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穆雪居住的小鎮離雲溪城有十裏地的距離,往返的路上,有可供人乘坐的木牛車,價格不貴,三文錢坐一個人。

  大柱往日在城裏做工,日日是走慣了的,自然舍不得花這個錢。卻想到妹妹第一次出門,還不曾坐過牛車。於是摸出三個大錢,交給車把式,把穆雪和那些去城裏的娃子一道放在板車上。自己隻跟在車後頭走。

  車是普通的木板車,拉車的牛卻是一匹木牛。木製的身軀,鐵打的四蹄,牛屁|股刻了一道十分粗獷的法陣。這是一個簡易的法器,木牛不用吃草也不用休息,隻要簡單操作,便能邁著機械的步子吭哧吭哧地走著,速度不快,卻十分穩定持久。

  穆雪前世,沉迷於化物煉器之術,專精於此,後以術入道,成為浮罔城內頗有名望的煉器宗師。

  這一回看見的道修的法器,即便是這麽簡易的的低階用具,也免不了讓她十分欣喜。她坐在車頭,興致勃勃地打量木牛身上的鉚釘,合縫,鐵蹄每一處細節。

  最終忍不住探出小手,在那個刀刻的簡易陣圖上輕輕摸了摸,法陣上靈氣流轉,一種熟悉的感覺刺激了一下穆雪指腹的肌膚。

  這個法器,雖然樸素,但卻很實用,穆雪在心裏點點頭。

  驅動中樞的陣法顯然是經曆過了時間的洗禮,多番改進,才能這般的化繁為簡,大巧若拙,以至於凡人都能夠輕易操作使用。

  看來這裏的煉器水平,並不低於我們魔靈界啊。

  魔修所在的魔靈界和道修所在的仙靈界互為兩個獨立的世界,隻有少數高階傳送法陣,能夠在短時間內勾連兩界,以供那些藝高膽大的勇者探索異界。

  從前穆雪對道修世界的了解,都隻來源於魔修之間對仙靈界口口相傳的揣測和一些不太靠譜的文書記錄。如今終於要真正接觸到傳說中的道修,心裏也免不了有些興奮。

  穆雪這裏正在高興,一抬頭看見坐在對麵的春花露出一言難盡的神色,

  “你……你摸牛屁|股幹什麽?”春花努力壓低聲音,“快把手收回來,一會給人見到著,也太丟人了,你連木牛都沒有坐過的嗎?”

  穆雪一本正經地收回手:“不是的,我聽別人說,接仙緣之前摸一摸牛屁股上的圖案,能夠沾染仙氣,容易被選中。”

  “有這樣的說話?真,真的嗎?”

  春花遲疑別扭了許久,終究沒好意思當著一車小夥伴的麵,伸手去摸一摸那木牛的屁|股。

  此刻的穆雪自己大概也沒有想到,不久之後,接仙緣之前必須摸牛屁|股的習慣,因她的一句玩笑話風靡開來,逐漸固定為了當地的一種習俗。

  便是眼前的這隻木牛,都被戴上紅花,供在碧雲城的城門口,以便百姓出入之時順手摸一摸,沾染仙氣。

  到了雲溪城,天色將晚,下了車,入得城來,但見道路兩側,雕梁畫棟中天而起,鳳閣龍樓九重金玉。

  傍晚的天空在氣勢恢宏的建築中,隻剩得很小得一塊。

  高聳的望樓之間,有拱橋形的連闕浮動升降,運送人流。五彩連珠的琉璃彩燈妝點在一塊塊古樸的招牌四周,交匯出夢幻般的繁華景象。

  簡化了的法器仙術,滲透在城市的各個角落。使得這裏看起來繁華而精致。

  大道兩側人煙輳集,大柱拉著穆雪的手,順著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城內走。

  寬闊道路中央,是花燈遊街的隊伍。

  空中鼓樂齊鳴,金花漫天,浩浩蕩蕩的遊|行隊伍,打頭是一條活靈活現的金龍,木雕的龍頭雙目圓睜,射出凝而不散的兩道黃光,遙照前路。龍嘴緩慢開合,不時發出悠遠而震懾人心的龍吟。

  舞龍之後,是一隊高大的木質人偶,彩衣鮮豔,旌旗烈烈,比例失調的巨大腦袋一臉喜慶,一個個搖搖晃晃自動前行。

  “妹妹快看,是木頭人。”柱子指給穆雪看。

  這在我們那,叫做傀儡,穆雪在心裏說。

  從前她可是製作機關傀儡的好手。由她製作的傀儡,不僅能夠和真人一樣聊天說話,更能在戰鬥之時成為輔助主人的一大戰力。

  穆雪抬眼遙望,夜色中漫天彩紙紛飛,碧樹銀台,霓燈浮闕。

  這裏和修靈界真的不一樣,在修靈界根本不可能有著這樣金碧輝煌脆弱華麗的城池。

  那裏的城牆高聳堅固,遍布防禦法陣和壓陣的猙獰石雕,居民的住宅大多結實低矮,大半沉在地底。以防隨時可能出現的妖獸魔物襲擊人類城池。

  在那裏也沒有海選學徒,繁衍宗門流派的觀念。大部分的傳承以家族為核心。

  若是實在需要徒弟打打下手,大多數魔修會選擇去人口市場采買。那裏買回來的徒弟都附有一張身契,上麵寫著:生死病亡,各由天命。四方生理,皆憑師父處置,十分便利。

  人群驟然高起的喧嘩聲打斷了穆雪的回憶。

  遊|行的隊伍中,一輛數層樓高的大型花車緩緩移動過來,花車頂層蓮台上,一位玲瓏腰身的舞者,彩衣秀披,手持花籃做驚鴻舞,蓮臂輕搖間,散下漫天金箔彩紙。

  花車二層嗩呐細鳴,唱腔圓潤,正演著一處驅魔除妖的大戲。一人描畫眉目,著流風袍,持金闕劍,扮的是斬妖除魔的仙人。一人戴鬼麵,佩犄角,黑袍詭異,扮得那陰森可怖的魔修。

  隻見那仙者亮出金光閃閃的法器,黑袍魔修大叫一聲“我命休也!”倒下地去。

  圍觀的群眾便齊聲喝起好來。

  白衣仙人戲袍一翻,手上高高舉起一個戴著鬼麵的頭顱。

  人群中的喝彩聲更是沸騰了起來。

  大柱興奮地把穆雪抱起來:“妹妹快看,那魔修死翹翹了。”

  穆雪:“……”

  那隻是演戲,大哥你還不知道吧,你抱在懷裏的這位,才是地地道道的純正魔修。

  穆雪看著那花車上,被舉在手中的魔修腦袋。心中再一次反複提醒自己,萬萬謹慎小心,絕不能泄露自己的秘密半分。

  上輩子她苦修多年,最終止步金丹,死狀淒慘。自打重生以後,穆雪反複思索,不明白自己哪裏出了差錯。便拿定主意,這一世且先不修魔,想辦法混入道修的宗門,嚐試修習道家丹道秘術看一看能否有所突破。

  那種被九天神雷劈死的慘痛經曆,她實在不想再經曆一次了。

  為此,出生至今,她空有魔道修行法決,寧可忍著從不修習半分。就是怕進入宗門之後,被人發現自己的身份。

  隆重的花車遊街接近尾聲之時,前方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沸騰起來。

  穆雪舉目望去,城樓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一位年輕男子,那人羅衣遊履,素手烏髻,在這樣盛大的慶典中,倒顯得有些過分樸素。

  “哎呀,這麽多人啊。”

  二十出頭的年輕修士,看著腳下烏壓壓的人群,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說話間他取出一隻小小的錦囊,解開束口,托在掌心。一隻金色的蝴蝶爬出囊袋,舒展蝶翼,翩翩而起。

  鼓樂聲停歇,人聲也漸漸消弭,便是吵鬧的孩童都忍不住降低了聲響,屏息凝視著這隻在夜色中的一點金芒。

  那蝴蝶先是一隻,接著是二三隻……點點金輝驟現,城頭之上金光四散,那萬千金蝶從城頭飛下,落向每一位孩子的手中。

  有孩子好奇地舉臂去抓,那金色的小蝴蝶明明被緊緊握在手心,卻頃刻潰散開來,化為點點細碎的金芒,從指縫中溜出,縈繞片刻,便消失在夜色中。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因這漂亮的景象,發出咯咯的笑聲來。然而陪伴他們前來的家人,卻難免失落地歎了口氣。

  沒能抓住,也就意味著沒被選上。自家的孩子沒有仙緣。

  一隻小小的金色蝴蝶,翩翩落在穆雪的眼前,穆雪駢兩指,一下夾住了蝴蝶的翅膀。

  金箔蝶翼,鱗粉流光,纖足彩須。

  穆雪一下睜大了眼睛。

  這是栩目蝶,在魔靈界是十分少見的物種。它的鱗粉可用於煉製法器,穆雪就曾經為了得到一隻栩目蝶耗費了大量精力。她怎麽也想不到在這裏,栩目蝶的數量竟然多到可以大量用來遴選弟子的程度。

  那被夾在穆雪兩指間的蝴蝶正不慌不忙地搓動蟲足,彩色的觸角上流轉起了異色的光澤。

  糟了。

  忘記了栩目蝶最基本的一種能力。

  穆雪心道一聲不妙,想要鬆手,然而似乎已經晚了。

  周邊的世界不知什麽時候變得極為安靜。兄長不見了,花車不見了,

  四麵黑沉沉的,混沌一片,

  隻看見自己小小的手指,和指間那一片薄薄的蝶翼。

  這樣的景象曾經似乎在哪裏見到過。是誰的手曾經這樣夾著栩目蝶,在自己的眼前出現過?

  世界慢慢開始變得明亮,人聲喧嘩而嘈雜,地麵汙水橫流,空氣中混雜著各種不太好聞的氣味。

  穆雪站在明亮的世界裏,有些呆滯。她好像忘記了自己是誰,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

  這時候一隻金色的蝴蝶慢悠悠地從她的眼前翩翩然飛過。

  對了,我叫穆雪,是一名魔修,這裏是浮罔城。

  混沌的大腦終於漸漸變得清晰。

  數日前,身為煉器師的她打聽到了栩目蝶的消息,幾經周折,終於在剛剛把那隻不太好買的蝴蝶弄到了手。可是因為太過興奮,卻不慎讓它從容器中飛走了。

  我這是怎麽了?還在這裏發愣,得快一點追上去才對。

  穆雪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運起法器向著那一點金芒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