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chapter 50
  此為防盜章。V章購買比例不足的讀者, 請隔日再看替換章節。  宋冉站在陽光的這頭,表情困窘,頭發雞窩似的,還在吧嗒吧嗒滴水。

  李瓚拉開抽屜,她趁機瞄一眼, 他的換洗軍裝疊得整整齊齊,一絲褶皺都沒有。上頭壓著一把口琴,一支鋼筆和一本很小的筆記本。

  他取出一條毛巾給她:“擦擦吧。”

  宋冉遲疑一下。

  李瓚笑了:“新的。不髒。”

  “不是。”她連忙擺手, 有些拘謹地說, “我怕把你毛巾弄髒。你借我梳子就行,梳一梳很快就幹了。”

  他也沒強求,把毛巾搭在椅背上,走到窗台邊, 從裝著牙刷牙膏的搪瓷缸子裏拿出一把細小的白色塑料梳子遞給她。

  宋冉站的地方已經滴下一顆顆圓點點的水漬,她拿了梳子走去門口, 背對著他把腦袋歪出門外,小心又局促地梳一梳頭發, 水滴密密麻麻砸落地上。

  她擰了把頭發裏的水, 再梳一兩次,盡量把水瀝出來。加羅城天氣又熱又幹燥,沒一會兒頭發就能幹。

  他看她兩眼,側身將椅背上的毛巾疊起來重新放回抽屜。

  她梳好了, 把頭發攏到肩後, 偷偷拿袖子把梳子上的水擦幹, 轉身還給他:“謝謝。”

  “沒事。”他接過來,瞥了瞥那半幹的梳子,重新放回搪瓷缸子裏。他一步退回椅子邊,轉眸看她。

  兩人目光對上,靜止一秒,

  “你什麽時候來的?”

  “你什麽時候來的?”

  彼此一愣,同時窘笑起來:

  “上個月。”

  “上星期。”

  宋冉臉都有點兒紅了,抿緊嘴巴眺一眼屋外的菜地;他也停了等她先說。

  兩人都一時沒話,隔著一道熱烈的夕陽。

  末了,他重拾話題,說:“你怎麽會來這兒?我以為你們電視台隻派男記者過來。”

  “歧視女生?”她眉心揪了揪。

  “不是這意思。”他緩和地笑,眼睛直視著她。雖有溫和笑意,但軍人的眼神多少會帶著一絲絲刀鋒般的銳利明亮。

  她別開眼睛,揪了揪濕漉漉的發尾,說:“記者麽,不往前頭衝,難道往後頭跑啊。……你呢?怎麽過來了?我聽羅政委說維和任務是自願申請的。”

  “當兵的麽,不往前頭衝,難道往後頭跑啊。”他淡淡的,有樣學樣。

  “……”宋冉抿抿唇,“噢。好吧。”

  地上的夕陽被拉成一條長方形。屋門口的一灘水漬也徹底蒸發。

  她不想多待,望了望外頭跑過的幾隻雞,說:“你們過會兒應該還有集合,我先走啦。”

  “嗯。”

  “謝謝了。”她指一指窗台,“梳子。”

  “你太客氣。”他又微笑起來,露出好看的牙齒。

  宋冉扭頭就出了門,側影很快從窗棱上劃過,然後跑了起來。

  李瓚插著兜走到門邊,探頭看了一眼,她一溜煙跑得比兔子還快,眨眼就轉過軍營的盡頭,消失不見了。

  宋冉一口氣飛跑過了拐角,才停下來大口喘氣。

  她放慢腳步,調整呼吸,走著走著,忽然拿手掌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宋冉的工作背包還留在羅戰的辦公室裏,她進去拿的時候竟忘了打招呼,心事重重。

  羅戰剛放下電話,看她這樣,敲了敲桌子。

  她回神:“政委!”

  “怎麽了?眉頭都皺起來了?”

  “沒呀。”她立刻舒展眉頭,瞪圓了眼睛。

  “哪個不長眼的惹你生氣了,告訴我,我讓他去跑個10公裏。”

  宋冉撲哧一笑:“沒有,我在思考素材選題呢。”

  “哦對,正要跟你說。明天有支小分隊要去執行地雷掃除任務,你跟著去。”

  “好啊。”

  宋冉背上大背包出門,人剛走又退回來,探出腦袋:“羅政,真能跑10公裏?”

  羅戰知道她開玩笑,佯作嚴厲地拿手指了她兩下。

  她吐舌頭一笑,溜了。

  第二天淩晨又停電了。

  室內熱得要命,宋冉反反複複睡得不太好,鬧鍾都差點兒沒把她叫醒。

  她背上背包趕去駐地時,排雷小分隊的官兵們已經集結上了軍用卡車。

  宋冉飛奔過去說抱歉久等。

  分隊隊長姓楊,寬慰她說不遲,他們也剛準備好。

  “上車吧。”楊隊抬頭看坐在卡車後頭的士兵,說,“拉一把。”

  宋冉正要往卡車上爬,一隻手遞下來,黑色的半指作戰手套,露出一截截修長的手指。

  她仰頭望一眼,李瓚戴著半截麵罩,露出的眼睛衝她彎了彎。

  宋冉沉默把手交過去,那隻手將她緊緊握住,用力一拉,她踩著車底上了車,坐到靠外邊的位置。

  李瓚弓著腰還沒坐下,下巴往裏頭指了指,說:“你坐裏邊。”

  宋冉沒明白為什麽,但還是抱著背包往裏邊挪了一屁股。就在這時,卡車突然啟動轉彎,李瓚沒站穩,晃了一下,人猛地朝宋冉傾過去。

  眼看他要撲倒在她身上,他兩手抵著車篷,用力撐住了。宋冉別著臉,被他手臂圈攏著,嚇得氣兒都沒出。

  車平穩行駛,他坐了回去,跟對麵的戰友一起把卡車擋板撈上來拴好。

  宋冉臉熱得厲害,內心努力了一把,但心跳砰砰不受控製。她懊喪地拿出麵罩來,把一張臉遮得嚴嚴實實。

  她不去看他,但他實實在在地坐在她身邊。

  公路破爛,車身顛簸。兩人的手臂和腿腳免不了觸碰。哪怕隔著長衣長褲,她也覺得不安。

  真是要命。

  車內幾個士兵閉眼打瞌睡,估計是昨晚沒睡好。車內很安靜,沒人講話。宋冉也被晃得困意來襲,將下巴搭在背包上,沉沉地閉了眼。

  車停的時候,宋冉才醒來。

  李瓚把卡車擋板拆下去,一躍跳下車。一眾士兵紛紛魚貫而下,跟下餃子似的。半米多高對他們來說絲毫不成問題。

  宋冉走到車邊,李瓚站在下頭望她,說:“包給我。”

  “挺重的。”她細聲提醒。

  他很輕鬆地接了過去放在腳邊,問:“自己能下來嗎?”

  “能。”她蹲下去降低重心往下跳,他見狀還是伸手握住她手肘,托了一把。

  “謝謝。”她落到地上,把背包背了起來。

  他們到了郊外的一處村莊。

  一部分村民逃難去了。大部分人祖輩都生活在這兒,又窮,走不掉。

  這個時節,山裏的麥子成熟了。大片大片的金黃色鋪滿山崗。幾株橄欖樹點綴其中,像是這片土地上的守望者。

  地雷區在山區一處窪地裏,幾天前有農家去收麥子時踩著地雷,死了一對夫婦。是反叛軍被擊退時埋下的,政府軍忙著打仗,沒人手清理。

  小分隊的任務並不是清掉山裏所有的地雷,那樣工作成本太大。他們要做的是給附近的居民開辟出一條安全的路,其餘地方豎上危險標識即可。

  士兵們拿上探測器,很快就分散到山坡上,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探測排查。

  楊隊交代宋冉,別走他們沒走過的地方。

  宋冉點頭表示謹記:“我一定小心。”

  李瓚從一旁走過,聽到這話回頭一瞥,淡淡說:“我們出事是壯烈犧牲。宋記者出事是楊隊失職。”

  楊隊笑起來,說:“聽到了吧?”

  宋冉小聲:“知道了。”

  排查地雷是一項相當繁瑣且極度枯燥的任務。每個士兵在各自劃分的片區內小心翼翼翻開地表的雜草灌木,讓探測器掃過每一寸土地,半寸不能遺漏,半點不得馬虎。

  近四十度的地表高溫,一個小時接一個小時的重複運作,疲乏程度可以想象。

  宋冉架了攝像機跟在後頭拍攝都有些吃不消,好在她隻需要抓一些鏡頭,其餘時候能去樹下休息會兒。

  跟拍時,她盡量不打擾他們,拿錄音筆做語音記錄時也極力壓低聲音。

  天地間一片靜謐。

  上午十點二十分的時候,有一處探測器警報響起,士兵A檢測到地雷了。

  宋冉離他很近,立刻上前。士兵A卻朝旁邊喊了聲:“阿瓚。”

  李瓚就在附近,很快走過來。

  宋冉調了下鏡頭,隻見一株野生麥子的根部拉著一小段金屬絲,離地麵幾厘米高。

  “是顆絆雷。”士兵A對走來的李瓚說。

  李瓚蹲下,輕輕拂開它周圍的泥土,沒一會兒,地雷的金屬外殼顯露出來。圓圓的,直徑大概二三十厘米。

  宋冉好奇,問:“什麽是絆雷?”

  李瓚答:“就是絆到了就爆炸的雷。”

  宋冉:“……噢。”

  宋冉還想問什麽,但看到他開始剪線,就閉了嘴。李瓚拿軍刀拆掉絆索,為保險起見,又拆了引信。

  士兵A在一旁幫忙撥開土壤,拿軍刀把地雷撬出來。

  “小心!”李瓚忽然摁住他的手,沉聲道,“底下還有顆手.雷。”

  “我去!”士兵A嚇一大跳,手臂僵直,一動不敢動。

  宋冉也緊張極了,卻不知為何並沒感覺到危險,反而聚精會神盯著看。

  李瓚緩緩托穩了地雷底盤,說:“你鬆手。”

  戰友慢慢鬆開手,全部交給李瓚處理。

  宋冉保持著高度警惕,輕輕蹲下去,將鏡頭對準地雷底下,就見泥土裏還藏著顆圓滾滾的黑東西。

  還要靠近,鏡頭沒掌握好距離,觸了觸李瓚的手。

  宋冉:“……”

  李瓚抬眸,她嘴巴抿得跟蚌殼似的,一副知了錯的悄聲表情。

  他說:“你還在啊?”

  “不然呢?”

  “以為你嚇跑了。”

  “……”她嘀咕,“小看我。”

  “不敢。”他說。

  宋冉聽言,偷看他一眼,他已專注於手頭的工作,微鎖著眉,檢查底下圓滾滾的東西。

  她稍稍把鏡頭拉遠,問:“那是手.雷?”

  “嗯。”李瓚漫不經心應著,壓低了腦袋往裏頭瞄,判斷情況。許是想起宋冉在拍攝,他手伸進去指著手.雷的柄,多解釋了一句,“這地方原本有個保險銷,拔掉了。現在手.雷握柄被地雷壓著。一旦移開上麵的地雷,就會爆炸。”

  “好險。”宋冉輕歎,緊張地問,“那要怎麽處理?”

  話音未落,就見李瓚手伸進地雷底下,握住手.雷的握柄將它拿出來,遞到她麵前:“喏。”

  宋冉:“……”

  就……這樣?

  她窘著臉,問:“不會爆炸麽?”

  “除非我鬆手。”李瓚說著,鬆開了捏著握柄的食指。

  “呀!”宋冉大驚失色,嚇得一個後彈。

  但手.雷乖巧寶寶似的安靜在他手中——他鬆了食指,可中指跟無名指還緊緊握著握柄呢。

  李瓚盯著她剛才一連串反應,亮亮的眼睛裏浮起一絲隱忍的笑意;但他及時輕咳一聲,克製地將笑容化解。

  “……”宋冉想,她要回去告狀,讓他跑個10公裏。

  她端著相機,繼續提問:“然後呢?總不能一直拿著吧。”

  “纏上膠帶就行。不過……”李瓚想起什麽,神情嚴肅了些,站起身,朝不遠處的楊隊報備,“一顆反步兵地雷,還有顆手.雷。手.雷是扔了還是帶回去?”

  楊隊喊:“扔了吧!”

  李瓚回頭看宋冉,表情認真,問:“這個要拍麽?”

  宋冉趕緊點頭:“要的。”

  李瓚抿下唇,揚起手用力一甩,手.雷飛出去,在藍天上劃過一道拋物線。他轉身拿過宋冉手裏的攝像機,把她撥到自己身後,說:“捂住耳朵。”

  宋冉聽話地將食指塞進耳朵,縮在他背後。就聽不遠處轟地一聲爆炸巨響,泥沙飛濺,冰雹一樣砸過來,打在他的作戰服上劈啪響。

  有幾顆石子砸在宋冉小腿上,有點兒疼。但大部分都被他的身軀擋掉了。

  待爆炸平息,他低頭擺擺,拍拍頭發上的沙土,把攝像機還給她。

  她小聲:“謝謝。”

  “客氣。”他撣著衣服上的塵土,走開去繼續工作了。

  而宋冉感覺不太妙,剛才爆炸時有顆小砂石掉進她領口了,膈得慌。她小心地把砂礫揪出來扔掉。

  她想著剛才他將她朝身後的輕輕一撥……

  莫名的安全感。

  宋冉深吸一口氣,揉揉心髒,那小石子在她心口劃過的地方,刺辣辣的,磨死人了。

  他眼神坦然,真摯,帶著充分的尊重與重視。

  宋冉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瞬腦子短路,差點忘了要問什麽。

  她匆忙低頭看筆記本,手中的筆紓解壓力似的在第一個問題下劃下兩道橫線,重新問:“您在這次行動中主要負責的任務是什麽?”

  李瓚回答:“排雷,拆彈,防爆。”

  “排雷具體是指?”

  “在地雷區清出一條路。”

  “普通人理解的排雷可能是把雷區的雷全部清除幹淨。”

  “實際操作難度很大,通常不這麽做。地雷安裝成本低,排查成本高,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一般清出隔離區就行。”他回答問題時,很認真看著她,眼神一刻不移。比平時那個溫和愛微笑的阿瓚要嚴肅些許。

  宋冉迎著他的注視,努力集中注意力:

  “您覺得這項任務的危險係數有多大?”

  “可以說簡單,也可以說危險。操作熟練後,隻需按部就班進行。但找雷的過程很漫長枯燥,容易懈怠粗心。”

  她點點頭,手臂因為始終舉著話筒而有些酸澀:“除了這些,你們在東國執行維和期間,還有其他種類的任務方便透露一下嗎?”

  “主要還是保護平民、無國界醫生、紅十字會……”李瓚答到半路,瞥了眼她手中的話筒;他稍稍調整一下坐姿,順手將話筒從她手中抽出來拿在身旁,“排查城市內部安全隱患,如炸.彈,自殺式襲擊……”

  他一套小動作做得很自然,雙目仍注視著她,平靜講述著。

  她的心卻像微風經過的湖麵,起了絲漣漪。她又低下頭看本子了,短暫調整後抬起頭重新看向他,繼續下個問題。

  采訪不長,七八分鍾就臨近結束。

  隻剩最後一個問題,“會參與戰爭嗎?”

  “目前不好下定論,看局勢變化。如果參與,需要得到東國政府授權。現階段做的還是國際援助和維和方麵的事情。”

  他答完後,平靜地和她對視兩秒,繼而緩緩一笑,放鬆地指指她手中的本子,說:“沒記錯的話,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你記性真好,是結束了。”宋冉鬆了肩膀,“謝謝配合。”

  “客氣。”他把話筒遞給她。她接過來,關掉開關。

  “沒事兒了。你可以走了。”她說著,轉身蓋上筆帽闔上筆記本卷起話筒線。

  李瓚沒走,指了下三腳架和攝影機,說:“這個要收麽?”

  宋冉不好意思了,忙道:“我自己收拾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