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夜色濃鬱, 書房的燈尚且亮著,門是緊閉的, 老沙也不在門口,四周隻有此起彼伏的蟬鳴和蛙叫聲。

  良宵扣響門。

  約莫一會子後才見門從內裏打開,一身黑色寢衣的大將軍站在門口,瞧見她時還有些訝異, “怎麽晚上還過來?”

  良宵沉默不語,隻跟著他進屋去。陪她一同來的冬天提著燈籠去了桂樹下的石凳等候。

  小幾上的書卷尚未合上, 杯盞裏隻剩幾片茶葉,整個書房幹淨卻也空蕩蕩的, 空中漂浮著淡淡的藥味兒,還有絲不易聞到的血腥味。

  良宵輕車熟路的在軟墊坐下, 見到將軍還杵在身後遲遲沒有動作,她扭身朝他招手:“將軍快過來呀?”

  宇文寂一怔,在良宵對麵坐下, 將空杯盞挪到一旁, 探究的眼神便凝在女人身上,似要找出些不同尋常來。

  而後便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宇文寂似不經意的看看窗外濃濃夜色, 淡淡道:“夜深了, 無事便回去歇息。”

  “再坐會, ”良宵笑著說, “今日程夫人來過一趟,”怕他不知曉,便又解釋了一下, “就是副將程鵬的夫人,上回你叫她們來過一回。”

  宇文寂默不作聲的看著她,並未接話,是誰的妻子都與他無關。

  “我聽她說你被箭頭擦傷了肩膀,嚴重不嚴重?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呀?”說這話的時候,良宵嘴角還是掛著淡笑,語氣也很平常,放在膝上的手心卻濕了。

  宇文寂平淡無波瀾的眼眸這才掀起一絲漣漪,“擦破點皮,無傷大雅。”

  “給我瞧瞧?”

  “傷口淺,沒什麽好瞧的。”

  “可我就是想瞧瞧。”良宵不依,對麵的男人神色未變,眼神卻閃閃躲躲,她站起身,作勢就要去扒他衣裳。

  然而手還沒碰到就被大掌抓住。

  宇文寂還是那句話,又冷漠又無情,全然不似這幾日的溫和,“沒什麽好瞧的,你過來就是為這個的話,現在可以回去了。”

  良宵看著像是泄了氣,聽話的點頭,在小手被放開那一瞬就極快的起身繞到宇文寂身後,一把扯開他的衣襟。

  她動作快極了,也是因為將軍穿的是寢衣,一下便叫她得了逞。

  男人寬肩窄背,肌肉堅實緊致,線條流暢,暖黃燭火下,最刺眼的不是有肩膀厚厚纏繞著的布條。

  而是背上縱橫交錯,醜陋不堪的疤痕。

  一道一道,大小不一,或橫或豎,深深淺淺。

  良宵的呼吸凝滯了一瞬,心口堵得慌。而身前的男人,背脊一僵,臉色瞬間變得陰沉,摩挲佛珠的力道大得可以將那串珠子扯斷。

  他一連拒絕兩次,倒不是因為這傷,而是新傷加舊傷,縱然他瞧不到身後是何模樣,卻也摸過,是極硌手的,幾乎沒有一塊平整完好的肌膚。

  有多粗俗醜陋?他是無所謂,可這個女人素來喜歡皮囊好的,完美的,高貴的,儒雅的……

  過去這一個月,他告戒自己不要被這女人騙了,卻還是下意識的按她喜好,盡力掩蓋住那些不好的脾性行為,衣裳可以換,說話的聲音可以降,表情也可以平和,就連吃食,他也換成了半葷半素,隻是為了接近她時身上沒有那股油膩味。

  還有那糕點,他這腸胃吃慣了肉菜,一吃甜的便要腹瀉。饒是如此,她送來的就是珍寶。

  大將軍想,那日就不該叫那群刮躁的女人上府來的,嘴裏沒個把風,著實厭煩。

  “都瞧見了?”他先發製人的冷聲問,而後迅速將衣裳拽上來係好。

  “即便我現今有幾分像你心目中的翩翩公子,也改不了武夫的粗陋庸俗,若你真要苛求,便不用白費力氣了,收起那副虛情假意,我擔不起你那樣高的期望。”

  良宵還什麽話都沒說,就聽到將軍這番又決絕又悲涼的話,半跪在原地的身子抖了一抖,眼尾漸漸泛紅,心裏一陣一陣的抽痛。

  靜默間,她慢慢的伸手從身後抱住將軍,小心將頭貼在他左邊那一側,最後還是不爭氣的掉了眼淚,哽著聲開口:“我還什麽都沒說,你倒先發起脾氣來了。”

  驀的聽到這麽一句話,大將軍原本準備好的千般說辭頓時銷聲匿跡,就連起身的動作也頓住,他小腿微向上抬著,支撐著上半身,支撐著背後的女人,支撐著,這來之不易的溫情。

  “你看看我,自己的夫君受傷了還要從別人那裏聽來,要來問候一句還要拐彎抹角,末了還要被你擠兌幾句……”

  “是我不好。”宇文寂低沉出聲,一時心中五味陳雜,大手抬起又放下,猶豫許久才緩緩覆上小腹處、她環住的地方。

  良宵的手背傳來一陣冰涼冰涼的觸感。她雙手摟得緊緊的,不安的在將軍的背上蹭了蹭,唇瓣貼著他後勁窩說話。

  “將軍很好,是我不好,”她說。

  “你瞧瞧你,你全身上下我哪裏沒看過,方才還不準我看。”那天要瞧她的疹子時倒是蠻橫極了。

  “不過是有幾道傷疤而已,大將軍率領千軍萬馬衝鋒陷陣,手刃敵軍,哪裏能像躲在安樂窩的貴公子那樣白白嫩嫩的?”她從前也沒有很喜歡白白嫩嫩的男人。

  “將軍是頂天立地的男人,身上每一道疤痕都是勳功偉績,任誰瞧了都該肅然起敬。”

  “可我瞧見了……”良宵說著,忽的停下,吸吸鼻子,將眼眶裏的淚珠子憋回去。

  她停下這一瞬,宇文寂腦中卻是湧現出許多難聽的話語來,下意識的,不加思考的冒出來。

  惡心嗎?他想。

  然而背後的女人抽泣著說:“我瞧見了會心疼的。”

  良宵剛把話說完,那金豆豆不要錢似的掉,一顆顆砸在宇文寂心上,奏出一曲勝過世間萬物的溫柔樂章。

  大將軍總愛把事情往最壞的結果去想,因為如果事情真是那樣,他心裏還能有個寬慰,若不是那樣,他也會得到前所未有的喜悅。

  現今顯然是後者。

  ……

  這廂哭也哭過了,該說的也說了,兩人分開時尚且似夢非夢,繾綣柔情四處溢開來,漾滿整個屋子。

  良宵在櫃子裏找來傷藥,重新將衣裳扒拉下去,拿下紗布才看清那傷口,都能瞧見裏麵的嫩.肉,哪裏是不深。

  “我上藥了,”她將藥瓶擰開,灑藥前還不放心的提醒他,而後才小心灑藥上去,將軍竟是吭都不吭一聲。

  她瞧著卻更心疼了。

  “遙遙。”一直沉默的大將軍背對著她開口。

  “嗯?”良宵纏紗布的雙手一頓,她的動作本就十分生疏,又緩慢,生怕一不小心碰到右肩膀的傷口。

  她這是頭一回伺候人,一顆心提得高高的。

  所以將軍忽然喚她遙遙,她著實愣了一下。

  大將軍平淡如水的嗓音傳來:“種什麽因,得什麽果,你可還記得一月的所作所為?”

  惡語相向,爭執不休。

  良宵一下就迷茫了,將軍忽然說這些是何意?

  而後又聽他問:“可知曉今日所作所為會釀成什麽果?”

  聞言,良宵很快明白過來,將軍在試探,亦或是敲打,警告她。

  卻不知該怎麽答,心裏又慌又亂,極快的將紗布纏好打上結,發顫的指尖滑過他背上的傷疤時帶來一陣戰栗。

  分明她也沒有壞心思,可就是止不住的發慌心虛,尤其是想起以前種種。

  即便是現在,良宵仍舊不能分清自己到底是因為前世的事情心懷愧疚才此番對將軍,還是日複一日的相處中被將軍吸引,從而產生某種情愫。

  她會對將軍很好,盡力去迎合他的心意,不管是心裏還是身體,哪怕他現在要要了她的身,她也不會拒絕半分。

  難道這樣還不夠麽?

  “良宵!”她不答,宇文寂就沉聲的叫她。

  良宵的身子一個哆嗦,正要應聲就被猛地推倒在軟墊上,男人健碩的身軀隨即傾來,四目相對時,她無措得小嘴半張著,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太突然了,良宵驚訝得屏住呼吸,剛才才閃過那樣的念頭,將軍就這樣,莫不是……她慌得吞咽了一下,心跳如雷。

  “將…將軍,”她磕磕巴巴的叫他,被近在咫尺的蜜.色肌膚晃得心神蕩漾,隻瞧了一下就緊緊閉上眼。

  修長又粗糙的手指撫過她的眉眼,鼻子,最後定格在紅粉唇.瓣上,輕輕按了一下,又似不甘的刮了一下,最後還要重重的碾一下。

  她甚至感覺那道灼.熱.滾.燙的呼吸越來越近,身上貼著個大高個,沉沉的,將她嬌小的身軀籠罩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心頭萬千思緒閃過,然而身上人卻遲遲沒有動靜,像是故意考驗她的。又像是案板上魚兒,任人宰割,偏生不知曉那人何時動手,先從何出下手。

  良宵快被逼瘋了。

  前世她們不是沒有過,將軍的所有癖.好她還記得一清二楚。

  他喜歡自己摟住他脖子,主動將自己送上。

  喜歡聽她抽泣著喚他阿城。

  ……

  宇文寂,名寂,取的是祭的音,字慕城。

  ——祭奠無時無刻不思慕留守江都城的妻子卻戰死沙場的丈夫。

  這個名字飽含了一個妻子對丈夫的思念、驟然得知丈夫離去的傷痛絕望,悲寂又蒼涼,沉重又漠然。

  將軍一出生就承載了母親的傷痛無奈、整個宇文家族的榮華使命、大晉百姓的安樂生活。

  ……

  終於,良宵鼓足勇氣,顫巍巍的睜開眼,誰料阿字還沒說出口,餘光就瞥見將軍靠在她胸前,像是睡著了。

  睡著了?

  良宵被這一認知弄糊塗了,剛伸手輕輕推他一把,懷裏的人就支起腦袋,俊美剛毅的臉龐看不出喜怒,唯有那雙狹長的眸子裏折射出不滿的情緒。

  大將軍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別動。”

  ——給我抱抱,給我聽聽。

  他要真切的用手摸得到,用耳朵聽得到,才能確認這不是一個個孤寂無人的夢境。

  說完又貼上她砰砰跳的胸口。

  良宵羞得雙頰火燒般,又燙又紅,崩得緊緊的身子卻自然而然的放鬆下來,僵直在兩側的手一動不敢動。

  又乖順又聽話,她知道將軍喜歡這樣的。

  就是這樣的她,將宇文寂那顆躁.動不安的心撫平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大將軍日常迷惑:我全身上下你都瞧過了?!

  猝不及防爆馬的良宵(內心慌的一批):當然……當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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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這樣的,酉酉周一比較忙,如果來不及碼字不更新的話會在評論裏說,愛你們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