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寶玉原本見到薛蟠是有幾分害怕的,不過因有林家大哥哥對比著,反顯出薛蟠的隨和來,他便也不懼怕與薛蟠說話了。

  見金榮離開,寶玉卻坐到了薛蟠身邊,便有兩個長相上有幾分雄雌莫辨,姣好若女的少年嫋嫋娜娜地湊了過來。

  寶玉一見他們便極是高興,忙忙地介紹給薛蟠認識。薛蟠卻識得這兩個,正是銀錠兒曾提到過的,被大家喚作“香憐”“玉愛”的,亦是曾經引得金榮與秦鍾大鬧一場的兩人。

  金榮與兩人頗有些不對付,兩人亦是在賈家家學借讀,卻連賈家的親戚都算不得,家世不顯,錢財不豐,便喜與人勾搭,得些便宜。他二人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不說家世背景,便是力氣亦比不得金榮,常受他欺負,便隻得依傍著寶玉過活。不過寶玉素日又不常在,所以他們大多時候仍是躲著金榮。

  薛蟠素日出大方,早引得學裏諸人心生向往,不過是金榮早一步湊了過去,別人便也不好與他爭搶。其他人尚且如此,何況香憐玉愛兩個。

  如今見著寶玉來了,金榮已是避到了旁處,他們這才湊了過來。寶玉與二人親親熱熱地說了會兒話,薛蟠亦接收到無數道媚眼,且有一隻小爪子已然悄悄摸上他的大腿,不待薛蟠反應,先生來了,便也各回了各位。

  待得坐定,賈代儒開始講學,其他人都麵上規矩地聽課,便有人拋了個紙團子過來,正正砸進薛蟠懷裏。

  薛蟠捏起紙團,抬頭四下張望了一番,便見那叫玉愛的正偷偷瞄自己,見自己看過去,忙慌張地收回了視線。片刻後,又偷偷瞄了自己幾眼。薛蟠好笑地展開紙團,見他展開紙團了,玉愛方不再回頭瞄他了。

  待得午間休息了,薛蟠與寶玉一道用了飯,又有攜著賈茵同來的賈蘭過來請安拜見。寶玉擺了擺,與賈蘭道:“這是咱家你薛姨祖母家的大叔叔,你雖在學裏上學,怕是沒見過的。”

  賈蘭自是識得薛蟠的,不過他隨了寡母李紈的性子,平日間便不大愛參與些是非,眼見著薛蟠一到學裏,便引出了些拈酸吃醋之事,便假做不曉得兩家關係,隻一味領著賈茵讀書,亦不許他參合這些。

  如今寶玉與他明說了兩家關係,賈蘭自不好再裝作不知,忙又拉著賈茵與薛蟠行禮,“見過大叔叔,原不知曉大叔叔竟是金陵薛姨奶奶家的,失了禮數,還請大叔叔見諒。”

  薛蟠一見賈蘭這模樣,便知他是個不愛惹是生非的性子,心內明了他這般說辭有幾分真假,不過他卻也不介意,笑道:“我是個讀書不大通明的,往日間讀書也是天打魚兩天嗮網,並不常來學裏,倒也並不知道原來珠大哥家的蘭兒也在這兒讀書。”

  他說著解下腰間掛著的荷包,取出幾個小金錁子,遞與賈蘭與賈茵道:“原是第一次見,我這裏並不曾預備下什麽像樣的東西,這幾個小金錁子便贈予你們把玩吧。”

  這時候有話叫“長者賜不敢辭”的,賈蘭兩人便收下了,賈蘭道:“先時原就收了大叔叔的禮物的,便又叫大叔叔破費了。”

  薛蟠擺擺道:“不值當什麽,你大叔叔家最不缺的便是金子。”

  賈蘭雖隻小了寶玉幾歲,可也是一直以大家公子的教養嚴格要求自己的。如今冷不丁聽見薛蟠這般大喇喇地說這樣的話,實在不知該如何回話。

  不過,因著賈珠去世得早,李紈又是個綿軟的性子,他雖貴為嫡長孫,母子倆在賈家卻如同隱形人一般,並不如何受重視。更遑論李紈之父隻是國子監祭酒,家並無恒產,李紈自也不是個陪嫁豐厚的。母子倆守著賈家那點子例銀過活,偶爾還有例銀遲發的情況發生,上並不富裕。

  因而賈蘭雖受封建禮教影響根深蒂固,不過卻不是那等一味迂腐之人,自是知曉銀錢的好處。薛大叔叔給了這幾個金錁子,可不是那等隨意打賞人時用的重約一兩的鏤空雕花的小錁子,卻是十足十實心印著“吉祥如意”字樣重達五兩的金錠子。賈蘭握著兩個金錁子,心內卻是盤算著今冬可以給母親買一件大氅了。

  薛蟠又笑著問寶玉,“這個小子我並未見過,是哪家的孩子?”

  寶玉便笑道:“茵兒原是西街玤大哥家的,玤大哥早便去了,如今跟著玤大嫂子過日子,大哥哥不識得他也不奇怪。”

  薛蟠心內暗道,怪道兩人這般好的,卻是個同命相連的。

  薛蟠便道:“我這幾回過來,瞧著學裏頂數你兩個是最懂事的,素來也不跟著他們淘氣。珠大嫂子與玤大嫂子都不容易,你們可莫要辜負了她們的一番心意。”兩人俱拱應是。薛蟠又道:“咱們不是外處,有什麽事情,盡可以去南大街薛宅尋我,不必外道。”兩人又忙忙應了。

  說了幾句話,便又有一人過來,此人亦是生得風流俊俏,卻又與寶玉這般脂粉堆裏養出來的不同,頗多了兩分俊朗氣。見他過來,賈蘭二人與他互見了禮便借口有事與薛蟠寶玉告辭了。

  來人乃是寧國府那邊的玄孫輩,名喚賈薔的。寶玉與薛蟠介紹了幾句,薛蟠亦給了兩個金錁子。

  不過這兩個卻是不能與賈蘭賈茵那幾個相提並論的,薛蟠畢竟隻帶了兩個荷包在身上,一隻裝的俱是實心兒金錁,乃是為遇到親近人家的小輩預備的;另一隻卻是鏤空的,寶釵給他裝著免得遇到別家小輩不好給的禮太重。如今實心兒的都送出去了,便隻好拿著個鏤空的混過去了。且寧國府原就與榮國府差了一層,給這個也並不失禮,不過是方才給賈茵的禮有些重了,方顯得好像怠慢了賈薔一般。

  不過薛蟠卻是不會想到這些的,他本就是個率性而為的,平日間打賞個把人都不拘是金錁子還是銀錁子的,哪裏會在意這個。

  寶玉自也不會在意這個,他素來便不喜這些個黃白之物,自也不知其價值所在。

  倒是賈薔,他自幼便父母雙亡,得寧國府珍大老爺收養,素來很受些溺愛,不過因著一些府內的閑言碎語不得不暫避到了府外,卻也有珍大老爺置辦的府邸,平日間鬥雞走狗尋花問柳的花用並不能少一分。

  方才隻瞧了一眼薛蟠送給賈蘭賈茵的禮物,他便知這薛霸王又開始往外散財了,因而這才過來討些便宜罷了。

  寶玉與賈薔自也是認得的,畢竟榮寧二府同氣連枝,來往亦是密切。

  “薔兒,你自去外邊自立門戶便與我來往得少了,如今看著,可還好吧?”

  這賈薔尚且比寶玉還要大上幾歲,如今竟一口一個“薔兒”叫得自然,倒叫薛蟠心內發笑。

  賈薔待寶玉卻是恭敬,含笑道:“二叔叔哪裏不知我的,我一個自小失了父母的,哪樣日子活不下去呢!”

  寶玉亦笑,“莫說這樣話,叫珍大哥哥聽見了,可是不依的。”

  賈薔麵上一副濡慕之色,“是了,珍大伯父自來待小侄都是極好的。說來小侄已是幾日不去給大伯伯請安了,今日下了學還請二叔叔等我一等,我與您一道過去府裏,給大伯伯請安。”

  寶玉自沒有不應的。

  薛蟠與賈薔沒什麽交情可言,見他請過安,又寒暄幾句,便打發他走了。待他走了,薛蟠便應寶玉之邀,同去……如廁。

  如廁回來,便有香憐玉愛兩個一起同行。

  那二人原就是想約薛蟠一同說話的,如今瞧見寶玉與薛蟠一起,便也不好多說什麽,隻不時拿兩雙含情脈脈的眼睛似嗔似怨地瞅著他。

  四人圍在一處說話,寶玉便忍不住歎道:“鯨卿的冥誕就在這幾日了,我原想著要祭奠他一番的,如今正好你二人也在,咱們往日間便都是與他極好的,如今他家也沒個什麽人了,我想著去寺裏給他做場法事,你們到時都來吧。”

  香憐玉愛對視一眼,往日間要說有多少情分實在不至於,畢竟秦鍾隻在學裏讀了不久的書,又是常與寶玉一處的。且因著秦鍾與兩人的曖昧,惹得學堂一場大鬧,雖後來壓了下去,回了家到底都有一番折騰,且又大大得罪了金榮,再提什麽情分不情分的,二人實在不大有興致。

  不過到底還有寶玉的情分在,二人便也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

  寶玉便又對薛蟠道:“薛大哥哥想是不知道鯨卿這人的。”說著,他又歎了口氣,麵上一副懷念模樣,“鯨卿乃是咱們寧府那邊蓉侄兒的妻弟,蓉侄兒娶的是原工部營繕郎秦業大人家的可卿嫂子,如今業已故去了。”

  薛蟠倒是知曉秦可卿的,沒了有兩年了,據說過身後寧府那邊好大的排場,不過寧府孫輩的一個媳婦罷了,竟連四王八公亦是擺了路祭的。那秦可卿所用的棺木,亦是寧府珍大老爺特特托了王夫人,又由王夫人尋到薛家,才得了那據說萬年不朽的潢海鐵網山的檣木。

  當然,這個萬年不朽的說法,於薛蟠來說便有些懷疑了。畢竟若是有這樣好的板材,他還想留給他老爹呢,哪裏輪得到賈家。且當時負責此事的掌櫃的意思,誰知道那玩意腐不腐呢,看賈家這般重視,難道若幹年後還敢開棺驗屍不成,人都入土為安了。

  薛蟠深覺,此話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