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瓜哥兒是個什麽鬼,都說賤名好養活,那不是該叫……“狗剩”,小霸王汪你一臉信麽?

  薛家這邊廂幾個都圍著春姨娘家的瓜哥兒說得熱鬧,王夫人冷眼旁觀,心下很是不屑。賈母卻仿似沒看到這邊的熱鬧,亦未曾看出王夫人的冷臉一般,仍同旁人說笑。

  賈家這邊正在熱鬧,宮傳下了老聖人的懿旨,說是老太妃聽聞賈母這一日做壽,特特賞下了一柄象征長壽的玉如意,賀賈老封君壽辰的。賈家自然又是一番熱鬧,謝了賞,眾人便又重新落座。

  史太太笑著恭維道:“還是老祖宗有臉麵呢,別人家再是沒有這等恩賞的。”

  賈母笑道:“什麽臉麵不臉麵的,可不都是皇家給的恩典麽。”

  史太太道:“姑母如今可再是沒有不如意的了。”

  賈母卻是歎了口氣,“哪裏可就事事如意了,這麽一大家子,多少事兒呢。”

  史太太不覺自己竟惹了老太太不樂意,忙勸道:“這可是哪裏話說的,咱們家二嫂子一向是個妥帖的,又有鳳丫頭一旁幫襯著,一家子的孝子賢孫,哪個能叫老祖宗不如意呢。”

  賈母卻是笑道:“你莫急,並不是他們哪裏不好的,隻我這心裏,一直有樁心事沒了呢。”

  史太太聞弦歌而知雅意,掩嘴笑道:“可是叫我猜了,如今能放在老祖宗心尖尖兒上惦記著的,可不就隻能是咱家寶玉了?”

  賈母道:“你最是個精乖的,可有哪件事能逃得了你的眼!”

  史太太笑著奉承,“可不都是老祖宗教我的。”

  賈母笑,“就你長了張巧嘴兒。”

  史二太太笑道:“便是要鼐兒家的這般能說會道的才好呢。”既然賈母已經將話遞了出來,史家兩位太太少不得要幫忙架上一架的。“如今寶玉可也大了呢,老祖宗可給他相看了?”

  史二太太這話一問,別人倒好好些,倒是甄家大太太忍不住支棱起了耳朵來。她家姑娘自被宮撂了牌子,便有些鬱鬱的模樣,如今還在賈家大觀園裏住著,同賈家幾位姑娘相處得是極好的。且瞧著模樣,卻是對那賈寶玉有了幾分心思的。

  甄家原也是幾番接過聖駕的,論體麵,竟也比之四大家族有過之而無不及。隻是到底長居金陵,如今亦不是上皇的天下了。

  賈母笑道:“我也不大出門子,哪裏識得幾個姑娘家,你們做嬸子的平日間出去走動,可有看哪家的姑娘好的。我也不希圖旁個,隻要那知書達理,大方懂事的,是正經人家便成了的。”

  史二太太哪裏信賈母心裏沒個章程的,拉拔了一圈兒,大概也明白了幾分,便笑道:“哪家的姑娘能有咱家的好呢,我隻說,便是老祖宗身邊這些,哪個不是好的。”

  賈母眼睛在下邊掃了一圈後,笑道:“可正是呢,真真是再沒哪個不好的了。

  史二太太笑道:“咱家寶玉也是再好不過的一個呢,旁的不說,便是這銜玉而生便是有些個來頭的。”

  賈母笑,“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哪裏有什麽來頭不來頭的。倒是他的親事,我是真真惦念著呢。”

  史二太太笑,“老祖宗何必從外頭選呢,咱們家裏幾個女孩子,個頂個是出挑的,隻怕老祖宗就挑花了眼呢!”

  史太太笑著附和,“嫂子這話我可是同意的,老祖宗隻別挑花了眼才是呢。”

  賈母笑著瞄了眼薛母,薛母卻是半點兒未往自家想的,賈母暗暗歎氣,隻話卻不好說得太明白了。

  史太太瞄見賈母的眼神,有心討好賈母,便笑道:“旁個不說,隻說薛太太家的寶釵,我便是愛極了的。我便是兒子早生了幾年,否則說什麽也得把人聘了回去呢。”

  薛母聞言笑道:“哪有太太說得這般呢,她還小呢,她哥哥也說了要多留她幾年呢。”

  史二太太笑道:“寶釵不是行過笄禮了,便是想留幾年,也該先給她定了人家的。如今可該尋著了,再過兩年,怕是好小夥子都叫人家挑走了,薛太太豈不就要急了。”

  如今東安郡王家正在守孝,倆家並未正式定親,薛母實在不好說出兩家已經有意做親之事。且這樣事情,哪裏能從女方嘴裏說出來,沒地叫人覺著輕狂了。

  薛母隻好道:“哪裏急得來呢,我一個深宅婦人,如何識得好小夥子,便隻交給她哥哥便是了。”

  史太太掩嘴笑道:“薛小爵爺我也是見過的,再是個有出息不過的,隻他一個爺們家,哪裏會看這些呢!還不是咱們婦道人家的出去走動,彼此相看呢。”

  薛母幹笑兩聲,史二太太也跟著道:“正是老家的這話呢。如今咱們四大家族,小一輩兒的可還有誰呢,便是寶玉了,他最是個出挑的。薛太太可還挑什麽呢?”

  薛母幹咳兩聲,看向賈母,賈母乃是知道薛家同穆家的口頭親事的。賈母卻仿似未聽見這話一般,卻是笑著看向她。

  薛母心下便咯噔一聲,又看向王夫人。王夫人卻也是望向另一側,並不看向薛母。薛母無人解圍,便也隻得一味幹笑罷了。

  賈母自然也知,薛家這門親不是那麽好結的,百般暗示,薛母隻不接話,她便也明白,從薛母這裏入是不成了。

  心下微微歎了口氣,賈母笑道:“可別逗他薛姨媽了,恐他姨媽已經給寶釵相看好人家了呢,咱們隻瞧著寶玉好呢,怕是他薛姨媽瞧著有比寶玉更好的呢。”

  史太太嗤笑一聲,“薛太太倒是說說,寶釵也是咱們看著長大的呢,在咱們眼跟前兒,竟還有比寶玉更好的,我這做嬸子的,可得替咱家寶釵寶玉問一問呢,瞧一瞧,這哪家小子,能不能配得上咱們寶釵呢。”

  薛母素來笨嘴拙舌的,這時竟也不知該如何回嘴。想回一句賈家老太太卻是知道的,隻又覺這般說不好,眼瞧著賈母可是沒有承認這個的意思。若說出穆家,畢竟尚未正式結親,且穆家尚在孝,再沒有這時候談婚論嫁的了,一時臊的不成。

  寶釵正在那邊同幾個姐妹說話,也未留意這邊動靜,卻有薛母身邊的大丫鬟金鎖兒瞧著這一出,便偷偷地去尋了寶釵去。

  寶釵聽著金鎖兒幾句耳語,心下既羞臊又惱憤。自來結親乃是結兩家隻好,哪有賈家這般逼迫人的。且不說當日東安郡王府因同賈家交好,方請了賈老太君來做這媒人,兩家雖未正式過禮定親,可彼此也是有定禮的。她那金釵可還在穆家裏呢,更別說她及笄時,穆安該特特送了禮來。自然,這種私相授受之事卻是不好明言的,隻情義卻已是有了的。

  隻寶釵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再不好拿這樣的事去質問長輩的。隻也不能眼睜睜瞧著薛母被人刁難,寶釵心下暗暗一合計,便有了謀略。

  她就說呢,方才襲人話裏話外百般暗示,她原沒多想,卻不想賈家早有了想頭兒了。寶釵可自認不是什麽和氣人,她素來是你敬我一尺我方還敬你一丈的。既然招惹到了自家頭上,她是不吝於用些陰私段,叫賈家人知曉知曉厲害的。

  寶釵轉著眼珠子瞧了一圈兒,便見著了寶玉院子裏的兩個她認得的丫頭,一個叫秋紋,一個叫碧痕的。

  那秋紋乃是寶玉院裏的四個大丫頭之一,碧痕卻隻是個二等丫頭。不過她二人素日脾性想和,便常在一處。如今賈母過壽,來來往往的客人不少,各院裏便都有丫頭過來幫襯著。因著秋紋素日並不為寶玉所喜,她便也同院裏的其他幾個丫頭過來賈母這邊,也是湊湊熱鬧,長長見識的意思。

  寶釵原也同寶玉這屋裏的丫頭們認識,各人各脾性,寶釵便隻搭了幾句話,便知她們是個什麽性子的人。隻她不過一個外客,素日間施些小恩小惠,府裏的丫頭們自然都隻說她好的,每每到了一處自有人來奉承便罷了。難道還叫她同這些個小丫頭片子們一處,去爭哪門子的風吃哪門子的醋不成?因她麵大方,寶玉院裏的丫頭,除了晴雯,旁個自然都隻一味恭敬著。

  寶釵打量了一眼秋紋,見她穿著一身頗為體麵的半新衫子,知她又得了王夫人的賞,特特穿出來現眼的,微微露出一個淺笑,便對著一旁的史湘雲耳語了兩句。

  史湘雲忙忙問道:“我說今日一直沒瞧見‘愛’哥哥呢,原來竟是襲人姐姐病了麽?”

  寶釵也麵露擔憂,道:“可不是麽,我原去瞧了她一趟的,也不知是怎的了,竟也不叫請了大夫來看,隻說是有些不適罷了。我瞧著啊,那小臉兒刷白刷白的,可憐的緊呢。”

  寶釵又招喚了那一邊的秋紋碧痕兩個過來,那兩個一瞧,是薛大姑娘喚自己,便忙忙地過來奉承。寶釵笑問道:“我同湘雲聽說寶玉院裏的襲人頭幾日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秋紋眼流露出一絲憤恨,連帶著碧痕也是不大高興的模樣,寶釵便故作驚訝道:“難道竟不大好了麽?”

  秋紋譏諷道:“哪裏不好了,她可是好著呢,再如意不過了呢。”

  碧痕也在一旁道:“可不是呢,這幾日寶玉竟在一邊兒做小伏低了,她倒還拿捏上了。”

  史湘雲聽了已是有幾分不高興了,道:“她是個什麽人,怎地還要愛哥哥做小伏低了。”不過她素知寶玉便是這樣的性子,也隻埋怨一句罷了。

  寶釵便也問:“你倆可莫蒙我,襲人可不是那樣人。”

  秋紋聞言嗤笑一聲,便壓低了聲音道:“那不是前兒晚上下雨,二爺也不知打哪受了些邪氣,回來敲門半天不見人開,還是襲人去開的門。開了門又笑二爺淋了雨,二爺惱了便踢了她一腳。她也是個嬌氣的,第二日便臥床了,二爺要請大夫她又不許的,隻一味哭。後來倆人在屋裏說了半日話,出來便瞧見二爺也是眼淚漣漣的,問什麽也不說。這幾日便一味地哄著她,她竟還拿捏起來了。”

  寶釵聽她這一番劈裏啪啦地說完,心下便明白了幾分,隻她卻仍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樣,搖頭笑道:“襲人可不是這樣人,我卻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