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且說滿懷期望的胡氏, 轉眼間已是九月上旬,再有半月, 太子便要大婚,然遲遲沒有好消息傳來。

  反倒是英國公府一派熱鬧祥和,差人去一打聽,那心有所屬的小女兒顧氏與心上人斷得幹幹淨淨。

  胡氏又氣又急, 當即叫良辰旁敲側擊的去太子跟前說道一二,一麵托賢婿去皇上跟前說說話, 末了還求了姐姐玉妃,三管齊下, 勢必要將乖乖女兒送進東宮。

  誰料兩方傳回來的話都是含糊不清的托詞,玉妃已然因為上次宴請外疆使節失了分寸, 此番少不得要自保,而太子那邊,即將入他宮門的人, 怎能不查清底細。

  納妃不關乎情愛, 管那小顧氏有多少情郎,他瞧上的隻是英國公府, 在那個位置上, 江山利益遠遠大於女人。

  所謂弱水三千, 於褚靖而言, 瓢瓢皆可飲。

  這點上,他自認與宇文寂截然相反。

  胡氏不得法,鬱結於心竟是氣病了。

  良宵得知時, 輕嗤一聲,倒是不知這病是真是假,到底還是親自送了補品去探望。

  馬車行至良國公府時,她掀簾往後瞧去,隻瞧見一輛麵熟的馬車停在後邊,沒再見到那幾個男子,心裏舒泛不少。

  將軍十分在意她的心思,嘴上沒說什麽,卻是都記到心裏去了。

  想罷,良宵從袖口掏出女醫士給的藥瓶,吃了一粒又拿藥膏抹了鼻翼兩側,不放心的叫小滿也吃了粒。

  小滿憂心忡忡的,“夫人,咱們應該等將軍得了空才回來的。”

  良宵將藥瓶收好,“也不能事事依靠他。”現今將軍忙著呢,她再不能像以前那樣不懂事了。

  主仆倆下了馬車,當即有看門小廝笑著迎了上來,紅漆大門緩緩從裏打開,恍然間,良宵不由得記起前世。

  秋雨綿綿,聲嘶力竭,大門緊閉,無情冷眼……

  瞧吧,這世間的人情冷暖,沒有一絲一毫能比得上將軍落難時予她自由,卻在她落難時不計前嫌無限包容。

  人心涼薄,唯有他始終如一。

  每每這時候,便覺得自己一點都不配。

  二人進了府,良宵先到胡氏院子。年少時她極少來此處,隔了一世,竟覺陌生不已,無端生出幾分淒涼破敗來。

  胡氏半躺於榻上,見她進來眼裏閃過精光,遂暗沉下去,虛虛的朝她招手,“宵兒來了。”

  “您身子如何了?”良宵上前兩步,將補品交給周媽媽後便停在榻外幾步遠的圓凳處,含笑問候幾句。

  “幾日不見,都生分了。”胡氏隻歎氣,剛說完這話便聽得良美尖銳的聲音自門口傳來:“妹妹如今在將軍府快活著呢,哪裏還記得我們?”

  良宵麵不改色的看看妝容黯淡的良美,淡淡道:“我快活什麽呢?”

  “外邊都傳開了,妹夫上朝時……”

  此時胡氏重重咳嗽兩聲:“咳咳!”

  良美才不情不願的閉了嘴,隻遞給良宵一個白眼,去到胡氏身邊坐下,這模樣全然沒有之前的惺惺作態。良宵便知道今日這出鬧什麽了。

  胡氏特意瞧了瞧她身後,問:“賢婿怎的沒來?”

  良宵道:“將軍這幾日軍務繁忙,補品藥物都是他給您挑的。”

  聽得此話,胡氏細長的眉微微一皺,立在身側的周媽媽當即會意,低頭出了屋子。

  小滿低頭瞥著,暗暗扯了下主子的袖子。

  良宵稍垂眸,聽得胡氏問起旁事,一一作答,說了幾句話之後,隻見她這母親咳嗽個不停,良美趕緊拿了帕子遞去,好一番母女情深,然良宵卻是有些麻木的,緩緩倒了杯水去。

  耳畔縈繞的,是前世國公府的大門緊閉,母親那句“我不是你母親”,刺耳又戳心。

  “宵兒,娘記得你院子裏栽了株薄荷,”胡氏沙啞著聲音接過杯盞,眼神期盼,“那東西清涼,娘這嗓子火辣辣的疼,含兩片該是能緩解一二。”

  這意思太過明顯,叫她這做女兒的沒理由駁了去。

  “女兒這就給您摘來。”說著,良宵便行禮退出了屋子。

  待到了庭院,小滿才回頭望了望主院,忍不住道:“夫人,奴婢總覺著不對勁。”

  良宵默了會,下意識摸摸喉嚨,並未發癢,卻還是轉頭往左側的抄手遊廊去,“先去二哥哥那,我記著他也栽了薄荷。”

  既來了,麵子功夫必得做到底。母親處處古怪,那麵色蒼白了些,倒也不至於病得下不來床,若嗓子實在疼,郎中斷不至於沒開藥,偏要提起她院子,才是不對勁。

  良宵六歲時就單獨辟了住處,她院子在東南角,臨近父親的書房,現今父親出府一年多,那地方空置下來,沒有人氣不說,位置也偏了些。

  *

  良國公府來人傳信時,宇文寂才下朝回到將軍府,聞言即換了便服往國公府去。

  半刻鍾後,隨著下人引進府內。

  胡氏已然下了床,由良美扶著在庭院外走動,見到迎麵而來的高大挺拔身影,笑了笑。

  “小婿見過嶽母大人。”行至跟前,宇文寂銳利的視線往四周一掃,沒瞧見嬌妻身影,神色微凝。

  “人老了身子不中用,格外想見見你們這些小輩。”胡氏含糊兩句,不忘問:“賢婿可有去皇上那探過信?”

  宇文寂神色一冷,五官肅冷時,叫人瞧一眼便少了幾分底氣。

  原還自得的良美訕訕別開臉,心裏思忖著這人除了麵上端得凶狠,卻是個好拿捏的。

  便如她那個蠢笨的妹妹,母親隨便說幾句便乖乖的去了。

  便是姨母那處幫襯不上,也還有這層線,就算小顧氏進了東宮也是不得寵,同樣出生國公府,憑什麽就不能納四個側妃?

  誠然,經過這幾日的心理煎熬,良美竟已十分坦然的接受下來側妃的名位,憑她的手段……

  “小婿人微言輕,聖意已決,怕是再難調轉。”

  隻一瞬間,良美方才自得的神情一垮,扶住胡氏的手臂驟然攥緊,胡氏聽得此話亦是臉色一變。

  三管齊下,已然失策了兩方,若是將軍府這頭也無用,怕是再難逆天改命。

  胡氏不由得加重了語氣問:“賢婿可別說玩笑話!”

  堂堂大將軍,手握百萬宇文軍,執掌虎符,那是聖上跟前的頂頂得力的權臣,若他說不上,叫旁人如何過活?

  宇文寂音色平平,仿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朝堂之事,怎容玩笑。”

  語畢,胡氏猛地狠狠咳嗽幾聲,保養得體的臉上皺紋顯現,尤其是那雙似淬了毒的眼睛,魚尾紋橫生,到底是四五十的女人,往時春風得意時自是喜笑顏開,瞧不出老態。

  如今一連幾次失策……

  不,她還有後招!

  胡氏堪堪停住劇烈的咳嗽,拿帕子遮掩一二,要對麵前這身形挺拔如山的小輩說話,還要仰著頭,話到嘴邊竟又是錯開了視線,對身後的周媽媽道:“方才我叫老三去摘幾片薄荷葉,這都多久了還沒回來,你快去瞧瞧!”

  良美跟著嘀咕:“想來衛大哥也去了那邊,許是兩人碰上了也未可說。”

  果然,聽到衛這個字眼,宇文寂微不可查的蹙了眉,冷硬的臉龐多了份不悅,“在哪……”

  他話還沒說完,便聽得一道婉轉如琴弦之音的嬌俏聲兒,細細聽來還有透著欣喜。

  “將軍!”

  幾人不約而同的向左側的抄手友廊看去,眼神不一,有喜有恨。

  良宵提著裙擺小跑過來,身後,小滿手裏拿著幾株薄荷葉,手拿折扇的良景便慢悠悠的跟在最後邊。

  “將軍怎麽來了?”良宵先揚笑問宇文寂,而後才對胡氏道:“叫母親久等,全是良宵不對,隻因路上遇著二哥哥,多說了幾句體己話,才誤了時候,萬望母親莫要生氣。”

  這話說得極妙。

  一則,說給將軍聽,她被母親差使去了,二則,說給胡氏聽,將軍尚且在場,母親要顧忌著分寸,輕易不能對她做些什麽。

  胡氏本就難堪的臉色更難看了許多,勉強應了聲,五髒六腑翻滾著,話還沒出口便猛烈咳嗽起來。

  這回是真咳,蒼白的臉色已然咳紅了,身子也躬了下去

  良宵忙道:“周媽媽,快扶母親進屋去呀!”

  才將走來的良景也急道:“大姐還愣著做什麽,大嬸母咳成這樣,千萬別吹了風。”

  眼瞧這兩人一唱一和,就與小時候一模一樣,和著夥來暗諷她,良美氣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咬著牙扶胡氏進了屋子。

  良宵良景對視一眼,隱隱發笑,然察覺到身旁一道比刀子還淩厲的視線,以及那通身冰冷的氣息,良宵當即抿緊了唇,伸出小手,小心拉住男人寬大的袖子。

  大將軍沒瞧見衛平,臉色卻沒好多少,那股莫名其妙的煩躁又翻湧上來,催人心肝的蠱惑他去打斷兄妹倆這樣的默契。

  這時,掌心纏上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

  到底還是隱忍下來。

  他比誰都清楚,這兩人是親兄妹,打娘胎就認識的,隻一個眼神一句話,便要勝過他苦心經營的情感千倍萬倍。

  還需要很多年,他和遙遙才能達到這樣的親昵默契。

  良景瞧著兩人勾在一起的手,條件反射的去看將軍大人的脖子,一倆日過去,隻剩下些淡淡的痕跡,卻也不難看出此前盛況。

  他咦了一聲,啪的合了折扇,“三妹妹能耐了。”

  良宵睨了他一眼,而後軟著對宇文寂道:“你來多久了,都忙完了嗎?”

  “才來,不忙。”說著,他伸手捋順了嬌妻散亂了鬢發,細心撫平發髻上栽歪了的珠花。

  良宵便也乖乖的微微低頭,任他弄好了才抬頭。

  良景已經走了幾步遠,大咧咧道:“我去給大嬸母請個郎中來。”

  實則,乍一瞧見這兩人如此恩愛,他這心裏挺不是個滋味,待是待不下去了。

  過了半響,郎中來瞧過,說是胡氏氣急攻心,無大礙。

  良宵秉著一貫的關切,心底全是笑得開懷,母親壓根是沒病。告別胡氏,聽聞老公爺與人下棋去了不在府中,兩人才出了國公府。

  今日是被她歪打誤中的避開了,也不知母親原是準備了什麽計策,正想著,眼瞧府門口,良辰與一身著月白長袍的男子言語,又目送那男子上了馬車。

  那人轉身時,良宵瞧得真切,竟是衛平。

  難怪她來時瞧那輛馬車眼熟,所以,今日母親大抵是想故意引她去院子,大哥良辰的書房便在那個方向,若是有心計劃,她路上難免要遇上衛大哥。

  也難怪,將軍來了,見到她時臉色那麽差勁,怕也是母親特地將人叫來的,

  說到底,母親還是要離間她與將軍,好送下一顆棋子來為之所用。

  良宵在心底冷哼一聲,做什麽美夢呢?她與將軍便是不交心,也輪不到他人來生事。

  於是,她大大方方的指著門口道:“竟不知衛大哥也在!”

  宇文寂失笑,這副大驚小怪的模樣盡是做給他看的,雖見不慣她們在一處說話,倒也還沒到那種喪心病狂,以至於要猜忌懷疑她的份上。

  “屬你會說話。”

  良宵紅著臉笑了聲。

  待上了馬車,大將軍才頗為嚴肅道:“以後少回來,便是不得已,先同我說一聲,我陪著你。”

  良宵乖乖點頭,母親稱病,消息傳到她這裏,若是沒什麽表示,出去少不得要被說幾句閑話。

  誒,她才從這話裏聽出些許不對來。

  這樣的口吻,活似早就知曉了她所有的防備,與母親那些卑劣的謀劃。

  之前幾回也是,將軍既不多問,也不似全然不知。

  不知怎的,一想到這個,良宵就發慌。

  她不想叫將軍知曉這些齷蹉不堪。

  重生後的良宵隻有兩樣難堪哽在心頭。

  一是前世,她曾經那樣糟蹋將軍的一片真心,但凡想起,內心便被揪做一團,愧疚難安,既不敢去受這樣的好,也不敢大大方方的說出心裏隻有將軍這樣的承諾。

  二是一心利用她的母親和姐姐,釀成那樣的苦果,她們是主要推手,而她就是最蠢笨無知的那個憨憨,一切罪過,都出自她身上。

  是以,她竭力的去掩蓋這些。說是自欺欺人也好,這輩子,她隻想將良國公府這麻煩事解決掉,好好的與將軍安度一生。

  幾十年很短,隻要平安順遂就好了。

  “將軍,你……你是不是,”她一麵試探著問,一麵一眼不眨的看著對麵凝神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久久說不出後話。

  宇文寂抹去她鼻尖的汗珠,神態是少有的漫不經心,“我自是沒有誤會你與那衛平。”

  良宵愣住了,水葡萄般瑩潤晶亮的杏兒眸睜大,便更清晰看清將軍眼底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4-17 23:26:26~2020-04-18 23:02: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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