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此言一出,議事廳中落針可聞,眾人回過神兒來,皆是一臉喜色,跪地山呼道,“我等願隨將軍出生入死,成就大業!”

  成王敗寇,君臨天下或身陷囹圄,這件事一旦開弓,便再也無法回頭。

  而他選擇一往無前,永不回頭。

  顧湛抬了抬手,俊眼修眉間是近乎陰鷙的平靜,“修書一封給西南滇王,成大事者須謀定而後動,讓他莫逞匹夫之勇。”

  ……

  江國舅在昭獄裏被顧湛審的半死不活,又被流放青海,走到一半便不堪折磨,在半道兒上斷氣兒升天了。

  噩耗傳到京城,江貴妃當場便暈厥了過去。江尚書一夜白頭,告病在家,一連多日都不曾見客。

  元慶帝瞧見江貴妃就想起這樁破事兒,索性不去長鳳殿,一連幾日都去了皇後的坤德宮就寢。

  數日連綿陰雨之後,大慶多地果然鬧起了蝗災。

  元慶帝在金鑾殿早朝上焦頭爛額之際,玄參法師從容出列,提議元慶帝不如啟程南巡,去淮陰的大慈恩寺誠心參拜,以祈求蝗災消退。

  “大慈恩寺是我朝佛脈所在,皇上若誠心參拜,一定會以赤誠之心打動佛祖,為大慶疆土布施甘霖。”

  元慶帝大手一揮,立刻道,“禮部速速準備朕的車鸞禦駕,朕要立刻啟程南巡。”

  皇帝出行,聲勢浩大,禮部就算連夜準備出行事宜,也要等到半月之後才能啟程。

  玄參法師雙手合十道,“先前長公主抄錄了五十遍佛經,供奉在梵華樓的佛龕前,之後一連三日,欽天監都觀測到了紫氣東來之天象,乃是極大的祥兆。昨夜更有佛祖托夢與我,說長公主天生凰命,這次南巡祈福,隻有長公主一同伴駕前去,方能確保大慶國祚綿長。”

  文武百官聞言,紛紛交頭接耳,對這番論斷竊竊私語。

  元慶帝不敢不信,當即命長公主伴駕南巡,思及半個月的時間太久,又命禮部一切從簡,先行護送長公主前去大慈恩寺誦經祈福。

  禮部官員領命,元慶帝又命顧湛領兵扈從、大理寺官員陪同,先行去淮陰地界打點行宮,等一切都預備好,禦駕再隨後前往。

  金鑾殿散朝,百官步下玉階,一切看似如常。

  徐尚書攆了撚花白的胡子,看向一側的徐然,“依你看,今日的氣象如何啊?”

  徐然笑道,“兒子覺得今日風和日麗,春光正好。”

  徐尚書搖搖頭,歎道,“這大慶,要變天咯。”

  忠義伯行至兩人身旁,拱手道,“春日天象多變,勢必不能兩全,徐尚書世代為官,頗有賢名,還是早做決斷為妙。”

  徐尚書擺擺手道,“多謝伯爺關懷。民心所向,便是我徐家所向,何須兔子決斷?”

  忠義伯笑道,“徐尚書所言甚是。”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去淮陰,讓男主甜幾天~

  記得撒花、評論哦~

  ☆、第 58 章

  雨幕如織。

  諾大的皇城籠罩在蒙蒙煙雨中, 宮宇樓閣層層疊疊, 如同九重天上的神仙殿宇一般森嚴肅穆。

  長鳳殿的廊廡下,肅手立著一排宮人, 殿中不時傳出一陣嗚嗚咽咽的哭啼聲。

  “母妃,那戴英連的兒子戴勝元還未娶嫡妻, 便有五六個通房,平日裏又是勾欄瓦舍的常客, 據說他包下的頭牌花魁, 沒有十個也有九個!”

  三公主伏在江貴妃膝頭,紅著眼圈哭求,“母妃, 你就眼睜睜看著女兒嫁給這樣的人嗎!?”

  “什麽通房花魁的, 誰把這些醃臢事兒傳到你耳朵裏的?”

  江貴妃怒目質問,三公主身邊貼身服侍的翠衣忙俯跪告罪,“都是婢子一時不查,叫三公主聽了這些不幹不淨的話。”

  江貴妃狠狠瞪了翠衣一眼,看向趴在自己膝頭的女兒,心中雖不忍,依舊勸慰道,“戴勝元生的儀表堂堂,能文善武, 隻是品行差了一點而已。你是金枝玉葉的皇族公主,成親之後他自然以你為尊,你若是不願意, 他隻怕連個妾侍也不敢娶!”

  三公主含淚不語,江貴妃又歎道,“戴家在河陰頗有勢力,如今咱們江家遭難,你舅舅在流放途中喪命,你祖父一病不起,你皇兄又是個不著調的……你若嫁過去,江家和戴家親上加親,戴英蓮定會繼續盡心盡力地為咱們江家披肝瀝膽。”

  元慶帝已經多日沒來過長鳳殿,三公主思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知道元慶帝已經對江家心生不滿,對這門婚事的抗拒似乎有所鬆動,她默默垂淚道,“可父皇將婚期定在十日之後,女兒不想這麽快就嫁人離開母妃!”

  元慶帝為壓下三公主誣陷陸茗庭的醜事,把那日坤德殿中的太監宮婢悉數發配到皇陵守陵,從私庫撥出金銀珠寶古玩等若幹嫁妝,又令尚衣局連夜趕製嫁衣,瞧這架勢,竟是不想讓三公主在禁廷多待一天。

  “皇上已經下旨,哪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江貴妃慈愛地將她摟入懷中,眸中漸漸湧上怨毒之色,“咱們江家落到今日田地,全都是拜顧湛所賜,他身為人臣,卻目無皇權,猖狂如斯!”

  當日禁軍將江國舅押往青海蠻荒之地,江尚書本想派心腹把人劫走,順便參顧湛手下的禁軍玩忽職守,辦事不利之罪。沒想到竟是被顧湛搶了先,禁軍剛入涼州地界,便傳來噩耗,說江國舅身染重病,一命嗚呼了。

  “半年前他抗旨拒婚,把我江家的顏麵踩在腳下蹂.躪,如今又致使你舅舅慘死異鄉,這筆賬,你祖父定會一筆一筆向他討要回來!”

  江貴妃雙目猩紅,平複了下情緒,方撫了撫她的鬢發,“天色不早了,你也是時候回宮歇息了。明日母妃陪你去尚衣局,看看嫁衣繡的是否華美。”

  三公主行禮退去,心神不寧地走出長鳳殿。

  翠衣提著一盞宮燈行於身側,見左右無人,低聲問,“殿下,明日長公主便要啟程去淮陰了,可要趁此機會,把紅袖調離茗嘉殿?”

  當日張德玉率人去茗嘉殿搜查信函,多虧紅袖裏應外合,偷偷把信函放在陸茗庭的梳妝台裏,而後引人入內搜查,造成了陸茗庭私藏情信的假象。

  隻可惜百密一疏,沒想到顧湛和徐然會及時趕來,把真相查明,還了陸茗庭的清白。

  曾幾何時,她希冀著把自己最溫婉美麗的一麵展現給顧湛,如今,卻叫他看見了自己構陷皇姐,這般不堪、醜陋的一麵。

  三公主回想起顧湛為陸茗庭辯白的模樣,黯然神傷之際,突然有種不可思議的猜想浮上心頭——這些年,無論她怎樣獻殷勤,顧湛始終對她不冷不熱,退避三舍,這次卻橫衝直闖坤德殿,看似無意抓獲的書畫侍詔,卻間接為陸茗庭洗淨了冤屈。

  以往她隻覺得陸茗庭在用姿色勾引顧湛,現在略一深想,方覺得兩人之間的種種都匪夷所思。難道……顧湛和陸茗庭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係?!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強忍著心頭妒火,長長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沉吟片刻,方對翠衣道,“不必,既然紅袖沒有暴露身份,就讓她繼續潛伏在長公主身邊,這趟淮陰之行,顧湛親自率兵護送長公主前去,讓紅袖盯緊長公主的一舉一動,若有異樣,立刻報來!”

  陸茗庭先是奪走元慶帝的寵愛,又害她嫁被迫給戴勝元那種貨色,倘若她真的和顧湛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事……這舊恨新仇,她定要和她慢慢的清算。

  翠衣屈身應“是”,手裏提著的宮燈搖搖擺擺,映出一地昏黃。

  夜風穿堂而過,三公主登時打了個寒戰,她攏緊衣袍,麵容上漸漸透出一股陰毒之色。

  ……

  翌日,輔國將軍率禁軍一千,同眾官員一道,護送長公主前往淮陰地界的大慈恩寺誦經祈福。

  京城春雨連綿,無休無止,車馬駛入淮陰地界,暖陽才漸漸逼退烏雲,將淋漓雨幕幻化成晴空萬裏。

  遲日江山麗,杏花吹滿頭。

  車馬轆轆,駛過淮水河畔,此地水草豐美,有綠林千裏,繁花成蔭。

  陸茗庭掀開馬車車簾一角,望著遠處的杏花林看的頗有興味。

  那杏花開得輕盈飄渺,燦若粉雲,團團簇簇的花枝之間,蜂蝶成雙亂舞,隨風上下翻飛。

  她看的入迷,不知不覺間,一雙鳳尾蝶翩然飛至眼前,她伸出纖纖玉手,邀那蝴蝶停落指尖。

  顧湛身著輕甲,腰佩長劍,縱馬行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美人撲蝶圖。”

  她垂首看指尖蝴蝶,美目長睫微微顫動著,一張小臉兒不過略施脂粉,便萬般明豔照人。鴉青色的緞發鬆鬆挽著,鬢邊一隻步搖正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擺。

  離開了禁廷那個金雕玉砌的籠子,她仿佛重獲自由的雲雀,即使有禁軍扈從,每日困於馬車中趕路,也覺得自由愜意至極。

  顧湛握著韁繩,薄唇微抿,看著如此嫻靜的她,一顆鬱躁多日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在禁廷這段時日,前有狼後有虎,她定是如履薄冰,心累至極。既然要在淮陰地界呆上半月,在掀起腥風血雨之前,便陪她好好的散散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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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59 章

  陸茗庭察覺到身側的目光, 玉指微微顫動了下, 燕尾蝶受到驚嚇,一上一下地扇著雙翼飛走了。

  她抬眸一看, 見是顧湛,含嗔帶怨地瞪他一眼, “將軍好生唐突,嚇跑了我的蝴蝶, 該怎麽賠?”

  顧湛一身玄色織錦暗紋騎裝, 端坐於高頭駿馬上,聞言勾了下唇角,“一人做事一人當, 惹了公主不快, 自然是要賠償的,隻是臣身無長處,倘若公主不嫌棄,臣便以身相許罷。”

  此行前去淮陰,陸茗庭隻帶了珍果和紅袖兩名宮婢,元慶帝另撥了位李嬤嬤,照顧她一路上的日常起居和祈福誦經之事。

  這位李嬤嬤是元慶帝身邊上了年紀的的老人,滿口宮規教條,森嚴禮教, 一張口就叫人一個頭兩個大,陸茗庭不喜她在旁陪伴,便令李嬤嬤和紅袖乘坐後麵的那輛馬車, 而她和珍果同乘一輛馬車。

  珍果正坐在車廂裏繡帕子,一字不落地聽見了兩人的對話,捂著嘴巴忍了又忍,終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馬車前前後後,圍護著數百禁軍,男人鳳眸微挑,聲線微沉,正一本正經的戲弄她。

  陸茗庭羞紅了桃腮,當即拂落了馬車車簾,隔絕了男人灼灼的視線。

  不料車簾剛落下,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掌便伸進了車窗裏,掌中還托著一隻精巧的紙包。

  男人盛著笑意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既然公主不願接納臣,那便換個賠禮罷。”

  陸茗庭咬了咬粉唇,接過紙包,打開一看,竟是一包玫瑰糖。

  因和眾官員一同護送陸茗庭,顧湛不好頻頻靠近馬車同她說話,方才經過一處市集,恰巧嗅得玫瑰糖新鮮出爐的香甜味道,特地命岑慶去買了一包。又趁旁人不察,送到她手中。

  陸茗庭伸手拈了一顆粉晶剔透的玫瑰糖放入櫻桃口中,嚐起來綿軟酥滑,滋味甚美,還帶新鮮玫瑰的香味兒。

  這一路上車馬遙遙,她隻能一邊吃零嘴兒,一邊看話本子消磨時間,出發前準備的糕點果脯抖吃膩了,正覺得口中索然無味,這玫瑰糖便送上門來了——

  這不是心有靈犀是什麽?

  陸茗庭含著玫瑰糖,心中如有融融暖流劃過,正欲掀開車簾,卻聽到杜斂的咳嗽聲傳來,“顧將軍!”

  這便是為兩人放風的信號了,顧湛揚了揚英氣的眉,勒馬回身,朗聲道,“再有半日便可入城,車馬勞頓,望長公主再忍耐片刻。”

  陸茗庭也做出一副公主威儀,應道:“辛苦將軍了。”

  此行大理寺官員和禮部官員一同扈從,方才路過一處分岔路口,竟然和忠義伯的車架偶遇了,杜斂上前一問才知道,忠義伯要陪伴夫人回淮陰的娘家探親,故而喚顧湛前去見禮。

  若論輩分,顧湛還要喚忠義伯夫人一聲“表姨母”。

  顧湛的的母親出身淮陰林氏,祖父林遠道曾任淮陰通判,顧湛年少時,常常陪伴母親回淮陰娘家小住。

  這位忠義伯夫人和顧湛的母親之間有一層表姐妹的姻親關係,當年嫁入忠義伯府之後,和顧母的閨中交情也十分親密,顧母逝去後,年幼的顧湛落入繼母手中,忠義伯夫人也曾三番兩次派仆人偷偷照顧顧湛。

  自打顧氏雙親逝去,顧湛隻身從軍,南征北戰,和淮陰一支表親漸漸生分,鮮少往來走動,掐指算算,已經有七八年的時間不曾回去過。

  顧湛上前和忠義伯見了禮,又衝忠義伯夫人喚了聲“表姨母”。

  忠義伯雖然和眾人同路去淮陰,卻沒有扈從鳳駕的職責,互相見過禮之後,便分道而馳了。

  金烏西斜,霞光萬裏。一行人馬緊趕慢趕,終於在日落之前抵達了淮陰行宮。

  暮色中的行宮泛著金色暖光,茂盛山林中,朱紅宮牆蜿蜒起伏,晚風起時,山間鬆波如濤,驚起陣陣群雀飛過。

  行宮的太監總管接到元慶帝的旨意,已經提早把宮殿打掃幹淨,列隊恭候在宮門口。

  行宮占地廣袤,車馬駛入宮門,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抵達落腳的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