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薛母自賈家出來,方才從寶釵那裏知曉金釧兒投井死了,這事兒隱約同寶玉似還有些幹係,具體如何便不十分清楚了。

  寶釵很是唏噓,“寶玉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一徑說著是自己害死了金釧兒。湘雲這幾日一直住在賈家,聽她說,寶玉自那日被打後便是晚間說胡話都要提一提金釧兒的。”

  薛母也是唏噓,她雖不大瞧得上那丫頭,到底也都是常見的,乍一聞死訊,多少也有些不落忍。不過她也知道,恐金釧兒的死有些個不體麵,否則她乃是主母身邊第一得力的大丫頭,哪裏能這般不明不白的就投了井呢。

  不過這話卻是不好同寶釵說的,便隻得忍了一路,待晚間悄悄同薛蟠提了,不叫他去賈家瞧寶玉。都能逼得主母身邊的丫頭投井,也不知是做了什麽事呢。

  薛蟠不過是想去賈家瞧熱鬧罷了,薛母既然不願他去,免得沾了是非,那他便也不去了,左了這事兒肯定有林玨的在,他且不急呢。

  過兩日,林玨果然又親自登門了。

  黑子自封了王爵後便不去宮當值,隻偶爾去陪他皇帝爹皇帝哥說說話罷了,這時候便也在家。

  薛蟠卻不知,這事兒竟然還跟黑子扯上了些關係。

  “我哪裏認識忠順親王呢,更不識得他府裏的長史官了。好在卻是認得九王爺府裏的長史的,便借著他的口將那琪官的事引了出來,指導忠順王的家人去了賈家問賈寶玉要人。”

  薛蟠好奇,“琪官是誰?怎麽還有這人的事兒。不是說因為寶玉強逼了王夫人院子裏的丫環,那丫環不堪受辱才投井自盡的麽。”

  林玨嗤笑一聲,“我是不大看得上賈寶玉的,最是個沒囊性的東西,不過也得承認,他確實是做不出這種事來。想是賈寶玉素日間便有些個言行不謹,那賈環知他這性子,便隨意編排了兩句罷了。”

  “我原就隻是想著那賈寶玉同忠順親王府上的小戲琪官有些不清楚,他又鼓弄著琪官偷偷在外麵置辦了房舍地畝的。這不前幾日琪官同忠順王鬧了些脾氣,便去自己城外那處房產住著去了,幾日都沒回來。那忠順王一日不見琪官便不行的,四處搜羅著竟都沒有蹤跡,這才著了惱,我這邊便托著瑞王府的長史透了話給那府裏的長史,這才尋到了賈家。”

  薛蟠倒是嚇了一跳,“賈寶玉膽子夠大的。”原在賈家義學上學時便知賈寶玉袖子已經斷了,卻不知竟然連忠順親王的人也敢動,這可真就是找死了,誰不知道忠順王位高權重,最是個霸道的。

  林玨笑道:“那琪官難道真能瞧上了他,不過是風流慣了的,拿他戲耍罷了。兩人互送了貼身的汗巾子,這才叫人抓住了把柄,他還妄圖狡辯,二舅舅哪裏容得下他般丟人現眼。也實在是巧了,原不過是一通惡罵訓斥罷了,卻正趕上王夫人身邊的金釧兒不知因何投了井,賈環一通編排,這才徹底惹惱了二舅舅。”

  “流蕩優伶,表贈私物,欺瞞長輩,荒疏學業,淫辱母婢1……”

  薛蟠聽林玨細細數了一遍,感慨道:“我的天,二姨父沒打死他實在也算位慈父了。”

  林玨道:“王夫人一會兒哭賈珠,一會兒哭自己的,還將宮裏的賢德妃也連帶了上,惹得賈家一眾人等都哭得沒了魂兒一般,二舅舅再不敢下狠的了。何況已經打成那副樣子,好懸沒殘了,賢德妃省親在即,難道真的把寶玉打殺了。不過是一時氣急,方下了狠,此時還不定如何後悔呢。”

  “這倒很是。”薛蟠頗為讚同林玨的說法,不過也十分好奇賈寶玉到底是不是賈政親生的。賈政每每見到寶玉都是一副疾言厲色,恨不能立時打殺的模樣,也難怪寶玉每每瞧見賈政便如同老鼠見到了貓一樣。

  寶玉挨打不過一個小插曲罷了,原就是林玨薛蟠為了小懲大誡,給他一個教訓。也是寶玉行事不謹,惹下的禍端,趕巧碰到了一處,這才把這小懲給弄成了大懲。好在也沒真要了寶玉的性命,不過臥床靜養一段時間卻是在所難免的了。

  這事於旁人不過是閑談時的談資,說說笑笑間便罷了,於賈家卻是再嚴重不過的事了。

  卻說賈家這邊,那金釧兒素日便對寶玉很有些情誼,隻是寶玉那院裏的人都是厲害的,再不肯容旁人近了寶玉的身。這日也是巧了,王夫人正倚在榻上小寐,金釧兒屁股挨著腳凳坐在一旁給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捶腿,也正迷迷糊糊的,並未瞧見進來的寶玉。

  寶玉風風火火地進來,一見自己母親正在休息,便放緩了腳步,又見金釧兒腦袋一點一點的,上動作卻仍未停,不覺好笑,便過去捉弄她。

  金釧兒一見是寶玉,原是畏懼王夫人,並不肯同他頑笑,隻一味讓他出去的。寶玉哪裏肯,他素日就愛同丫頭們一處玩兒,隻王夫人這裏的丫環雖也同他說笑,可也總是矜持著,他素知女孩子本性都有幾分活潑的,便起了調弄的心思。

  金釧兒原就對他有意,這一來一回的,寶玉隻是同她玩鬧罷了,她卻做了幾回真,難免便多了心,卻也半真半假地推拒了一番,哄寶玉吃她嘴上的胭脂,竟還叫寶玉同王夫人討了她去,往後兩人隻做一處才好呢。

  寶玉正有此心,哪裏有不肯的。隻這邊正說笑著,那邊王夫人卻是再聽不下去的,翻起身便給了金釧兒一個嘴巴子。又是“下賤蹄子”又是“小娼婦”的一通罵,直把個金釧兒臊的滿臉通紅淚水漣漣。寶玉哪裏見過母親這般模樣,早嚇得跑了出去,躲到了賈母房裏。

  王夫人因要把金釧兒攆出去,金釧兒百般哭求,王夫人哪裏肯應的,便叫了金釧兒的老子娘來,要第二日便領了出去的。隻金釧兒卻是再不肯的,自覺丟臉已到及至,寶兒奶奶的夢也碎了,一時想不開,便投了井。

  王夫人原也是氣急,遇到這般事,便也隻好做出了慈悲的嘴臉來,將金釧兒的妹妹玉釧兒提為自己屋裏的大丫環,又好生補償了她們老子娘。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幾十兩銀子便打發了,倒還換來了金釧兒一家的感恩戴德,王夫人這買賣著實不虧了。

  隻王夫人也沒想到,金釧兒投井這事兒竟還給她的寶玉惹來了禍端,難免心內便又將金釧兒恨上一恨了。

  忠順親王家的長史來問寶玉要人,原就叫賈政五內俱焚,這時候又趕巧碰上見了金釧兒投井過來看熱鬧被嚇得慌裏慌張的賈環,質問之下,賈環一番挑撥,賈政險沒氣死,便有了寶玉挨打這事兒。

  王夫人初時很為寶玉挨打驚懼了一番,好在都是皮外傷,她才放下心來。寶玉既已挨打,王夫人難免便要問一問因由,隻寶玉哪裏知曉,賈政那頭也再不敢多問的。後來尋了寶玉的小廝一問,茗煙含含糊糊不甚清明的一番說辭,立刻便叫王夫人尋到了賈環身上。

  王夫人簡直恨毒了賈環,卻不好直接拿他作耗,便隻拘了他在自己屋裏抄經,美其名曰是為哥哥祈福,做出一派兄友弟恭的景象。賈環原是極煩王夫人的這番做派的,不過這次他知自己惹惱了王夫人,便也老老實實地抄經,麵上不敢露出半分埋怨。

  那邊王夫人便去了賈母屋裏,悄聲對賈母哭道:“老太太,媳婦惦記著寶玉的傷勢,回去之後左思右想地睡不著。寶玉自來是有些個孩子心性,卻不是個品性壞的,隻老太太瞧著如今這一出出的。先有璉兒那院裏的尤姨娘自戕,府裏便傳出些不好聽的話頭來。再有前日我那院子裏的金釧兒因我罵了兩句想不開跳了井,竟也招惹到了寶玉的身上。老太太懂得多,我這心裏總是上八下的,還請老太太教我。”

  賈母思量片刻,“莫不是撞克了什麽?”

  王夫人麵上悚然一驚,“這可如何是好呢?”說著便身子一軟跪了下去,“老太太,寶玉可是我的命根子,還請老太太救一救他。”

  賈母自隻有更急的,卻先安撫王夫人,“你先莫急,這隻是咱們的想頭罷了,到底如何,還是請馬道婆來瞧瞧再說。”

  王夫人心下暗喜,麵上仍是一派急色。

  賈母也不耽擱,趕忙喚了鳳姐兒過來,叫她著人去請了馬道婆過來。

  馬道婆第二日一早便過來了,她站在寶玉院子前麵,神神叨叨了一番,才對賈母道:“老祖宗,我近日在觀便覺心神難安,揣度著許是有了些什麽事情。正巧昨日府裏著人來請我,我晚間擺了香案細細測算一番,竟是貴府寶二爺出了事,這也難怪我這做幹娘的心裏恍惚了。”

  賈母便忙問:“可有破解之法?”

  馬道婆搖頭晃腦一番,說了一堆八八的事,引得賈家眾人越發信了,才道:“大凡些大家子孫往往便易招惹這些,這也不值當什麽,隻多行些因果善事便罷了。”

  賈母又忙道:“還請馬仙人教我。”

  馬道婆便笑道:“老祖宗一身功德,原就能蔭蔽子孫,如今竟也隻需添些香燭供奉,多添幾斤香油,菩薩麵前點上一盞大海燈罷了。”

  賈母道:“這海燈得添多少香油,你且明白地告訴我,我也好給寶玉行這件功德。”

  馬道婆便說了其他幾家大戶點海燈的分量,又補充,“如老祖宗這般竟為了孫輩,又是功德加身的,便也不要點太多,免得折了哥兒的福氣,多則斤少則五斤的也就足夠了。”

  賈母拊掌道:“既是這樣,那你便將一日五斤的合準了數目,同鳳丫頭說了,每月來支領。”

  馬道婆便念了聲佛號,賈母又問,“原一直是好好的,隻不知怎的今日突然便禍事連連,馬仙人可給咱們寶玉算算,可是妨克了些什麽。”

  馬道婆便拿眼睛四下瞧了一圈兒,賈母會意,鴛鴦便領著一眾下人退了幾步,隻留下賈母並王夫人同馬道婆說話。

  那馬道婆方道:“原是府裏之事,我這等方外之人是不好插的,隻如今事涉寶玉,到底也算是我的幹兒子,也是我的一段俗緣,哪怕損了我的道行,好不好的也得管上一管了。”

  賈母一聽,便知許是涉及了賈家內院的一些勾當,心內已有兩分清明,便道:“不想卻還連累了馬仙人。仙人隻管放心,待這事了了,我必去觀裏給您點了燈,多少彌補一二。”

  馬道婆麵上一肅,道:“老祖宗這便外道了,若是旁人家的家事,便是不損道行我也未必會管,不過是老祖宗素來便是個行善積德的,寶玉又同我有俗緣,我才管的。老祖宗若再說些外道話,反叫我不知如何了。”

  賈母這才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