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這個念頭一出來,連陸茗庭都被嚇了一跳。

  自從她成了長公主,連見他一麵都要掩人耳目,連和他說句話都要三思後行。這段情好似在懸崖上走鋼索,稍有不慎,便跌的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奈何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情愛是世間最毒的陷阱,讓人嚐到一點甜頭,便難以脫身。

  馬蹄堪堪走過一段甬道,她卻已經幻想和他過完一生。

  到了茗嘉殿前,顧湛抱著她翻身下馬,解開玄色大氅丟給岑慶。

  岑慶披上大氅,上馬離去,扮做顧湛繼續巡視禁軍。

  入殿的院子裏鋪滿芝麻秸,亦是本朝除夕的宮中舊俗,在上麵行走叫“踩歲”,有“步步高”的寓意。珍果擔心芝麻秸戳到人,早晨拿了一張巨大的朱紅色綢布鋪在地麵上。

  於是,在這一地火紅裏,顧湛牽著陸茗庭走入殿中,她的茜色朝服上繡著孔雀翎羽,與他衣擺上的飛魚麟蟒相映成輝,好似一對喜結連理的璧人。

  剛一進殿,顧湛便被陸茗庭推在了紅木雕花宮門上,他肩寬腿長,她隻好踮起腳尖解他衣領的襟扣。

  一排白玉襟扣,一顆一顆解開,需要不少耐心,她瓷白的額頭都起了一層薄汗。

  顧湛菱唇微抿,攬住她的腰肢,鳳眸裏隱著一汪幽深的笑意,“這麽心急?”

  陸茗庭眼睫低垂,沉著小臉兒,完全沒有同他戲鬧的心思。

  脫去天青色的圓領外袍,掀開雪白中衣,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道被鮮血浸濕的繃帶。

  作者有話要說:  顧湛:別停,接著脫。

  陸茗庭:到底是誰心急???

  作者:反正不是我……:D

  ——————

  鏘鏘鏘,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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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2 章

  陸茗庭神色怔怔地, 盯著那抹刺眼的血色看了一會兒, 拿過一把鎏金剪刀,將被血濡濕的繃帶一點點剪開。

  傷口猙獰翻卷著, 果然已經崩裂開,看上去很是駭人。

  顧湛見她黯然神傷, 傾身去拉她的手,卻被她閃身躲開。

  她氣他不拿自己的身子當回事, 負傷赴宴是聖恩難卻, 明知有傷,方才席間還要飲烈酒,九條命都不夠他糟踐的!

  她紅著眼不說話, 轉身叫人去打清水, 拿創傷藥來。

  茗嘉殿的宮人都圍聚在小廚房裏守歲吃年夜飯,很是熱鬧喧騰,珍果沒有驚動旁人,端著金盆櫛巾入內,隻叫了小淩子一同進殿伺候。

  小淩子一進門便覺得氣氛不對,瞧清楚了兩人的情形,擰開一個白瓷瓶遞到陸茗庭麵前,“殿下,這是年前在太醫院出得的金瘡藥, 止血化瘀頗有奇效。”

  陸茗庭麵染薄怒,看都不看顧湛一眼,“服侍將軍上藥。”

  顧湛大馬金刀地坐在錦榻上, 聞言臉色一沉,冷冷掃了小淩子一眼。

  他可沒忘了,陸茗庭鸞鳳毒發的那晚,便是這個不長眼的小太監在側攙扶的。雖然宦官不能人.道,可他日日近身服侍,是否心存綺念,誰又說得準?

  小淩子迎著他殺人的眼神兒,想起輔國將軍殺人如麻的傳聞,雙腿頓時有些發軟,捏著手裏的金瘡藥,一臉為難。

  陸茗庭知道顧湛還記著仇,粉光脂豔的小臉兒上有些無奈,嗔道,“我們主仆之間什麽也沒有,這醋你也要吃嗎?”

  “我宮裏隻有小淩子一個宦官,你還不喜他近身……罷了,叫珍果來上藥吧。”

  顧湛鳳眸微垂,壓下胸中的濁意,大掌握著她柔弱無骨的一隻手,細細摩挲著,“臣不要外人近身,殿下若要給我包紮,就親自來。殿下若不願包紮,臣這就告退。”

  他一口一個“臣”“殿下”,世家貴公子的脾氣上來,簡直叫人沒轍。

  他常年習武,手上帶著粗糲的薄繭,擦在她手背上,是別樣的動人心弦。

  陸茗庭臉上的紅暈頓時蔓延到了耳後根,僵持了一會兒,沒骨氣地敗下陣來。

  她接過白瓷瓶,坐在他身旁的錦榻上,攀扶住男人的胳膊,往肩上細細敷了一層藥粉。

  今晚他給人一種溫潤如玉的錯覺,然而錯覺也隻是一瞬間,脫了衣裳,他的英武挺拔一覽無餘,勁瘦的腰身,賁發的臂膀,足以叫人血脈噴張。

  陸茗庭突然想起來,當年在江寧追殺逃犯,兩人誤入隱霧山中,相互依偎著在山洞裏過夜,她也是這樣親手為他包紮傷口的。

  奈何時過境遷,明明隻是一年前發生的事情,卻有種恍然隔世之感。

  上完藥,她拿過一卷紗布,小心翼翼地裹住傷口,雙手環住勁腰,將紗布繞至胸前。

  兩人靠的很近,顧湛長臂一伸,順勢把人撈在膝頭,柔聲慰藉道,“刀槍無眼,傷病乃是尋常,茗兒不必傷懷。”

  陸茗庭在他懷裏不敢亂動,把紗布打了個結,咬著粉唇道,“禁軍兩個時辰巡視一次,一會子岑慶回來,你就要走了,快穿衣裳吧。”

  懷中美人兒肩若削成,腰如束素,周身環著的幽幽冷香,濃淡相宜,叫他聞之心安。

  顧湛把頭埋在她的頸窩,啞聲道,“這一路連軸轉,我滿腦子都是你。”

  “讓我抱一會。”

  在河陰中埋伏的時候,漫天流矢萬箭齊發,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活著回來見她。她是他在無盡殺機中的唯一生念。

  陸茗庭一愣,才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四目相對了片刻,一雙溫涼玉臂環上他的窄腰,她枕在他寬闊的肩頭,軟聲道,“半年前的事情,白嘉會都告訴我了。以後我再也不和你生氣了,就算生氣,也不要拖的這樣久。”

  她換了身軟緞煙羅的衣衫,兩彎遠山眉,一雙桃花眼,正波光盈盈地凝望著他,如今兩人鬱結解開,唯有真心,眸光裏一寸一寸,皆是揉碎了的深情和愛戀。

  顧湛撫上她的鬢發,俯身在櫻唇上印上一吻,“再也不會了。半年分離,方知光陰苦短,容不得半點浪費。我隻盼著同茗兒日日月月長相守,歲歲年年常相見。”

  唇間的觸感溫熱又纏綿,他緊緊抱著她,幾乎要把她揉到骨血之中。

  殿中燒著地龍,一派暖意如春,黃花梨木長案上供著一支臘梅,嫩黃的花蕊將綻未綻。

  兩人交頸依偎,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外頭傳來鞭炮齊鳴,鑼鼓聲聲,緊接著是一陣如潮水般的歡呼聲。

  新年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

  ——

  ☆、第 53 章

  篤篤敲門聲響起, 傳來珍果的聲音, “殿下,新歲到了, 該吃餃子了。”

  陸茗庭一驚,立刻要從顧湛懷中起身, 顧湛卻一臉無波無瀾,把她按回懷裏, 揚手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

  珍果垂首斂眸地走進來, 一眼也不敢多看,把紅漆木托盤放在桌上,便行禮退出去了。

  剛從除夕宴回來, 兩人都沒什麽胃口, 被顧湛樓了一會兒,陸茗庭紅著臉起身,從桌上拿過一隻錦囊,盈盈笑道,“這是我特地給你繡的,新歲新氣象,希望能討個好彩頭。你常穿玄色蟒袍,便挑了銀緞綢布來做錦囊,搭配著必定出彩。你看看, 可喜歡嗎?”

  顧湛的衣裳配飾皆有專人置辦,自母親去世之後,從未有人為他操心過針線活, 女子繡香囊手帕送給情郎,是為了表明愛意,他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無論她繡什麽都喜歡的緊。

  銀緞地彩的綢布,鶴鹿同春的紋樣,玄墨色的絲絛,一針一線縱橫交錯,蘊含著說不清道不完的思念。

  他垂眸看了會兒,心頭軟得一塌糊塗,卻沉聲道,“下回不許做了,眼看天氣熱了,十指若傷到,沾水發炎豈是好玩的?”

  陸茗庭聽了,忙把修長白.嫩的手往後背了背,那錦囊上的鶴鹿栩栩如生,她繡最後一針的時候,一時不慎,將指腹紮的鮮血淋漓,現在想起來,還有隱約的痛感。

  她知道他在心疼她,笑著親了親他線條分明的下巴,“知道了,我給你戴上可好?”

  他看著她親手把錦囊係在他腰間,她俯身過來的時候,露出一截晶瑩雪膩的長頸,有種纖細脆弱的美感。

  顧湛心頭微動,握住她的手,自袖中拿出來一條銀鏈子,伸手解了她的羅襪,給她戴在纖細腳踝上。

  那銀鏈子細細一根,綴著幾塊玉石和銀鈴鐺,響聲清脆,樣式精巧,和她溫潤白膩的肌膚最為相稱。

  那晚和她顛鸞倒鳳的時候,他就想這麽做了——這雙小腳帶著銀鈴鐺,纏在他腰間該是何等風情撩.人。

  陸茗庭瞧見這根銀鏈子,立刻想起當日在安福殿中被撞破身份,他從她手腕上拽走銀鏈子的凶戾模樣,又思及那夜兩人合/歡,男人的種種戲弄和欺負。泛上幾分委屈來,賭氣道,“不知道是那個鶯鶯燕燕的東西,我不要戴。”

  顧湛攥住她亂動的腳腕,勾了勾唇角,“你倒是忘性大,我日日夜夜貼身帶著它,怎麽會是別的女人的東西?”

  這聲音低沉喑啞,響在耳畔,叫人一陣心肝兒顫,陸茗庭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原來這根銀鏈子就是當年她在金玉樓看到的那根……他把這根鏈子買下,還一直帶在身上……

  美人含羞帶怯,正仰頭看著他,顧湛眸色幽深,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俯身吻了吻她的櫻唇,“天地良心,我心裏隻有你一個人。”

  兩人相對,一室情濃,一炷香燃燼,禁軍的馬蹄聲停在茗嘉殿外,這是顧湛離開的信號。

  外頭更深露重,除夕宴席也已經臨近尾聲,陸茗庭派人去稟報元慶帝和皇後,說自己身體不適,先行回茗嘉殿歇息,元慶帝和皇後也並無疑心。

  ……

  除夕之後,元慶帝突發奇想,要在青陽修建一所避暑行宮。

  天子有令,臣子不得不從,工部將大量能工巧匠召集到京城,大量木材也順著大運河從南方運送到青陽,光是修建行宮的前期準備就耗費了巨額白銀,導致國庫赤字嚴重。

  元慶帝每日都要過問行宮修建的事宜,常常召工部和戶部到禦書房匯報,陸茗庭對這些勞民傷財之事並不讚同,有次在禦書房旁聽的時候,竟然昏昏然睡了過去,元慶帝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令她謄抄五十遍《金剛經》,安放到寧壽宮的梵華樓裏,作為禮佛之用。

  今天是十五,每逢月初、月中,皇嗣都要一道去皇後的坤德宮中請安。

  陸茗庭坐上了鳳攆,撫了撫鬢間的多寶鸞鳳金釵,慵懶地打了個哈欠,昨晚她謄抄佛經到半夜,終於把五十遍《金剛經》抄錄完畢,今晨要先拿給皇後過目,才能送到梵華樓裏。

  宮婢紅袖捧著一摞佛經,立於步攆旁,珍果問,“可仔細數過了?若是佛經丟了一張,便是咱們殿下向佛之心不誠,若是落到旁人耳中,定會借機找茬生事端!”

  紅袖淺笑道,“姐姐放心,我已經數了整整四遍,定錯不了的。”

  這紅袖是內務府撥到陸茗庭身邊的宮女兒,為人機靈,頗有眼色,伺候起來也算盡心盡力。

  珍果不疑有他,接了一摞佛經,便叫鳳攆啟程,往坤德宮去了。

  元慶帝膝下子嗣不多,太子和三公主已經到了坤德宮,見陸茗庭入內,紛紛起身喚“皇姐安好”。

  陸茗庭定睛一看,才發現元慶帝也在坤德宮中,忙笑著衝他和皇後行了禮。

  今日陸茗庭身上穿的宮裝是用蜀地進宮的碧色祥雲紋紗緞製成的,這料子華美珍貴,今年統共隻有一匹,元慶帝賜給了皇後,皇後又賞給了陸茗庭。

  美人兒行走之間,碧色的裙擺隨風飄動,宛如煙雲傍身,似有流光在側,真真是明豔照人,恍若神妃。

  三公主看著她雲鬢花顏的姿容,心中的嫉恨如雜草般瘋長起來,隻覺得她是眼中釘、肉中刺。

  以前司衣局有新料子,新衣裳樣式,哪回不是先給她做衣裳?如今倒好,陸茗庭成了禁廷最高貴的明珠,宮人們一個個諂媚攀附,她這個三公主倒成了不值錢的魚眼珠子!

  目光瞟到她手中那摞佛經,三公主微斂神色,意味深長地開口,“聽說父皇讓皇姐抄錄了《金剛經》,還要請玄參法師超度,供奉到梵華樓裏。上回玄參法師說我的命數同梵華樓風水相克,此生沒有佛緣,皇妹就算想抄些佛經,送到梵華樓裏供奉,也是不能了,真是羨慕皇姐。”

  陸茗庭婉轉一笑,“禮佛之心在於赤誠,不在於抄錄佛經的多少。想必佛祖會看見皇妹這番誠心。”

  說來奇怪,陸茗庭對佛法並不喜愛,這位玄參法師卻對她關照有加,元慶帝本就偏愛倚重她,見玄參法師對她格外特別,以為陸茗庭福澤深厚,於是聖寵更加深重。

  元慶帝伸手翻了兩頁佛經,笑著稱讚,“茗庭這手簪花小楷實在娟秀過人,芷蘭啊,你也要向你皇姐學學,多在讀書寫字上下功夫。”

  芷蘭是三公主的閨名,她聽聞此言,心裏頭醋海翻湧,妒意叢生,酸澀無比地笑了下,“父皇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