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如此想著的宇文二公子,在暮光中,“嗯”了一聲。

  盡管心裏已有了五分準備,但在真的聽到這個答案時,十七歲的蕭家大小姐,因“修行”不夠,在想到二人昨夜竟真的赤|身相對,和那一張張直白的小人圖時,還是在浮金薰暖的暮光中,不可自抑地麵皮薄紅。

  十七歲的宇文二公子,臉皮則厚得很,他摸了摸下頜,似在回想昨夜,想了片刻,搖著頭,對蕭家大小姐總結圓房之事道:“沒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未來的二狗:嗚嗚嗚有意思,求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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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情郎

  “照著小人書這樣那樣, 試了好多種,都沒有一個好玩的, 沉璧騙人, 以後不玩了!”

  宇文泓用這句話, 來解釋未來他自“圓房”之夜後, 就不再與她行房的因由,而後轉過身去, 繼續若無其事地拎桶舀水澆菜。

  他是臉皮厚如牛皮,一通胡話下來,麵不改色心不跳, 淡定如常,但聽他說什麽“這樣那樣”的女子, 想那小人書上各種歪扭奇怪的姿勢, 想自己昨夜赤|身與宇文泓這般這般、那般那般了好多種,薄紅的麵皮,在薰暖的暮光中, 止不住地越發灼熱, 玉頰如飛浮兩道胭脂,紅若天際赤霞。

  夕陽浮燦流光中, 蕭觀音的心, 不可自抑地因羞急簇簇跳動起來時,又見身前年輕男子那般淡定,仿佛昨夜之事,對他沒有半點影響, 於是滿腔羞急,漸又有一半,化成了真心的感歎,感歎稚子之心,純真本樸,不為外物所擾,感歎自己的修行,遠遠不夠,還無法視皮囊如無物,不如一顆澄心的稚童,當努力,當多努力。

  正如此羞窘且感歎著,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潮時,蕭觀音忽聽有微顫的嗓音喚她道:“觀音!”

  這一聲顫,自是極力強行按捺憐惜、憤懣、愧疚等種種複雜心緒的蕭羅什,情難自抑的一絲真實流露,蕭觀音聞聲看去,見是哥哥來了,甚是驚喜,忙丟放下手中的葫蘆水瓢,搴著裙裾,迎上前去。

  宇文泓被蕭觀音丟入桶中的水瓢,給濺了一臉涼水,他一邊用手抹著水,一邊站起身來看去,見他那蕭家大舅哥來了,還有他玉樹臨風的世子大哥。

  想及昨夜澹月榭之事,宇文泓眸光微深,心中暗暗思量,而他的娘子蕭觀音心內,沒他那些彎彎繞繞,純粹盈滿了與家人相聚的歡喜,步伐微急地沿著菜埂走上前去。

  菜埂泥地因濺有井水微微濕爛,饒是蕭觀音有注意小心些,還是因步伐微急,在走至菜埂盡頭時,踩著爛泥腳下一滑,驚呼一聲,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

  蕭羅什見狀,自是心猛地往上一提,忙不迭大步上前,要扶住他的好妹妹。

  但,他的反應已夠快了,卻有一人比他還快——是他身旁的世子殿下,如風般掠近前去,伸出雙臂相扶,正叫腳滑摔前的妹妹,撲入了他的懷中。

  被擁貼在男子身前的蕭觀音,哪裏知道,這並不是她自洞房夜後,第二次與宇文清如此親密,感激之餘,又甚覺不好意思,人一站定,即匆匆退後半步,忍著羞窘,認認真真地向世子殿下斂衽為禮致謝。

  宇文清暗觀蕭觀音神色,看她似是半點也不記得昨夜之事了,心中也不知是該慶幸,慶幸她不記得他昨夜的輕浮之舉,他在她心中依然是個君子如玉的好世子、好大哥形象,還是該失落,失落她竟忘了他們昨夜那般親密,忘了他豈止擁她方才一瞬,昨夜的他,有長長久久地將她擁在懷中,而她,是那般地恬美可人,溫順地依偎在他的懷中,就似依偎在心愛的郎君懷裏,由著他輕抽出她的玉簪、手挽著她的長發,淺淺靜靜地笑看著他,甚至順從地任他低下頭去,欲一吻芳澤。

  ……若不是二弟忽至,他應已俯就,就似在夢裏,那一次又一次……可夢乃幻影,千次萬次,又怎及佳人朱唇在前,吐氣如蘭……

  宇文清眸光掠看過那朱櫻一點,暗忍心潮,抬眼望向拎桶走來的二弟,笑問他道:“你自己一身力氣無處使,親自拎桶澆水也就罷了,怎麽能讓弟妹幹這種粗活?!弟妹是世家小姐,她的手,是用來寫字作畫、焚香調琴的,哪裏能由著你這般胡鬧呢?!”

  世子殿下所說,正是蕭羅什心中所想,隻他礙於身份,無法對長樂公質問出口罷了,此刻聽世子殿下這般道出他的心聲,心中感激更進一分時,又聽世子殿下和聲對妹妹道:“我先前同你說過的,二弟胡鬧時,不必跟著一同胡鬧,你昨夜還病著,今日就這樣下地幹活怎麽能行,該在屋內好好歇著才是。”

  蕭羅什一聽更憂,急問蕭觀音道:“妹妹,你病了?”

  蕭觀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病了,正懵怔時,見世子殿下又看向宇文泓問道:“昨夜大夫怎麽說呢?”

  宇文泓拎著大半桶水過來,“哐”地一聲砸地上,濺了他大哥半身袍擺,撣著手道:“沒找大夫,抱娘子從澹月榭出來後,她說她沒有病,就是暈乎乎地想睡覺,我就帶她回來睡覺了。”

  蕭觀音是什麽都不記得了,隻能怔怔地聽宇文泓胡扯,想自己怎麽“暈乎乎地想睡覺”,最後睡成那樣了,而宇文清聽到“睡覺”二字,自是想到“圓房”,想昨夜二弟對蕭觀音做他夢中所做之事,心裏莫名堵得厲害,麵上仍是如常含笑,輕振了振衣擺上的水珠道:“弟妹身體安康,自是最好,若真有不適,我也有昨夜看顧不當之責,難辭其咎。”

  一旁的蕭羅什,聽世子殿下這話說的,似隻是尋常家常,又似別有幾分深意,正因此心神微恍時,聽到妹妹觀音喚了一聲“大哥”,下意識就應了一聲,應聲的同時,發現世子殿下,也一同應了一聲,於是兩人不由一齊微微怔住,互看對方一眼後,忍不住相視一笑,又俱看向蕭觀音,看她是在喚哪位大哥。

  蹲在水桶邊洗手的宇文泓,看這三人還挺和諧,一邊洗一邊繼續看,見蕭觀音喚的是他的那位大哥,回的是他大哥先前所說的“難辭其咎”的話,嗓音柔和道:“大哥言重了,昨夜是我自己喝多了。”

  雖然隻這麽一炷香左右的功夫,但蕭羅什已將自家妹妹與世子殿下的和洽關係,看在眼裏,他能感覺到,世子殿下對妹妹的關心,再看璨璨暮陽下,世子殿下與妹妹站在一處,玉貌花容,衣袂飄飄,宛若一對璧人,賞心悅目地靜望片刻,眸光再飄向水桶邊傻愣愣蹲著的那位,心中立時一梗。

  不多時,閑話一番的宇文清,在“無意”間向蕭觀音點露出,是他促成了此次兄妹相會後,便道不便在此打擾家人相聚,朝蕭觀音兄妹笑望了一眼後,十分貼心地離了長樂苑,蕭觀音見哥哥來此,自是熱情相邀共用晚膳,蕭羅什也想看看妹妹日常三餐用些什麽,可是也如農家一般青菜蘿卜、鹹菜稀飯,遂應邀留在長樂苑中用膳。

  好在,雖然他這妹夫長樂公,不僅把自己活成了個農夫,還想把他的好妹妹拉著當農婦,但在吃食上,倒不虧待自己,蕭羅什望著滿案珍饈,從踏入長樂苑到現在,總算有一件事,能勉強入了他眼。

  但,才剛入眼,又見他這妹夫,在膳中隻顧著自己吃吃喝喝、大快朵頤,絲毫不關心一旁的妹妹,不知為他的娘子夾菜斟酒,蕭羅什心中又浮聚起不滿,他食不知味地用著晚膳時,忽聽妹妹問他道:“……哥哥近日,有見過玉郎表哥嗎?”

  雖然他從前總想著撮合妹妹與玉郎表弟結成連理,但妹妹卻很少主動問起玉郎表弟的事,蕭羅什聽妹妹這樣問,心中微訝,望著妹妹回道:“前幾日才與他見過一次,怎麽了?”

  “……沒什麽……”事涉皇後娘娘,蕭觀音有口難言,隻能簡單道,“隻是想起與玉郎表哥,有許久未見了……”

  ……自從玉郎表弟歸鄉守孝,妹妹與她,確實有許久未見,今年二月底的時候,除孝的玉郎表弟,倒來他們蕭府看望過父親母親,但那時,妹妹已嫁了人,不在家中……

  蕭羅什眸光掠看過正低頭扒飯的長樂公,心道,無能如他,不能幫妹妹解了婚姻、脫離苦海,難道還不能幫妹妹實現一點日常的小小念想嗎,遂邊用著晚膳,邊與妹妹商議,等過些時日官員休沐,他邀玉郎表弟出遊,接她一起,讓弟弟迦葉、妹妹妙蓮也一同隨行,他們這些表兄妹們,再像幼時一般,聚在一處,好好遊樂一番。

  低頭扒飯的宇文泓,聽他們兄妹言談間,就敲定了日子地點,將“幽會”變得光明正大,夾了一撮綠油油的青菜,默默地塞入口中。

  玉郎表哥與皇後娘娘幽會之事,一直像陰雲浮在蕭觀音的心裏,不親口問問玉郎表哥究竟,並提醒他此事會有的禍端,實難安心,此刻,她聽哥哥道會安排好見麵事宜,心裏也微微鬆快了些,含笑向哥哥道謝。

  蕭羅什得了妹妹這一聲謝,心中卻是越發慚愧,慚愧自己隻能為她做這麽多,痛恨自己無能的他,看妹妹為這一點小事展顏而笑,心中愈發替她感到心酸,如此強捺著滿腔的愧疚酸苦,用畢晚膳,他與妹妹單獨說了一陣話,仔細問她婚後諸事,妹妹仍是如回門時所說:“一切都好。”

  蕭羅什知道,怎麽可能是“一切都好”,他今日親眼所見,都是這麽不堪,平日裏不知還有多少難堪之事,可,再難堪,妹妹說與他聽又有何用呢,連婚嫁這樣的大事,都是無可奈何,平日之事,他們蕭家,又能護她多少,妹妹除了報喜不報憂,告訴他們“一切都好”,還能如何呢……

  心中難受的蕭羅什,在臨走之前,有試著再三低聲下氣,請長樂公好好待他妹妹,但看長樂公一副漫不經心、蠢蠢笨笨的模樣,就似這一院子的呆頭鵝不開竅,也是氣堵,最終咽下未竟之語,婉拒了妹妹的相送,在侍仆的引路下,轉離了長樂苑。

  暮春之夜,一地銀輝如霜,有白鶴清唳,越過幽茫夜色,從不遠處傳來,聲遏雲霄,蕭羅什隨這清聲頓住腳步,回身向鶴鳴傳來方向看去,想那處花木攏映的清雅閣苑,應就是世子殿下所居的雲蔚苑了。

  ……羽翼光明欺積雪,風神灑落占高秋,其實,清雅似鶴的,又豈止世子殿下一人,他的妹妹觀音,亦如白鶴皎潔,鶴者卓絕,怎可陷入塵泥,與俗世呆頭鵝為伍,當與皎潔高雅的同類在一處,才是啊……

  蕭羅什如是默默想著,攜著滿腹心事,緩緩踏入了夜色之中。

  長樂苑內,宇文泓見一頓晚膳下來,蕭觀音心情似鬆快了些,也不知是因為與兄長小聚,還是因為將見情郎?

  ……若是因為兄長,若她與蕭羅什真是兄妹情深,那她接下來心情還會更好,依他探報,他大哥將要對尚書令下手,正在選“刀”,瞧今日大哥攜蕭羅什拜見他父王這情形,想來應就選定了蕭羅什,接下來不久,蕭羅什應會青雲直上、風頭無倆,隻是這“刀”用完之後,是會卷刃被棄,抑或其他,還是兩說……

  ……若是為見情郎……他宇文泓雖在裝傻,但又不是真傻,她這“偷情”偷的,是否太明目張膽了些??

  ……罷了,他也不在乎……

  宇文泓原是如此想著,但等真到了那一日,蕭家的車馬來接,他望著蕭觀音梳妝離開的身影時,還是不由地摸了下臉,沉默片刻,問了身邊承安一句,“……我的臉,很花嗎?”

  承安心想您自己弄得自己滿臉傷痕,難道還不知有多花嗎,口中卻笑著道:“一點點,就一點點花,塗塗藥就好了,要不,我給您拿點藥來?”

  承安第一次聽二公子關注起他那張大花臉來,原想趁熱打鐵,給不願抹藥的二公子,上點藥來著,但二公子卻一如既往地堅定搖了搖頭,“不要!”

  這次比之以往,二公子還加了一句,“你家公子我,就愛大花臉!”

  雍王府大門前,在車中坐定的蕭觀音,正要吩咐啟程時,忽見車簾被人一掀,緊接著宇文泓鑽坐了進來,垂著兩隻手,挨在她身邊。

  第36章 夜叉

  蕭觀音與宇文泓雖為夫妻, 睡一張榻,住一屋簷下, 但白日裏有時候, 可謂是“各過各的”, 因她從不會幹涉宇文泓的行蹤, 宇文泓出門瘋玩,她並不會時時跟隨, 繞著他轉,而宇文泓亦同,不會成日裏圍著她, 他出去玩時,並不管她一個人在府內做什麽, 她有時有事出門, 宇文泓也並不會跟著,他們二人雖為夫妻,但彼此在雍王府長樂苑以外的地界, 生活其實是頗為獨立的。

  故而今日, 蕭觀音將出門與家人相會時,宇文泓忽然垂著兩隻手鑽坐進來了這件事, 叫她心裏甚為驚訝。

  “……是要一起嗎?”蕭觀音問坐進來卻又長久不說話的宇文泓道。

  宇文泓揉了揉鼻子道:“長樂苑裏悶悶的, 想出去玩。”

  蕭觀音問:“我是要去曲江,你想去曲江玩嗎?”

  宇文泓眼望著他的娘子,點了點頭。

  蕭觀音半點不心虛,神色自是十分坦然, “那就一起吧”,對待宇文泓,向來如待小孩包容的她,這樣說罷,即吩咐車夫揚鞭啟程。

  身為娘子的蕭觀音,心中無鬼,是光風霽月、坦坦蕩蕩地同意攜夫同行,但在明明沒鬼、卻疑心生暗鬼的夫君宇文泓看來,蕭觀音越是坦蕩,就越表明她真真能演,她越是爽快地同意攜他同行,那她就越是半點也不把他這個“傻夫”放在眼裏,大膽至極,大膽至極……

  ……呀呀,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透帷照廂的日光中,宇文泓默默打量著身旁盛妝華服的女子,越發肯定自己的疑心。

  ……在長樂苑中時,她一向並不十分注重梳妝,常穿的是縷銀素紗等淡色襦裙,所用發飾也隻二三玉銀釵梳而已,相較王府內一眾金銀滿頭、華服霓裳的後宅女眷,要素淨許多,但今日,她卻特別地一改常態,刻意梳妝打扮……

  ……不僅在更衣時,專撿鮮豔顏色試穿,挑了許久,才最終擇定一襲淡櫻桃紅羅襦並石榴紅金泥纈花裙,還特意詢問侍女時新妝樣,在命她們依樣為她繪好了時下貴婦間流行的“飛紅妝”後,對鏡觀看許久,又親自執了小筆改妝,將頰處胭脂稍稍拂淡了些,將兩道暈黃,輕拂入鬢,如月色破雲後,又將眉心的一點桃花鈿,改為貼飾同色芙蓉花鈿,處處以求完美,那神情姿態,簡直同抄佛經時一般認真,他與她成親這麽久,還從沒見她在妝容衣飾上,這般費過心思……

  ……是了,都道女為悅己者容,天天同他一個傻子大眼瞪小眼,有什麽好費心妝容的,自然是要與情郎相見,才會這般認真梳妝,處處留心,務求完美無瑕了……

  ……完美無瑕……他看是花裏花哨……

  坐在車內,麵上一言不發,心裏叨咕了一籮筐的宇文泓,輕嗅了嗅鼻子,發現不僅妝飾衣裳不同以往,她今日身上的熏香,也比平日重上許多,不是從前若有若無的淡淡香氣,而是時下貴婦人常用的馥鬱甜香,這自然也是為見情郎的緣故了,心裏甜,用香也甜……嗆人……嗆人……

  嫌嗆的宇文泓這般想著,側過頭去,掀起了半卷馬車窗帷。

  因車馬緩行,他這一掀,立叫外頭路人望見了車內情形,一個被父親架在肩頭的小女孩,眼尖地看了過來,立嚷了一聲,“爹爹~爹爹~那輛車裏有仙女~”

  時人慕色,小女孩這一聲喊下來,路人們紛紛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宇文泓在四麵八方投來的熱切目光中,默默地垂了手,窗帷複又落下,隔絕了一切好奇窺看的視線,卻隔不了天真女童的驚奇歎音,“爹爹、爹爹,仙女旁邊……好像坐著一個花臉夜叉……”

  車中的“花臉夜叉”本人,耳聽著小女孩漸漸遠去的童音,想起那夜蕭觀音因酒藥之故,將他誤認作她的“玉郎表哥”的情形,玉郎玉郎,想來也是如他大哥那般玉樹臨風的俊郎君,至少不會如他這般一張夜叉花臉,否則醉中的蕭觀音,也不會一臉急憂不解地問他為何花了臉,暈乎著腦子還想著給他塗藥……

  無聲暗想片刻的宇文泓,轉看向身旁的女子,故意問道:“什麽是夜叉?”

  蕭觀音如實道:“夜叉為鬼名,生長於陰間,生活痛苦,形狀可怖,性勇健暴惡、多瞋佷戾,能食人。”

  宇文泓“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那個小孩是在說我長得又醜又可怕。”

  蕭觀音柔靜望著他道:“童言無忌,等她大些,便知不可以貌取人。”

  “以貌取人好,大家都喜歡漂漂亮亮的人”,起了壞心的宇文泓,有意嚇唬身邊女子道,“我聽人講,這世上有‘夫妻相’一說,說是做夫妻做久了,漸漸就會長得很像了,若時日久了,你慢慢地,長得越來越像我這個‘夜叉’,可怎麽辦呢?”

  預想中的嫌惡和恐慌,依然沒有到來半分,甚至連一絲蹙眉都沒有,女子聽了這話,仍隻是淺淺笑著看他,直看得宇文泓莫名心內一堵,繼續戳刀,嗓音涼涼地道:“你長得像我這樣,大家就都不喜歡你了。”

  卻見蕭觀音輕搖了搖頭,聲音平靜而篤定道:“不會的,父母家人愛我,並非因容貌愛我,縱是我因故毀去麵容,貌若無鹽,父母家人一樣愛我,真正愛我的人,並不會因為我容貌的改變,而對我的愛有所增損,若會因容貌有所增損,那也並不算真正的愛。”

  穿帷而入的日光,耀得女子雲鬢步搖曳曳流金,搖映在她麵身周圍,灩光四射,拂照過發間腕間珠玉琳琅,處處如波光耀眼、炫目迷離,卻不及女子一雙澄澈明眸,宛若琉璃,莞爾靜望著他道:“我對他們的愛,也是這樣。”

  許是日光金光珠玉之光,太過錯雜耀眼,宇文泓隻覺有一瞬似要溺在這雙琉璃清眸裏時,又見她淺笑著柔聲對他道:“愛你的人,也不會因你容貌如何改變,而對你的愛,有所增損的。”

  蕭觀音是好心言語,但不知內情的她,不知這一句正直直戳中宇文泓最隱秘的心事,如一柄尖刀,深深地捅|入了他的胸|膛,叫他立時呼吸一窒,心裏如有氣血翻湧如潮,直要將他整個人吞沒,麵上卻仍是如常,波瀾不驚,甚至彎起唇角,笑了笑道:“真好。”

  ……真好……就像他幼時因痛恨自己的容貌,故意摔入荊棘叢中,落得滿身滿臉傷痕,夜半忍著痛爬起身來,攬鏡照看著自己難辨本來麵目的臉龐時,忍疼咧著嘴笑,心想,真好,他那時想,以後,以後一切就都好了……

  ……可不會好,永遠不會,他的這張臉,是他生來背負的原罪……

  ……幼時他也曾不解,他長得並不醜陋,為何母親一看他,眼底就潛藏厭惡,為何旁人看他的目光背後,也潛藏著各種不敢見光的閑言碎語,後來他明白了,明白因他生得不似父王,明白那背後的隱因……明白他生下來,就是個令人厭憎的錯誤……令生母痛恨至極的錯誤……

  懶懶靠上車廂後壁的宇文泓,於唇際銜著淡淡的笑意,如小孩感歎道:“真好,沒人愛夜叉,可宇文泓是有人愛的,好多好多。”

  身邊的女子,聽他這句話後,卻認真地回想佛經道:“佛愛眾生,有的夜叉,受佛陀教化,是可成為護法之神,列為天龍八部眾之一的。”

  宇文泓其人,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命不信人,獨獨隻信他自己一個,哪裏會去信佛,咬著笑,懶洋洋地望著蕭觀音,語氣輕浮道:“是什麽佛陀這麽好心,來渡醜陋暴惡的夜叉?觀音娘娘嗎?”

  蕭觀音似聽不出他言中的惡意調侃,仍是認認真真地回答道:“這就不知了,得看緣分天定了。”

  宇文泓看她始終如一團棉花般的雲朵,絮絮軟軟,看著輕柔無力,承受不了任何打擊,可無論他出何“重拳”,都打擊不了她分毫,她自有本心,就似那朵棉雲,外力幹擾不了半分,心裏又莫名湧起一股煩躁,幹脆不再說話,閉眼假寐。

  初夏陽光燦爛,盡管有窗帷遮蔽,仍是隨著前行的車馬,在他緊闔的雙目處,跳躍著一閃一閃,內心本就因舊事陰鬱低沉的宇文泓,正因此愈發浮躁、皺鎖眉峰時,忽有一方涼涼滑滑的帕子,如一道如水的月光,被一雙柔軟的手,輕輕折覆在他的雙目處,令他沉入了清涼安逸的黑暗中,不再被惱人的陽光所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