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後記 (9)
  有紅過臉。

  可今夜,柳成元攆了韋靜回房。

  女人的心思最是敏感,韋靜知道柳成元不是喝醉了就耍酒瘋的男人。

  她雖然回了正房,心裏卻尋思著柳成元今夜的反常舉動。

  可想來想去,卻沒有什麽頭緒。

  這一夜,柳成元昏昏沉沉的,卻沒有一刻睡著過。

  而與此同時,郡主府裏的周宜也翻來覆去都難以入眠。

  這幾年她避著柳成元,從不去別人家赴宴,深居簡出,幾乎足不出府。

  可沒有想到,竟然會在新帝的登基宴上看見他。

  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甚至於不敢再多看一眼,匆匆就走了。

  可是她的直覺告訴她,柳成元聽出了她的聲音。

  他愣神地望著,眼眸深黑,顯然不是神遊天外。

  這都沉寂七年的往事了,突然翻出來,就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

  明珠郡主輕歎一聲,知道未來的日子,她不僅要避著柳成元,還要謹防他知道孩子的事情。

  三年前她搬出賢王府,對外宣稱收養一個義子。

  許多人都猜測著,她的義子其實就是她跟男寵私養的親生子。

  然而,沒有人敢說。

  因為高鴻的死,也因為她是明珠郡主,她可以再嫁,為何又要委屈自己親生子為義子?

  不論外麵的人如何猜測,對她來說,那都不重要。

  可是現在,她突然有些不安起來。

  她有一個義子的消息柳成元肯定能查到,所以……她不能再待在京城了。

  ……

  柳成元查到明珠郡主出京的時候,那是在驕陽似火的六月。

  下屬帶回來的消息,明珠郡主攜義子前往杭州府避暑去了。

  避暑?

  他冷嗤,見過他的第三日就走了,而那時才堪堪四月。

  她分明就是故意避開的。

  滿腔的怨憤到了一個頂點,就像是烈日下咕咕冒著熱氣的河麵一樣。

  柳成元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住了,那件事就像一個毒瘤,長在他的心上,攪得他日夜不安。

  他給陳青雲說了想去杭州府一趟,過了幾天,他便成了杭州巡鹽史。

  柳成元前腳出京,後腳便有消息遞進了賢王府。

  周寧選擇瞞下了消息,沒有往杭州府報信。

  杭州府算不上避暑勝地,至少去到那裏的柳成元覺得暑熱異常,口幹舌燥。

  他知道明珠郡主就住在楚府,那是她的外祖父家。

  巧合的是,楚府的大老爺請他暫住楚府。

  柳成元自然求之不得,可為免明珠郡主繼續躲著他,他叮囑楚大老爺不許透露他的身份。

  楚大老爺自以為明了其中深意,連連點頭同意。

  甚至於還跟柳成元透露了,他府上住著尊貴的外甥女。

  柳成元趁機問他,那位尊貴的客人住在何處,以免碰到,有失禮之處。

  楚大老爺並無戒心,告訴柳成元他那尊貴的外甥女住在園林中間的蘅蕪院,因是單獨辟開的院子,所以就算他逛園子也不會遇見,因為那四周都是用花牆圍起來的。

  柳成元心裏微微有底了,起先在楚府住了三天,每天早出晚歸,皆忙於公事。

  楚大老爺聽聞下人的回稟,越發覺得柳成元來杭州府巡查要緊事的,很是恭敬,不敢怠慢。

  第四天晚上,柳成元召來身邊的貼身侍衛道。

  “如何,可能潛入那蘅蕪院?”

  侍衛搖了搖頭,鄭重道:“那院子四周都有暗衛守著,屬下連靠近都不能。”

  柳成元聽了,麵色沉得厲害。

  這時又聽那侍衛道:“明珠郡主每日早上都會送她的義子出蘅蕪院,那孩子在楚家的族學念書,晚上回來時,明珠郡主也會在蘅蕪院外麵的水榭裏接他。”

  “大人若想見明珠郡主,這兩個時機都是可以的,到時屬下可以引開明珠郡主身邊的暗衛。”

  柳成元想了一下,早上是最好的時機。

  因為那個時候,孩子剛走。

  晚上孩子回來,倘若他想說些什麽,當著孩子的麵便不好開口了。

  柳成元和護衛商量了一下,準備天一亮就先潛伏在蘅蕪院的外麵。

  這一夜,柳成元迷迷糊糊睡過去,隻見一個孩子朝著他跑過來,歡呼地叫著“阿爹!”

  他猛然驚醒的時候,天色灰麻一片,侍衛輕叩房門道:“大人,我們現在就要過去了。”

  柳成元翻身起床,用冷水隨便洗了把臉,然後束起頭發就走了出去。

  侍衛隨身候著,帶著他避開晨起的下人們,一路慢慢靠近蘅蕪院。

  番外三十八:報複的快感(周柳篇)

  辰時剛到,通向蘅蕪院的廊道便傳來腳步聲。

  柳成元隱匿在花圃後的矮樹從中,犀利的目光透過斑駁的枝影直直地看著前方。

  不多時,隻見一高挑的女子牽著一個小小的孩童走來。

  女子眉峰英氣,鳳目深邃,精致的五官上有著淺淡的笑意,遠遠看著,怡然矜貴。

  孩童圓眼靈動,臉蛋紅潤,走起路來蹦蹦跳跳,十分活潑可愛。

  柳成元靜待時機,隻見那母子倆走到水榭處,便有丫鬟護衛送那孩子去學堂,而明珠郡主則駐足觀望。

  身邊的護衛對著柳成元微微頷首,然後尋了機會繞到水榭後。

  暗衛悄無聲息地被引走了,柳成元迫不及待地從矮樹中揚起頭來。

  樹枝顫動,很快就吸引了明珠郡主的目光。

  她看過去的時候,柳成元已經大步走了過來。

  他的速度很快,幾乎幾個大步就躥到了她的身邊。

  明珠郡主呼吸微滯,寬袖中的手指動了動。

  她很想轉身就走,可是她強迫自己停下來。

  她想知道柳成元怎麽會在這裏,看樣子就是來堵她的。

  柳成元衝到她的麵前,然後仔細地打量著她。

  他沒有說話,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

  曾經他親眼看見她狠辣的自傷,倘若是她,疤痕便是最好的證據。

  “郡主可還記得我?”柳成元譏誚道,墨色的瞳孔裏,隻有她一個人的身影。

  明珠郡主冷冷地抬起頭來,隻見她眼色森然,長長的睫毛像是一團陰影,遮擋了她目中深邃的暗光。

  “你是誰?”

  她問道,眉頭皺起,很是不耐。

  “嗬!”柳成元冷嘲。

  他微微捏了捏拳,然後怒目而視道:“真的不記得了嗎?”

  “一把帶血的匕首,將我挾持到逼仄的庫房裏,然後逼著我脫褲子……”

  柳成元一邊說,一邊靠近明珠郡主!

  明珠郡主的臉色漲得通紅,目光開始閃爍起來。

  柳成元見了,心裏越是憤慨!

  很好,分明就是她,可是她今日到現在還不承認。

  他繼續逼近她,兩個人幾乎靠在一起,這時隻聽柳成元道:“就是這樣,就像現在我對你這樣!”

  “你逼著我,用匕首挑開我的衣襟,腰帶,褻褲。”

  “我還記得那冰冷刺骨的匕首順著我的背脊滑下,我顫栗著,惶恐著,可你卻欺身上前。”

  “你還記得你是怎麽做的嗎?”

  “需不需要我說一遍?”

  “從頭到尾!”

  柳成元的眼眸冷極了,裏麵幽幽暗暗都是火光!

  他是恨的,可更是憤怒的。

  至少這麽多年,他從未真正忘記過!

  明珠郡主感覺現在被逼迫的人成了她,這種感覺可真是不太好!

  想反駁的時候,發現底氣不足!

  不想反駁,卻又忍不下這一份屈辱。

  她看著柳成元那雙癲狂的眼眸,泛著猩紅色的光芒。

  那一刻,她是自責的。

  或許那件事給他造成了無法彌補的陰影,或許今天他來就是尋仇的。

  怕什麽呢?

  她之前怕的是孩子,可是現在看來,他似乎更享受於眼前報複的快感。

  明珠郡主的指甲掐入了掌心,疼痛使她鎮靜下來。

  她不顧靠過來的柳成元,仰著頭,幾乎與他麵貼著麵道:“如果你覺得這樣能讓你忘掉那些的話,那你可以繼續。”

  “甚至於,我可以陪著你換一個地方。”

  “但是,你報複過了,請不要再來找我。”

  “如若不然,我就殺了你!”

  柳成元嗤笑地扯了扯嘴角,眼眸裏的血色更濃了。

  滿腔憤恨再一次被激怒,她親口承認了。

  承認當初那個人就是她!

  可是她說的卻是這樣一番話!

  酸澀的心裏湧出陣陣的苦澀,疼痛蔓延到周身!

  柳成元的拳頭握得緊緊的,他多想有個東西可以狠狠地給他砸一下!

  砸到血流如注也沒有關係,他現在需要的狠狠地發泄一場。

  陰翳的目光噙著森冷的殺意,他就那樣盯著她,一直盯著,直到她再次受不住地想要低下頭去。

  這時,柳成元突然伸手鉗住住她的下巴!

  “那就換個地方吧,逼仄的假山後麵如何?”

  柳成元冷怒道,仿佛準備好狠狠地羞辱她一場!

  明珠郡主紅了臉,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

  她忍了忍心裏翻湧而來的各種說教,可最終說出口的卻是:“好。”

  “嗤!”

  “你也知道要還債的嗎?”

  柳成元冷嘲,雙眸剮然。

  明珠郡主低下頭去,然後冷靜道:“是我該受的,我絕不推脫。”

  “走吧!”

  她往前邁了一步,水榭後有一片深竹林,那後麵有一處假山。

  假山上還有一個六角涼亭,可因為地勢高了,這些天暑氣太盛,根本沒有人會上去。

  柳成元站在原地,看著她迤邐的背影,儒衣長衫下,他僵硬的身體顫抖著,像是有一團灼烈的火要從裏麵燒了出來。

  番外三十九:道義(周柳篇)

  柳成元見她真的往那幽深狹窄的小道走去,頓時氣笑了。

  她不會真的以為,他會強迫她重演當年的屈辱吧?

  他又不是腦子有病,才會想著那樣的事情再來一次。

  柳成元的跟了上去,他的眼眸愈加陰沉,尖利詭異的暗光閃爍著。

  明珠郡主從竹林直上假山,然後坐在涼亭裏等著。

  濃密卷長的睫毛微抖動著, 她低垂著眼瞼,任由一團暗影傾覆而來。

  “當年算計你的人是高鴻?”

  柳成元站在涼亭外問道,距她有三步之遙。

  明珠郡主詫異地抬起頭來,見他目光銳利森冷,嘴角譏諷地抿著,當即點了點頭。

  心裏的猜測得到證實,至少當時她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柳成元的麵色稍霽。

  “你說過會補償我的,為何一直躲著我?”柳成元再道。

  隻是他說完這句以後,眸光微閃,神情有些不自在。

  明珠郡主原本想跟他說,賢王府一直都在暗中關照他。

  不過她怕說出來更傷他的自尊心,於是便淡淡道:“發生那樣的事情,我對你有愧,所以……便想躲著你。”

  有愧?

  柳成元狐疑地看著她,隻見她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顫動著,遮住了眼簾裏的光。

  他姑且信吧,反正他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了。

  “那現在你準備如何?”

  “難不成你想讓我對你做出強迫羞辱之事?”

  柳成元冷聲道,心裏很是不悅。

  他的語氣很衝,聽上去很刺耳。

  明珠郡主的眉頭下意識蹙起,她也不知道要如何?

  倘若羞辱她一番可以讓柳成元放下的話,那她便受著。

  隻不過柳成元似乎沒有她想象的那樣惡劣。

  他語氣中的憤懣似乎來自於壓抑的內心。

  “你想如何?”

  “隻要能讓你放下這件事,我都會竭盡所能辦到。”

  明珠郡主承諾道。

  她認真的時候,眉峰自然緊皺,無聲中透出一股威勢。

  柳成元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不是他幾句話可以拿下的女人。

  可他想如何呢?

  欺負女人他是辦不到的!

  然而心中這口鬱結之氣,不吐不快,折騰得他十分難受。

  “回京,等我想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明珠郡主聞言,想也沒有想就道:“不行。”

  她沒有那麽多時間跟他耗。

  而且他現在是有婦之夫,跟她走得近了,又不知道會有什麽風言風語。

  為了她的旭安,她不會再讓自己的名譽受損。

  “為什麽不行?”

  “你以為你可以躲一輩子?”

  柳成元冷嗤道,他很生氣她的決然。

  “我的兒子在杭州府念書,三年內我都不會回京。”

  “再則,那件事過去七年之久,就算你現在嚷出來也未必會有人信。”

  “我補償你,那是道義。”

  “可道義並不是什麽時候都管用的。”

  明珠郡主凜冽道,她可不會被他牽著鼻子走。

  剛剛見他癲狂,她便想著當初自己理虧,讓他三分。

  可這並不代表,她會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

  她是周家女,自有封地的郡主,想弄死一個三品侍郎,有的是法子。

  柳成元被氣得差點昏死過去,聽著她話裏的意思,她隨時可以翻臉走人。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理所當然的女人,欺負人是這樣,想要補償還是這樣?

  她知道什麽叫做和軟嗎?

  她知道什麽叫做低三下氣嗎?

  她知道什麽叫做無恥之徒嗎?

  很好,她都不知道,因為她現在準備連臉麵都豁出去了!

  “不回京城也行,那就在這裏。”

  “不過你不能繼續避著我了,因為我是來討回公道的。”

  “倘若你明日又突然走了,那麽我隻好出去嚷嚷了。”

  柳成元也學她無恥道。

  他現在雖然氣憤,可卻不知道如何找回顏麵。

  隻要她不避著他,他總會想到辦法的。

  明珠郡主知道柳成元是故意說來嚇唬她的。

  他說狠話的時候,深瞳微眯,好似要叫她知道厲害。

  可是他神情鬆懈下來的時候,麵容卻緊繃著,好似害怕被她看出端倪。

  殊不知他的清透如墨的眼眸早就出賣了他。

  “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你不許上蘅蕪院來。”

  “我會在你身邊放一個暗衛,你有事情,讓他傳話即可。”明珠郡主堅持,她不想與他有過多的牽扯。

  尤其是,她不想讓他見到孩子。

  柳成元心裏憤然,可他也明白,這是在楚家,不是在他的莊子上。

  他暗暗握了握拳,然後妥協道:“當我想好了要如何討回你欠我的,你要出來見我。”

  明珠郡主的嘴角微抽,然後點了點頭道:“可以。”

  番外四十:他的孩子?(周柳篇)

  柳成元出來一早上,回去的時候帶走了一個叫做曹陽的暗衛。

  不論是他的貼身護衛,還是剛剛帶回來的曹陽,都是懵的。

  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怎麽會有糾葛?

  而且看起來恩怨還不小?

  見過明珠郡主的柳成元冷靜下來,他苦思冥想好幾日,卻始終沒有什麽結果。

  他本就不是什麽心狠之輩,更別提是報複一個女人?

  楚大老爺聽聞下人回稟,柳成元連日都悶在房裏,看樣子也不是有什麽要緊事!

  他尋思著,或許是天氣太熱,所以柳成元也歇息歇息。

  不過整日悶在房間裏,說出去到顯得是他們楚家招待不周了。

  楚大老爺登門與柳成元商議,看能不能請他去楚家族學,給楚家這些孩子們增長見識。

  柳成元想到明珠郡主的義子,頓時眼眸一亮。

  他不知道明珠郡主有什麽弱點,可似乎,那個孩子就是。

  倘若他收那個孩子為弟子,明珠郡主還要提防他教壞了孩子,如此以來,豈不是既搬回一成,又叫明珠郡主知曉厲害?

  日後那個孩子長大了,尊他敬他,而明珠郡主卻無可奈何,想一想,又何嚐不是一種報複?

  想到這裏,柳成元當即答應了。

  於是當天下午,楚大老爺帶著柳成元直接去了楚家的族學。

  楚家的族學裏有十幾個孩子,除了楚家的小輩,便是周旭安。

  周旭安六歲半了,團子一樣的小家夥,長得玉雪可愛,眼睛又大又圓,聰明機靈,是何夫子最喜歡的學生之一。

  柳成元過去的時候,何夫子聽聞他的來曆,連忙奉為上賓。

  三人交談一番,楚大老爺對著何夫子使了個眼色,何夫子會意,出去帶了幾個學生進來,而其中他手牽著的,年紀最小的便是周旭安。

  幾個年紀稍長的孩子見過柳成元以後,便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

  周旭安打量著柳成元,荔枝般的大眼睛溜地轉著,微翹的小嘴紅潤有光。

  柳成元見那孩子不怕生,直直地盯著他看,當即含笑道:“你盯著我看什麽?”

  周旭安聞言,仰著頭道:“舅舅叫我好好努力念書,將來考狀元為我娘爭光。”

  “我娘說,不拘要當什麽狀元,讀書懂理,自修其身便好了,若是學識過人,摘得探花郎也是不錯的。”

  “剛剛何夫子跟我說,柳大人是探花郎出身,我現在才明白我娘為什麽想讓我當探花郎了。”

  “為什麽啊?”楚大老爺笑著問道,覺得這小小孩童有趣極了。

  這時,隻聽周旭安一臉驕傲地道:“因為我跟探花郎一樣好看呢。”

  “哈哈哈哈……”眾人大笑。

  柳成元聞言,心頭一震,目光聚焦審視地落在周旭安的臉上。

  小家夥很像他娘,眼睛很漂亮,小嘴嫣紅,薄而有光。

  鼻梁挺拔,淡眉隴聚,說話的時候下意識抬高下巴,顯得傲嬌極了。

  可這個小動作,卻像極了小時候的他。

  衣袍下的身體僵硬極了,柳成元微微勾了勾嘴角,卻能感受到自己僵硬的臉龐。

  在他還沒有說話的時候,隻聽何夫子笑道:“可不是嗎?”

  “旭安自小就是個俊哥兒,長大了一定跟探花郎一樣好看。”

  楚大老爺看了看周旭安,再看了看柳成元,然後拍手笑道:“還別說,旭安跟柳大人還有些相似之處。”

  大家都隻當楚大老爺說笑,並未有人附和。

  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柳成元的心劇烈地跳動著,眼眸也由清澈明亮轉為深邃晦暗。

  隻見他站了起來,愛憐地摸了摸周旭安的額頭道:“好好努力念書,探花郎遲早也會落在你的身上。”

  周旭安點了點頭,認真道:“我會好好念書的,我娘說了,我有身份,可別人並不一定會尊重我,可我若有學識,別人定不敢藐視我。”

  “嗬嗬,你娘說得對。”

  柳成元勉強地笑了笑,然後抬頭看向楚大老爺道:“很聰明的孩子,不知今年可有七歲了?”

  楚大老爺聞言,搖了搖頭道:“快滿七歲了。”

  “我是冬月二十一的生辰,今年冬月二十一便足七歲了。”周旭安補充道。

  柳成元感覺自己的心差點蹦出嗓子眼,他難耐地克製著自己,哪怕是當年知道張金辰和高鴻造反了,他都沒有現在這般緊張過。

  “你可願意拜我為師?”

  柳成元目光深沉地望著周旭安。

  周旭安不敢做主,愣愣地望著何夫子。

  何夫子看向楚大老爺,楚大老爺先是一喜,隨即也皺起了眉頭。

  他不好一口回絕了柳成元,當即便道:“這孩子的義母正是我的外甥女,明珠郡主。”

  “雖說是義子,卻跟親生的沒有什麽區別。”

  “能拜在柳大人的門下,是這個孩子的福氣,隻是這件事還得跟他娘商議一下。”

  柳成元了然地點了點頭,他知道楚大老爺是做不了主的。

  不過,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剩下的,他會和明珠郡主周旋。

  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倘若是他的,她卻殘忍地瞞了他那麽久,當真是可恨極了。

  時間上那麽巧合,孩子又長得像他。

  而他可以篤定,憑著那一雙眼睛,這個孩子也絕對是她親生的。

  所以,這個孩子有極大極大的可能,就是他的。

  柳成元的目光越發深邃幽暗,心裏也是沉甸甸的。

  他這一生光明磊落,從不落人話柄。

  可沒有想到,因為她,他幾乎藏了別人一輩子都藏不下的秘密,丟了別人最不能丟的孩子……

  番外四十一:蛇蠍女人(周柳篇)

  柳成元回到客房的時候,叫來了曹陽。

  他忍無可忍地厲聲道:“去叫她來見我,她若是不來,你就告訴她,旭安是我的孩子。”

  曹陽猛然抬首,隻見柳成元的目光黑漆漆的,冷得嚇人。

  這驚悚的話題叫他連回嘴都不敢,匆匆離去。

  蘅蕪院中,明珠郡主正準備去水榭接兒子。

  曹陽突然出現,麵色古怪異常。

  明珠郡主眼眸微閃,心裏已經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果然其然,隻聽曹陽道:“柳大人請郡主過去。”

  明珠郡主想著快要下學回來的兒子,當即拒絕道:“你去回了他,等明日再說。”

  這時隻見曹陽艱難地動了動嘴,出聲道:“柳大人說,若是您不過去,他就說小公子是他的孩子。”

  “什麽?”明珠郡主麵色驟變,瞪大的瞳孔裏閃過一絲慌亂。

  曹陽見了,連忙低下頭去。

  他不敢妄加攢測,可卻感覺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都衝向了頭頂,那種渾身都顫栗的感覺,仿佛在無聲中吐露答案。

  ……

  黃昏下,房簷下的美人蕉微微卷起,像是白日裏受不住太陽的焦烤一樣。

  柳成元遣退身邊的下人,一個人站在廊簷下,怔怔地發呆。

  他的眼眸很空洞,無神而冰冷。

  明珠郡主來的時候,遠遠的,便看到他負手而立,身形筆直而冷硬。

  她慢慢走了過去,屋簷擋住了夕陽,隻有散碎的光落在院子裏。

  楚府待客的院子很大,院子裏還有奇石林蔭,花圃水池,十分怡然幽靜。

  可許是心情沉重,放眼看去,感覺什麽都的層層疊疊的壓抑著,絲毫沒有觀賞之感。

  聽見腳步聲時,柳成元沒有回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壓抑著自己道:“倘若我今日沒有去學堂,沒有看到他,你是不是打算要瞞我一輩子?”

  明珠郡主的忐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甚至於不知道該不該否認。

  就在她反複思量的時候,柳成元已經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他突然轉身麵對著她,然後微微抬起下巴道:“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他很像小時候的我。”

  “比如我現在這樣說話,你會不會覺得很熟悉?”

  柳成元微微抬高下巴,說話的時候,嘴角撅了些,看起來傲嬌極了。

  那樣的神情,得意或者鄙夷,其實隻是一個眼神就能決定的。

  明珠郡主覺得心慌得厲害,她張了張嘴,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她撇開頭,好半響才道:“當時我喝了避子湯的,旭安隻是意外。”

  避子湯?

  意外?

  嗤!

  那她和他豈不是更意外?

  柳成元卷長的睫毛抖動著,眸子底下一片暗沉。

  “為什麽當時不告訴我,我不信你沒有將我的一切都調查得清清楚楚?”

  明珠郡主覺得很無力,徒然的滄桑感在她的心裏回蕩著。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淡淡道:“告訴你做什麽?”

  “難不成為了孩子你要跟我成親嗎?”

  “逼不得已傷害過一次也就罷了,難不成也要學那等恃強淩弱之輩,逼迫你成為我的夫君?”

  “柳成元,發生的已經發生了, 對你造成的傷害我很抱歉。”

  “不過旭安不可能認你的,你知道後果。”

  柳成元恨極了明珠郡主的自以為是。

  他陰沉沉地瞪視著他,目光森冷剮然。

  “你真是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他第一次用這樣刻薄的話來說女人,可他卻還覺得不夠。

  他往前走了兩步,然後抓住她的雙肩,手上的力道很重,重到他想將她捏碎為止。

  明珠郡主疼得麵色發青,卻一直忍著,連痛呼的聲音都沒有。

  半響後,柳成元猛地放開她。

  “你若是要瞞,那便苦心瞞一輩子,遠遠的避開我,永不回京。”

  “我找了你整整一年,一次次毫無音信。”

  “倘若你之前真的覺得對我有愧,就不該一直瞞著我你有了孩子。”

  “事到如今,你叫我不能認他?還威脅我說後果?”

  “你拿定主意我有了家室,不能將你如何?”

  “嗬,不愧是周家的女人,這天下間估計再沒有女人比你更心狠了!”

  明珠郡主默不吭聲。

  柳成元氣什麽,惱什麽,恨什麽,她通通都能理解。

  可是要妥協,她做不到。

  旭安隻能是她的孩子,她一個人的。

  柳成元見明珠郡主不說話,當即冷戾道:“你也覺得自己理虧嗎?”

  “你欠我的,何止一個孩子?”

  “周宜,我不會再如你所願!”

  他說的話透著一股決然的狠戾!

  明珠郡主心裏一驚,不安地問道:“你想做什麽?”

  “做什麽?”柳成元冷嗤!

  “旭安是我的兒子,你說我要做什麽?”

  “自然是讓他認祖歸宗,回到柳家!”

  “你做夢,除非我死!”明珠郡主冷笑道,她握緊拳頭,眼中愧意全然消散。

  柳成元絲毫不懼,隻見他眸中泛寒,聲音冷嘲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你收養的義子,倘若我叫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兒子呢?”

  “周宜,你能阻止得了嗎?”

  明珠郡主氣得渾身發顫,她可以什麽都沒有,卻不能沒有她的兒子。

  她揚起手,狠狠地打向柳成元。

  可柳成元卻捏著她的手腕,讓她那一巴掌怎麽也落不下來。

  “周宜,我恨你!”

  “要一個人死是多麽容易的事情,可那些又怎麽比得上鈍刀割肉的折磨呢?”

  “那麽痛,卻死不了,日日夜夜都承受著非人的折磨!”

  “我等著看你,煎熬著,如何看著我一步步帶走旭安的!”

  柳成元的聲音冷入鬼魅,一字一句,帶著蝕骨的恨意。

  他用力甩開明珠郡主的手,明珠郡主受不了地往後退去,身體幾欲跌到。

  柳成元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然後待她還未回神時,他便已經從她的身邊走過,徑直出了院落。

  明珠郡主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陣涼風襲來,她不受控製地顫抖著,身體遍布寒意。

  番外四十二:算計她(周柳篇)

  “不,不能讓他帶走旭安!”

  明珠郡主慌亂地呢喃道,可惜現在已經沒有人會聽她說話了。

  柳成元在當天下晚就搬離了楚府,住進了驛站。

  楚大老爺隻收到一封書信,再後來連去驛站都見不到柳成元了。

  他覺得很古怪,可惜查來查去也查不出來,隻當是柳成元想收周旭安為徒沒有成,所以心裏不太舒坦。

  楚大老爺來找明珠郡主,想跟她商議一下,柳成元寬廣的仕途之路實在是難得,他想收旭安為學生,這對旭安來說,隻會是好事。

  畢竟京城裏,陳青雲的鋒芒太盛,大有首輔之勢。

  而柳成元與陳青雲師出同門,就算是照拂一二,最差也能升任六部尚書之一。

  可惜了,他分析得頭頭是道,明珠郡主卻依舊不鬆口。

  無奈之下,楚大老爺隻得按耐此事,一邊派出下人打聽柳成元的行事,一邊暗暗跟杭州府的官員私聚,看看能不能從他們的嘴裏知道些什麽?

  三天後,楚大老爺總算是解了心裏的疙瘩。

  據柳成元的親隨所說,柳成元上京趕考之前來過杭州府,那時年輕風流,邂逅了一位姑娘。

  等他再回杭州府時,卻意外聽聞,那個姑娘當年生有一子。

  這不,憶起往事的柳成元四處打聽尋找,據說已經找到那對母子了。

  楚大老爺說給明珠郡主聽的時候,還頗為感慨道:“我就說柳大人那樣風光霽月的人物,怎麽可能會因為收不到旭安為徒就走了。”

  “原來竟然是如此,他估計也是不好當麵與我說,特意書信一封給我,說是有私事要辦。”

  “舅父也是糊塗,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是他的推脫之詞。”

  “罷了,如今弄清楚了,我這心裏也踏實了。”

  明珠郡主的指甲掐斷在掌心,粗糙的斷口磨礪著嬌嫩的肌膚,她感覺到一種鈍鈍的,無法言語的疼痛。

  心裏惶恐的感覺日夜加深,她不知道再繼續下去,過幾日接到的消息會不會就是關於她和旭安的。

  斟酌再三,當天夜裏,明珠郡主在貼身侍衛的護送下,去了驛站。

  長長的鬥篷披風從頭罩到腳,烏漆漆的顏色徹底融入黑暗,隻是那邊角下,繡著若隱若現的曇花。

  柳成元似乎早就料到明珠郡主會來,整個驛站都被他清理了一遍,而他的房間門大大地敞開著,會客的小廳裏茶水香溢,焚香縈縈。

  明珠郡主踏進房間的時候,隻見柳成元側臥在簾子裏的軟塌上。

  他穿著鬆鬆垮垮的衣袍,長發未束,鬆散地挽了個髻,插了根樸素無華的木簪。

  聽見腳步聲的時候,他眯乜著眼睛,似笑非笑地望著走進來的明珠郡主,然後下一瞬又移開頭去。

  手裏握著的玉杯通透溫潤,瑩亮有光,在燈光的照耀下,那握著玉杯的人放浪不羈,矜貴不凡。

  明珠郡主坐在外麵的待客桌上,她自己給自己倒茶,不慌不急地等著。

  上好的一套粉彩花鳥紋茶杯,杭州府久負盛名的雨前龍井,還有快馬加鞭趕送而來的鮮嫩荔枝。

  這一切都不可能是驛站供得起的,柳家向來富裕,近年來已有京城首富之勢。

  她生來便是尊貴的皇家郡主,在皇爺爺還在世時,便有了自己的封地,說到權勢富貴,京城裏敢跟她比的女人有幾個?

  可是她沒有想到,有一天,一個男人會將他富有的姿態高高在上地擺在她的麵前。

  他是在杜絕她用金錢來私了的打算,畢竟以他如今的地位,想要光明正大地撼動實屬不易。

  剝了一顆荔枝入口,冰鎮過的荔枝冰涼入心,叫她嚐不到一絲甘甜。

  柳成元從裏麵渡步出來,他撩開珠簾,望向她道:“好吃嗎?”

  明珠郡主點了點頭,然後又剝了一顆。

  這時隻聽柳成元道:“我下了藥了。”

  明珠郡主剝荔枝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並不肯信。

  嗤!

  柳成元冷嘲,然後又道:“是真的,萬春樓弄來的“軟嬌娘”,據說吃了的女人,全身嬌軟無力,欲念強盛,難以自持。”

  萬春樓,杭州府第一青樓。

  明珠郡主放下手裏的荔枝,然後細細地品味著,嘴裏除了那冰冷的感覺以外,是否還有別的味道?

  現在的柳成元平靜之下顯得太過妖異,她突然有些心慌起來。

  冰過的嘴裏,慢慢湧出一股異香。

  那不是荔枝能有的味道。

  明珠郡主站起來,然後冷聲道:“看來今夜不宜商談。”

  她準備走了,柳成元沒有攔她,而是幽幽地道:“倘若你在我離府那一日追出來,我會選擇原諒你的。”

  “倘若你能在三日前過來,我也不會對你下狠手。”

  “你這個的女人太自傲了,不逼你,你便視我為無物,所以別怨我。”

  明珠郡主怨懣橫生,她回頭淩厲地瞪視著柳成元,嘴角譏誚道:“即便你今夜拿捏住我又如何?”

  “今夜隻要你弄不死我,明日我總是會討回來了的。”

  她說完,踏出門去。

  可就在那一瞬間,門外的廊道裏,所有懸掛在高處的燈火突然間都滅了。

  眼簾下,沒有熟悉的人影接應她。

  明珠郡主冷眼回視,隻見柳成元坐在她之前坐過的地方,撐著手肘,似嘲似諷地望著她。

  “你做了什麽?”

  她質問道,整個驛站寂靜得可怕,唯獨他的房間亮著燈,看起來詭異極了。

  一股寒氣從明珠郡主的背脊處升起,她終於明白過來,柳成元早就布置好了,就等著她自己送上門來。

  番外四十三:求他(周柳篇)

  “周宜,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懦弱。”

  “我不爭,不搶,凡是不求出頭,那是因為我不需要。”

  “你一再欺辱於我,你當我真的不會反擊嗎?”

  柳成元站了起來,他走到她的身邊,與她一起並肩看著遠處。

  驛站周圍的街道都已宵禁,零星的燈火仿佛與他們隔了一條黑河。

  柳成元感覺自己的心,也如這夜,黑得很怕。

  黑就意味著孤獨,寂寥,幽暗,甚至於是血腥。

  他譏諷地揚了揚嘴角,彎眸泛寒,格外陰沉。

  “你這樣做不會有什麽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