常,是雍王妃為賀宇文泓生辰,特意命人為他裁製的,一大早即親自送來,並為宇文泓親手穿上。

  蕭觀音躬身撿起地上這件外衣,往內走去,抬手將這衣裳擱掛在花梨衣架上後,一轉身,見榻上的宇文泓並未醉睡,而是倚坐在榻上,麵無表情地望著她的動作。

  所謂慶生之事,宇文二公子最是厭惡,年年過生辰時,都是一場盛大的表演,表演母慈子孝,表演兄友弟恭,就連父王,都為了不掃母妃的興致,在這一天強忍厭憎,忍耐著不在母妃麵前斥罵他,耐著性子在此用一回慶生宴,於是宴上歡聲笑語,宴後人人盡歡,雍王妃偏愛次子的聲名,將會傳得更加響亮,一場盛大的表演,就此完美落幕。

  在台上時,穿紅著錦的宇文二公子,也當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雍王妃展示母愛、向世人力證己身清白的傀儡,一個開開心心過生辰、無憂無慮、什麽也不知道的二傻子。

  一整天這麽下來,宇文泓的臉,是越笑越僵,心裏的暗霾,是越積越重,終於忍等到這場表演結束,他將自己浸在無人的黑暗中,想在沒有人能瞧見他的暗色裏,歇喘口氣時,卻發現心底積湧的暗霾,在這黑暗裏,越發狂湧,牽揪起他所有耿耿於懷的舊事,讓他日積月累的陰暗心緒,通通暴露出來,如片片利刃,在這黑暗中無限滋長,圍剿他的血肉之軀。

  正沉淪在這腥味的暗淵裏,不得脫身之時,忽地一點燈火亮起,如在他心頭跳了一下,光照來人,是蕭觀音捧燈入內,小小的一團光暈,圓如明月,在她掌心,她走到哪裏,光便照到哪裏。

  宇文泓見她捧燈近前,想到要繼續扮演快樂的壽星,又見她將那衣裳撿了掛起,心中應是不快的,但除了這不快,好像還有其他,是什麽,他也理不清楚,隻是在他心中攪啊攪啊,最後亂湧至他口邊,令他不知怎的,眼望著蕭觀音,脫口一句:“不喜歡過生辰。”

  簡直是真像二傻小孩在撒嬌了,宇文泓脫口而出這句實話,自己都驚住了,蕭觀音也是微怔,走坐過來問他道:“為什麽?”

  話都說出口了,也隻能繼續往下順了,宇文泓道:“笨笨的,不聰明,沒什麽用,生出來也沒什麽意義。”

  “怎麽會沒有意義呢?”蕭觀音含笑望著他道,“若你沒有出生,今夜我就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黑暗裏,沒人坐在這裏陪我說話的。”

  溫暖的光暈,輕攏在女子白皙的麵容上,她的聲音,柔如暖泉,“你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許我們在來到這世上前,是一起的,隻是在入世之時,不小心分散了,現在我們又聚到一起,是緣分,緣分由因起,也必有果,所以至少於我來說,你在十七年前出生,很有意義。”

  躍動的火苗,耀得女子星眸璨璨,宇文泓對望著這樣一雙眸子,如沉星河般心神一恍,即趕快逼自己醒過神來,心中暗想,這女子已饞他饞到,什麽話都能說得出口了……

  ……但,他好像喜歡聽。

  第44章 夢境

  宇文泓心裏正泛起點細細麻麻的滋味時, 又見蕭觀音從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朝他遞了過來。

  宇文泓道:“我臉上沒有汗, 不需要擦。”

  蕭觀音輕笑, “是送給你的生辰賀禮。”

  宇文泓一直懶倚榻欄的身體, 微定了定, 目光落在那方帕子上許久,方慢慢地抬起了手。

  他將這方帕子從她手中拿來, 觸手涼滑輕軟,口中硬邦邦道:“我沒有賀禮送你。”

  蕭觀音邊將小燈放在榻幾上,邊柔聲對他道:“你之前, 已經送過我了。”

  折疊方正的雪白帕子,在宇文泓手中如溪水滑開, 如霜似月的一片皓白下, 帕子一角,精繡著的數片殷紅野花花瓣,在這暗夜之中, 似簇簇跳動的火苗, 燃得人雙眸星光熠耀。

  蕭觀音除鞋上榻,手挽著長發, 在宇文泓身邊坐下道:“以後出門時, 將這帕子隨身帶著擦擦汗吧”,微頓了頓,還是勸說了宇文泓幾句,“其實最近還是少出門為好, 天氣越來越熱了,在太陽底下曬久了,人會中暑生病的,你想玩,在長樂苑裏玩,也是一樣的。”

  望著帕子的宇文泓,聽了這話,立時了然了蕭觀音今夜又是甜言蜜語又是親送賀禮的因由,本依他的心,他應一口回絕、不稱她的心的,但不知為何,明明察知了蕭觀音背後的用意,可在側首對看上她雙眸的瞬間,卻握著手中帕子,輕輕“嗯”了一聲。

  宇文泓想,他酒量雖好,但今夜,怕是真的有點喝多了,腦子糊裏糊塗不好使,之前一次,現在又一次,頻頻心口不一……

  而蕭觀音因之前多次勸說,宇文泓總不聽的,執意說外麵更好玩,成天頂著太陽往外跑,故也沒對這次勸說,抱什麽希望,忽聽宇文泓應下的她,心中自然浮起驚喜,望著宇文泓微彎唇角,流光映帳的燈影下,眸中笑意盈盈。

  ……笑得還挺甜……

  宇文泓心中浮起此念,下一瞬,即猛地驚醒,醉了……他今夜是真的有些醉了……醉了醉了醉了……

  醉醉的宇文二公子,趕緊移開目光,醉醉地闔眼躺下,心神混亂地睡了,雪白的帕子握在他的手中,淡淡的香氣,縈繞至他鼻下,逸進他的夢裏。

  總是噩夢纏繞的歲歲生辰夜,在今年,沒有冰冷的深淵,沒有死亡的陰影,有的,是金燦的夏日陽光,熾|熱|地照曬在他身上,令他身體的每一處毛孔,都能感受到活著的暖意,大片大片殷紅的野花,在燦爛的烈陽拂照下,燃如火海一般,他置身在這片如火如荼的花海之中,有人亦然,在他前方不遠,背影清纖,白衣翩翩,不染凡塵。

  他向著她,如影逐光,一步步地走近前去,在將要走至她身後時,卻見漫山遍野的花海,忽地真就變做火海,她在他麵前,在這火海的中央,化為幻影,風吹即逝,如一縷月華,拂掠過他的麵龐,他伸手欲抓握住這道清風月影,攥至手中,見是一方涼滑的帕子,如雪素白,帕角數片殷紅花瓣,灼灼如火。

  身邊所有肆虐灼燃的火光,忽在這一瞬間,熄滅幹淨,天光亦滅,冰冷與黑暗再次如潮湧上,他手握著這天地間的唯一一點雪光,望著四周暗黑、地石紅熔的場景,忽地醒覺他身處何地——地獄無間。

  心神一震的同時,手中的帕子,也似月光幻影,如水流逝,捉握不住,夢中的他,下意識攥緊指尖,夢外的他,亦是如此,宇文泓從夢中醒來時,手中緊緊攥握著這方雪白的帕子,用力到指節酸痛發白。

  他頹然地躺在榻上,不僅後背汗濕,額發下,亦浮有汗意,宇文泓下意識要拿帕子擦臉,但抓著手中帕子送到麵前,卻又在額汗前停住了,仰麵怔看了這帕子片刻,終沒叫這方雪帕染上汗漬,垂下手去,暈暈沉沉地坐起身來。

  身體周圍,不是夢中的黑暗與冰冷,而是盈滿了明亮的夏晨陽光,它們透窗穿簾,照得帳內亮晃晃的,令人雙目隱覺刺痛,暈沉坐起的宇文泓,一手覆在眼前,慢慢地揉著眉心,並回憶著夢中情景,想自己昨夜真是有些喝多了,睡前同蕭觀音說話時怪怪的,睡著了,也做這麽奇奇怪怪的夢……奇怪的夢……讓人心裏莫名沉沉的……

  從夢中醒來的宇文泓,在榻上暈暈乎乎地坐了好一陣,仍像是有些沒緩過神時,隱聽窗外傳來細碎的輕笑聲,如係在風中的連串清鈴,在拂風下輕輕地搖曳脆響,動人心弦。

  他坐榻靜聽了一會兒,心也像是靜了不少,趿鞋離榻,推窗看去,見是蕭觀音在廊下和那條黑狗玩,門外離地的玄漆木廊,像是剛被清水潑洗過不久,十分幹淨,烏亮地反射著燦爛的朝陽,蕭觀音未著襪履,赤足在廊上與愛犬嬉戲慢跑著,玉白的足下,踩踏著碎碎流金的燦爛陽光,衣發亦披拂著澄陽與朝霞,沁人的穿廊晨風,吹拂得她身上裙裾飄飄,整個人雪白金燦,耀目迷離。

  隨光而動的雪白身影旁,是烏亮的純黑,經了數月,當初瑟瑟可憐的小黑狗,已長得結實壯健,歡快地跟在主人左右,追逐她手中的繡球,蕭觀音一手托著繡球逗狗,另一手褰著身上的長裙,縷銀素紗,不飾紋花,是她在長樂苑不出門時,最常穿的樣式。

  她褰著這迤邐垂地的素裙,如褰著一道如水的月光,月光之上,另有墨玉垂流,未綰高髻的她,隻用一道白玉簪鬆鬆挽發,大半的烏漆長發,自由地披散在她的身後,隨她足踏明光、褰裙回轉的動作,在清風澈陽下,輕快地搖散著,明明是在與狗嬉戲,可一舉一動,卻似在飄颻輕舞,若輕雲之蔽月,若流風之回雪。

  許是他醒後不久,神智尚未清明,許是日光漸熾,眼前越發迷離,窗後望著的宇文泓,一會兒覺得是在看走馬燈影,蕭觀音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笑容,都好像在他眼前放慢了不少,一格格如畫般定在他的心裏,一會兒又覺得她好像真的是在跳舞,翩翩若仙,是落在凡塵的一道幻影,影落有時,等陽光再熾亮些,這道幻影會溶在光中,她會離去,如回雪輕雲,飄然回到本屬於她的地方去。

  正心神恍惚地怔看著時,與黑狗嬉戲的蕭觀音,注意到了他的注視,在金陽與霞光中,抬首朝他粲然一笑,這笑容,似比夏日陽光還要閃亮耀目,令宇文泓眼前一花後,下意識匆匆偏首避開,並雙頰難以自抑地微微燙紅。

  ……太陽越升越高,陽光越來越熱,曬得人臉發燙發紅……

  宇文泓這樣微紅著臉想著,將目光投向別處,鎮定心神。

  世人畏懼的驕陽時節,卻是菜蔬生長的好時候,宇文泓眸光所落的一畦畦庭中菜地裏,一片生機勃勃之景,各式瓜蔬,俱在熱烈的陽光下,卯足勁兒地拚長著,隨著一日日時光流逝,漸漸將可采食。

  第一隻成熟的甜瓜,被它的主人發現時,是在數天後的夏日午後,清晨出門午後回的宇文泓,在菜地裏摘了這瓜,將它浸在盛滿新汲井水的木盆裏,走進室內,見四下靜悄悄的,侍女們都在含困打盹兒,有的趴在案邊,有的站著點頭。

  他放下浸瓜的水盆,屏退諸侍,打簾走進寢室的瞬間,不自覺地將腳步放輕了些,及入內,見蕭觀音果真在如常午憩,黑狗睡趴在她榻邊地上,她側身沉睡,一隻手垂在榻邊,身後披散著的烏發長至腳踝,兩隻未著羅襪的纖足,在烏發映襯下,更似兩隻雪白的雛鴿,足趾蜷蜷,甲色粉潤。

  在旁靜看的宇文泓,心內好像就似這寂靜寢室,悄無聲息,什麽都沒有想,又好像如她榻前緩逸香氣的落地香鼎,心思如繚繞結網的香氛,亂哄哄地想了許多,一時是醉中的她挑足逗他,一時是他趁她睡著,輕踢她的足尖,一時又是數日之前,她在晨風沐照的廊下嬉玩,足下金光跳躍,好似舞步翩翩。

  也不知這般靜看多久,宇文泓心裏又泛起那種細細麻麻的感覺,這感覺在他心裏鑽來鑽去,似是在催他做些什麽。

  做些什麽呢……又靜看榻上女子片刻的宇文泓,折身走了出去,從門前菜地裏拔了一支狗尾巴草,回到室中,輕撓上了那雙雪白玉足。

  沉睡不動的女子,很快因癢醒了過來,她曲起雙膝,睡眼朦朧地望著他,語氣是溫柔地輕嗔,“做什麽呀?”

  “吃瓜”,宇文泓道,“甜甜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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