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後記 (1)
  元宵佳節後,《國學》正式開啟了初級入學考試。

  彼時,陳青雲已經成為了定南府響當當的頭一號名人大儒,禦官賢士。

  而他的妻子,樂安縣主,妻憑夫貴,已經成為定南府所有女子爭相效仿的名夫人,甚至於許多才女和貴婦皆以結交樂安縣主為榮。

  書書和涵涵抓周時,書書抓了毛筆和玉弓,而涵涵則抓了一塊鳳玉。

  陳青雲和李心慧看到鳳玉的時候,大為吃驚。

  可滿座賓客,並不好喧鬧得人盡皆知。

  等到眾人恭維一番後,陳青雲和李心慧借著抱孩子換衣服的借口避到了內室說話。

  可兩個人還未開口,隻聽粱嬤嬤在外回稟道:“公子,夫人,有貴人來府做客。”

  陳青雲和李心慧對視一眼,心裏微微一驚。

  陳青雲交待心慧照看好兩個孩子以後,去了隱秘客房見了所謂的貴客。

  房門被打開的一瞬間,陳青雲有些懵了懵。

  “元昊?”

  柳成元從客房裏探出頭來,高興地捶了陳青雲一拳道:“皇上已經命我為定南府知府,日後我們二人可在此處繼續比鄰為伴了。”

  陳青雲聞言,神色一鬆,眼裏湧現一絲喜色道:“如此甚好。”

  “還有更好的,你進來便知。”

  柳成元說完,打開房門。“

  陳青雲見狀,狐疑地走了進去。

  這時,隻見明珠郡主牽著一婦人的手緩緩從內室走來,而他們的身邊正跟著一個抿唇含笑的中年男子。

  “太後娘娘?”

  “你們......你們......怎麽會來定南府?”

  陳青雲十分吃驚道,當初周煜選擇宣布追封太後,他便以為周煜已經私下安排人送走了太後娘娘和劉一誠。

  誰知道竟然在這裏相見?

  劉一誠見到陳青雲時,拱手一拜道:“多謝陳大人當日謀劃相助之恩?”

  陳青雲連忙側身躲開,伸手扶起他道:“劉叔說笑了,哪有什麽恩?”

  劉一誠聞言,堅持再一拜道:“劉某能得此賢妻,多虧陳大人勇義相幫,這份恩情,劉某永不會忘。”

  陳青雲看著一旁頷首,淺笑不語的“太後”,當即明白過來。

  他扶著劉一誠坐下,然後認真道:“如此,那就更不必謝了。”

  “當日青雲隻是覺得跟劉嬸投緣,既是緣,便不是恩。”

  “太後”聞言,當即便對著劉一誠道:“早說了讓你不必執著,陳大人是性情中人,不會在乎這些的。”

  劉一誠聞言,垂首憨笑。

  明珠郡主見狀,知道劉一誠和“太後”的誠意陳青雲已經看到了,當即便挑明道:“皇上知你憂心,特意讓我和元昊送兩位長輩來安你的心。”

  “皇上口諭:太後已逝,令堂猶在。望子恒為朕照料好兩位長輩,如此,可安子恒之心,亦可安朕之心。”

  明珠郡主說完,陳青雲看著笑得和善又仁慈的兩位“長輩”,一時間明白過來。

  周煜是想告訴他,他不會做冷酷無情的君王,不會讓他落到”老不中書”的地步。

  所以......兩位“長輩”到來,無疑就是給《國學》披上一層隱秘而堅固的保護牆,讓他可以放開手腳,不再擔心遭受別人的誣陷和彈劾。

  ......

  心慧得知涵涵抓的玉佩乃是“太後”所贈時,心情愉悅地捏了捏女兒的小臉蛋。

  這才一周歲呢,就能得“太後”娘娘這般親護,日後闖了禍也不怕了。

  明珠郡主和柳成元回到定南府長住,李心慧又有了知心好友。

  兩人走得近,孩子們也相處融洽,再加上陳青雲陸陸續續收了不少弟子,一時之間,整個《陳苑》全是孩童朗朗的讀書聲,嬉戲聲,十分熱鬧。

  景獻十年的時候,皇上送太子下定南府拜師,此時陳青雲雖然並未擔太傅之名,卻已有太傅之權。

  景獻二十年,皇上下定南府與陳青雲暢談一月之久,而此次已是他第八次下定南府了。

  景獻二十八年,皇上病逝,傳位於太子。太子登基後,下旨封陳青雲為“定國公”,李心慧為“定國夫人”取自“安邦定國”之意,爵位世襲罔替,堪稱大周第一殊榮。

  陳青雲一生教出十三位狀元郎,十位榜眼,十四位探花,五十二位二甲進士,數百位三甲進士。

  史稱:大周第一鴻儒,後世尊稱:陳聖人!

  陳聖人一生,妙筆生花,丹青一絕,然而流於世麵卻是少之又少!

  傳聞他每年都會為愛妻作畫,幅幅精美傳神,卻無一幅可供世人瞻仰,而他與愛妻活至九十高齡,於一夜先後離世。

  世人皆傳,陳聖人之陵乃為皇室所造,裏麵陪葬之物皆是價值萬金的筆墨丹青。

  然後世尋覓數百年之久,卻仍尋不到陳聖人與夫人之陵,而相伴他們一生的畫卷和書法,也都無法麵現於世,世人念之,憾之,敬之。

  番外一:反咬一口(雲慧篇)

  回到定南府後的第一個清明節,陳青雲和李心慧帶著玉書和玉函回了陳家村小住。

  本以為數年不曾居住過的房屋必然潮濕不堪,老舊破敗。

  可誰知道這幾年,陸陸續續都有官員名士來陳家村遊曆,以瞻仰”譞雲居士”年幼家貧時的苦讀之心。

  再後來,聽聞陳青雲辭官回鄉的消息,鄉紳們便自發籌集錢財,修繕陳家老宅。

  當地官員名士知曉後,便紛紛參與。

  於是就連陳家村的村民們都受惠不少,而陳氏學堂都開辦了一年有餘。

  陳青雲和李心慧回村的馬車才剛剛出城,便有早就等候的村民走小路回村報信。

  當年陳地的兩個兒子已經成了風姿俊朗的翩翩少年,二人手執長劍,威武不凡地當了陳青雲的近身侍衛。

  村裏的人看著陳青雲夫婦輕車簡裝地帶著兩個孩子回來,身邊除了陳地的兩個兒子,便隻是兩個丫鬟。

  這跟他們想象的那種榮顯回鄉的場景不一樣,可一個個看著陳青雲夫婦對著他們如舊時那般淺笑頷首,輕聲問候時,不少人當即揉紅了眼眶。

  陳家老宅被打掃得幹幹淨淨的,濃蔭的老樹被修去了繁盛遮陽的枝丫。

  空曠的院子裏,那早已被風雨侵蝕的晾衣繩子還在,已經泛白,腐朽。

  兩個小丫鬟帶著玉書和玉函在院子裏學走路,歪歪斜斜,小小矮矮的身影胖乎乎的,十分惹人疼愛。

  這一天,除了老村長和裏正做了代表問候陳青雲夫婦以外,並無村民擅自來打擾他們。

  到是李心慧當初收了那幾個小徒弟都來拜見李心慧和陳青雲,他們此時也都是翩翩的少年兒郎,可一個個都是擁有數家酒樓的東家。

  《陳記》如今已是遍地開花,可長康卻已經像是看透世事的老者,除了教徒,便是整日研究食譜,不再渴望追名逐利。

  然而,曾經當過禦廚的他,卻成了整個定南府所有廚子都仰慕的一代名廚。

  清明節當日,陳青雲將親人們的靈位都請進了陳家祠堂。

  整個陳家村都震驚了,就連李心慧都有幾分意外。

  起初墳地聽聞青雲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她便吃驚道:“現在整個天下都知道你是京城永寧侯府的後人,如今這般會不會不妥?”

  陳青雲望著陳家村這熟悉的山水地勢,十分感慨道:“當年爺爺一心想讓爹爹出人頭地,為的不是報仇,而是證明他們是永寧侯府子孫,就算淪落到賤民的地步,也一定可以一步步,堂堂正正地走到高家人的麵前。”

  “如今高家已滅,陳家爵位自曾祖父那一代便已經不存在了。”

  “爺爺和爹爹很喜歡陳家村這個地方,在這裏,他們勞心勞力,付出良多。”

  “這裏的陳氏一族已經開始注重培養後生,現在入祠,不過像是給了他們指引的一道光,可他們卻會永遠銘記爺爺和爹爹,是他們的到來,才開始改變了整個陳家村的命運。”

  “還有大哥,他們也會記得大哥戰死沙場,英魂永存。”

  因為這些都是陳家村可供後世子孫敬仰的先祖,也會成為整個陳氏子孫的驕傲。

  李心慧了然地點了點頭,青雲收下了京城陳氏一族的族譜,卻不會再在上麵添上任何人的姓名了。

  而陳家村的陳氏族譜,也到了改寫的時候。

  夜晚,陳家村燒著兩堆篝火,上百村民男女分席而坐。

  因為陳青雲此番願意冠以陳家村陳氏宗族之名,曾是他們心心念念卻又不敢奢求的。

  這一夜,男人們酒興奇好。

  而女人們笑罵調侃,並不阻撓。

  李心慧知曉眾人此番激動的心情,也並未讓陳青雲適度飲酒,以免被灌醉了。

  心裏惦記著兩個乖寶,李心慧便早早離席,回老宅帶孩子去了。

  她前腳剛走,陳青雲也離席了。

  眾人不敢多加阻攔,隻得叮囑讓他好好休息等等。

  陳青雲喝得不多,可微醺的眼眸亮極了,直直地朝著熟悉的家門走去。

  陳亮,陳星還守在外麵,陳青雲對著他們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去休息。

  可陳青雲剛剛走進房間,他們便再次現身,依舊守在門口。

  李心慧在房間裏給兩個小家夥換衣服,兩個家夥許是因為有伴,並不常哭鬧。

  晚上睡覺時,隻要給他們換過舒適的寢衣,再讓他們兩個挨著睡覺,不一會便能睡著了。

  帶著孩子不操心,可愛孩子的心卻時時刻刻都想表達。

  這不,陳青雲剛剛踏入房門,便隻見心慧俯身親了親孩子的額頭。

  她似猶不滿足,還抓起他們的小手一隻親一口。

  陳青雲看得心裏微酸,她都沒有這樣愛憐加控製不住加心情愉悅地親吻過他。

  “我回來了”陳青雲輕聲道。

  李心慧頭也沒有回,直接低聲道:“別吵,我知道了。”

  陳青雲:“......”

  他才說了一句話而已,她就已經有了嫌棄他的意思了。

  他憋屈又煩悶地去了盥洗室,等到換了幹淨的長衫出來,心慧卻已經挨著兩個乖寶睡著了。

  陳青雲突然覺得自己剛剛就應該涮一下的,為了驅散酒氣,他就多泡了一會。

  結果心裏的欲念被漫漫長夜侵蝕,他一人蓋著被子純睡覺,心裏的憋屈又再加一層。

  第二日,他被請去編寫族譜,心慧帶著孩子們在村裏外的小田壩裏遊玩。

  第三日,他被請去指點文章,心慧帶著孩子們去村外的小山坡上遊玩。

  第四日,他被請去吃酒,心慧帶著孩子們去村外的荒地裏放風箏。

  第五日......

  第六日......

  已經從憋屈到怨念的陳青雲受不了,讓丫鬟和陳亮兄弟帶孩子們出去玩,將心慧給堵在了寢房之中。

  心慧看著青雲那深不見底的眼眸,略有幾分緊張道:“你想幹什麽?”

  “嗬嗬,我想幹什麽?”

  “你眼裏都沒有我了,我還能幹什麽?”

  陳青雲冷哼道,怨念十足。

  李心慧聞言,有些愕然地看著陳青雲,哭笑不得道:“我什麽時候眼裏沒有你了?”

  “哼,這幾日你可曾問過我半句?“

  “外出不問,歸來也不問。”

  “你可知,我根本不耐煩應酬別人。”

  李心慧捏了捏自己的臉頰,確認青雲不是在發瘋。

  他不耐煩應酬她當然知道,所以他隻要是想出去,那必然都是有出去的理由。

  搞了半天......

  他竟然是故意出去,好吸引她的注意力。

  可誰知道她卻放任他不管,所以惹得他不愉快了。

  哎......真是一個幼稚的家夥。

  她之所以不問,是因為這是在鄉下,難得讓人心情放鬆的地方。

  跟那群老學童閑談寡趣得很,她也是希望他能夠開心一點,在這裏找回真正的快樂。

  罷了,橫豎不管怎麽說,她今日都是錯的。

  李心慧主動上前,摟著陳青雲的腰身,貼著他的胸膛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喜歡這裏,喜歡這裏安靜又閑暇的日子。”

  “這村裏村外的趣處那麽多,孩子們都那麽開心,我也開心。”

  “我以為你跟我們一樣,出去跟老村長和裏正他們喝酒閑聊也會開心。”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他們總會展現出最淳樸憨厚的一麵。”

  陳青雲懶洋洋地伸手抱著心慧,好似心裏還有多不情願似的。

  可他那深深的眼眸裏卻有了炙熱的光,連嘴角都下意識翹了起來。

  他可不想這麽輕易就放過心慧了,當即便冷聲道:“可你從前總能輕而易舉地就知道我生氣了。”

  “你那時,心裏眼裏都是我,哪怕我眉頭輕皺一下,你都是有感覺的。”

  “現在我生氣幾日你都沒有發現,你心裏定是沒有我了。”

  話題一繞,又回來了。

  李心慧摟著陳青雲腰間的手微微用力,牙齒隔著薄薄的衣衫啃了陳青雲一口。

  陳青雲吃痛,卻又不想放開,隻得忍著。

  可這樣的痛過後,她那溫熱的呼吸灑在那痛處,又便是密密麻麻的癢。

  這般刺激下,禁欲幾日的男人又怎麽受得了?

  陳青雲眼裏閃過一絲掙紮,他不想就這樣敗下陣去,於是隻能忍著不動。

  片刻後,李心慧將陳青雲往後一推,將他推靠在櫃子上,然後俯身親吻著他的嘴角和下顎。

  她親得又快又敷衍。

  陳青雲有些慍怒,可又不好發作,於是又繼續忍著。

  可李心慧親完以後,對著陳青雲指控道:“你看吧,你心裏也沒有我了。”

  “往常我若是親吻你,你便會狠狠地親吻回來。“

  “結果呢,你現在跟個木頭人一樣動也不動,隻怕不知道何時就已經厭煩於我,卻偏偏反過來捉我的錯處,當真陰險。”

  李心慧說完,涼涼地看了一眼陳青雲,當即背過身去。

  陳青雲一臉愕然,整個人懵了一樣盯著這個變臉奇快的女人。

  片刻後,隻聽他憤而無語道:“你竟然反將一軍?”

  李心慧佯裝聽不懂地回瞪著她,陰陽怪氣道:“果真是大學士,明明自己錯了,卻還反咬一口。”

  “罷了,我等小婦人仰承你這大丈夫度日,既然大丈夫心深似海,算計襲來,不如就放了小婦人離去,各自安好。”

  陳青雲的嘴角抽搐著,什麽大丈夫?

  她那譏誚的眸光分明是在說,他就是一個小肚雞腸的家夥?

  “嗬嗬,如今你竟喜歡來陰的了,果真是近墨者黑嗎?”

  陳青雲說完,陰測測地便要逼近心慧。

  心慧環抱著手,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道:“非也,我隻喜歡你來硬的。”

  陳青雲看著她那戲謔調侃的眸光,臉轟地紅了。

  隻見他眼中隱忍的情欲爆發,勢不可擋地簇簇燃起。

  還未等他逼近,李心慧便迎麵而上,衝一般地上去抱著他的腰身道:“我也很想你啊,我心裏都還在念叨,你怎麽可以好幾天都不跟我和孩子們一起遊玩?”

  “你多疑多想的時候,我也心有惦念。”

  “你覺得我能忍多久,我也想看你能忍多久,所以......別怨我。”

  李心慧說完,仰著頭,笑意盈盈地盯著青雲的雙眸看。

  他那眼眸裏,壓抑的情欲洶湧襲來,可更多的卻是數日不曾親熱的敏感和繾綣。

  陳青雲微微低垂著頭,不輕不重的吻落在心慧的耳畔。

  隻聽他低沉而纏綿的嗓音慢慢響起道:“你有想我......嗯......”

  “嗯,想。”李心慧動了動身體,青雲拖長的尾音太......太曖昧了。

  她感覺身體都酥了,可偏偏他的擁抱又這麽真實有力,讓她稍微傾斜身體都能感覺到他的不悅和霸道。

  “那......你就好好告訴我,你有多想我?”

  陳青雲說完,那吻便劃過心慧的嘴角,落在她白皙細嫩的頸窩上。

  頃刻間,似有酥酥麻麻的電流躥過全身,心慧微微仰著頭,張著唇瓣喘氣,腳尖卻下意識點起來,更加湊近了青雲!

  “嗬嗬,你果然很想我!”

  陳青雲悶笑出聲,可親吻的力道卻忽然加重。

  “啊.....”

  “壞蛋!”

  李心慧溢出來的驚呼讓她自己羞紅了臉,當即捶了陳青雲一拳。

  若論陰險,她可真是比不過他。

  就在她氣惱的時候,陳青雲卻忽然將她攔腰抱起,走向軟塌道:“哦,這就叫壞了?”

  “還有更壞的,你想不想知道?”

  李心慧咬著唇瓣,嗔怒地瞪視著她,心裏卻小鹿亂撞地打起鼓來。

  話說,她還真有幾分......心顫的懼意。

  一炷香後,那清靜的寢房裏傳來心慧低低的求饒聲,似哭,似怨。而青雲似還不滿,又一番縱意折騰,沉溺其中。

  當真是百般情愫道不清楚,千般旖念盡在心頭。

  番外二:在愛中修行(帆姝篇)

  李心慧解毒後的第二日,陳青雲將孟嫻送到了卓一帆的麵前。

  此時的孟嫻已經得知李心慧體內的毒全解了,而她腹中的兩個孩子也已經保住了。

  孟嫻越是憤恨不甘,殘敗的身體就越是垮得厲害。

  因為李心慧的一席話,卓一帆麵對著殺害沈靜姝的凶手時,已經有了茫然的情緒。

  不論是殺死孟嫻還是折磨孟嫻,對他來說,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被絕望傾覆的他,會想出一百種折磨孟嫻的辦法。

  然而當有一絲希望籠罩在他的身上時,他卻能感覺到心裏如花開般的仁慈。

  他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殺了孟嫻,而是帶著孟嫻去看了孟家的結局。

  就算孟家臨陣倒戈,並未繼續助紂為虐,然而孟家還是罪無可恕。

  隻不過是保全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被發配去了邊陲之地,並且永遠也不能回京

  孟氏一族心高氣傲,受此結局又怎麽甘心?

  於是,一路上隔著不遠的距離,孟嫻昏昏沉沉之際,聽到的都是孟氏族人對她的辱罵和詛咒。

  卓一帆趕著慢吞吞的牛車,不急不緩地在車簾外道:“成王之死,是你為了保住孟家而一手促成的。”

  “可如今看來,卻是你自找的。”

  “為了這些自私又貪婪的人,親手將你擁有一切都葬送了。”

  孟嫻睜了睜眼,整個人都是虛弱無力。

  她微微喘著,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心裏惶恐著,突然感覺到一種由衷的悲哀。

  那些她曾經付出一切,想要護住榮華富貴的親人們,現在反過頭來,將家族落敗的責任都推到她的身上。

  認為她的兒子死有餘辜,認為她死不足惜,認為孟氏一族皆是因為出了她這個掃把星才一敗塗地的。

  “我不信,你放了我,我要去問問他們。”

  “他們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我為孟家嘔心瀝血,最後竟然落得如此結局?”

  “我不甘心,我要問個清楚。”

  孟嫻像是死不瞑目的惡鬼一樣,慢吞吞地爬出車廂,然後用怨毒的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那些罵罵咧咧的身影。

  卓一帆停了牛車,他接開頭上帶著連帽,然後露出猙獰醜陋的麵目。

  此刻他的雙眼平淡無波,正靜靜地掃視著孟嫻那不甘而痛苦的樣子。

  片刻後,卓一帆突然架著牛車衝入了孟家人的視線中。

  因為速度驟然變快,孟嫻受不住地在車裏顛簸著,早就殘敗的身體更顯得奄奄一息。

  孟家人被牛車驚了,正欲開口大罵,卻見那趕車人突然跳下車走了,隻留一個牛車在他們前麵停著,隱隱的,裏麵傳來低低的呻吟。

  窮途末路的孟家人很快便圍了上去,那搖搖晃晃的車簾被大力扯開,奄奄一息的孟嫻很快便暴露在孟家人的眼裏。

  孟家人見狀,許多人喜得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

  孟嫻微微仰著頭,看到的便是他們癲狂的樣子,似乎正醞釀著一場裁決她的陰謀。

  果不其然,隻聽她那些侄子七嘴八舌地說,要將她送回京城,將功折罪。

  還有她那些曾經奉承她的弟妹們,竟然一個個來扒她身上的首飾和頭簪。

  她當日出宮太急,又因為不想帶太多的首飾惹眼,便沒有多少值錢的東西。

  結果那些搶不到的人竟然一個個狠狠地掐她的肉,扯她的頭發,手段十分殘忍暴戾。

  孟嫻因為疼痛,神智也漸漸清晰起來。

  可她寧願自己渾渾噩噩,也好過能騙自己,這一切都是她臆想的。

  她那曾經跟她無話不談的三弟,竟然說要殺了她。為的不過是,害怕她被有心之人捉住,送到皇上的麵前,再審出對孟家不利的事情。

  孟嫻是多想笑啊。

  可她費盡了全身的力氣也沒有笑出來。

  孟嫻是被孟家的人殺死的,死的時候,眼睛瞪得很大,發絲淩亂,衣裙破損,看起來像是被人糟蹋過一樣。

  牛車被孟家的人帶走了,她像一個破布娃娃一樣被扔在荒山上,暴屍荒野。

  卓一帆在高山上,遠遠的,從頭到尾目睹了孟嫻的結局。

  他開始相信,這世間因果都有輪回。

  他也開始相信,那虛無縹緲的希望還是存在的。

  或許是緣分沒有到,或者是他做得太少,因此才一直尋不到再見她的契機。

  那顆暴躁陰鬱的被春雨般的甘露給撫平了。

  卓一帆下山,為孟嫻挖了一個坑,葬了她。

  他站在她的墳前,用極小的聲音道:“我原諒你了。”

  “原諒你對她所做下的一切。”

  “可我的心還是狹窄得可怕,然而我實在是太想再見到她了。”

  “所以......我願意從今往後,為她做一個寬容仇人,寬恕自己,寬待世人的人。”

  這一日後,卓一帆便失蹤了。

  窮盡卓唯的一生,都未曾再找到他義父的蹤跡,仿佛遁跡山野,自此逍遙世外。

  可在那前往天竺的凶險路途中,卻有一個佝僂的身影不畏艱險困苦地前行著,一路上,他用自己的故事救贖了無數心陷絕境中人。

  而他在愛中修行,最終修成了正果,涅槃重生。

  番外三:重生再遇(帆姝篇)

  入冬後的京城,連濕噠噠的雨水都帶著深深的寒氣,好似冷到人的骨子裏。

  冷清的橋頭,來回的行人步伐匆匆,好似生怕多停一步。

  破舊的橋洞堆積了些許幹草,而在那一堆的幹草裏麵,卷縮著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身影。

  幹裂的唇瓣已經撕裂了好幾道口子,單薄的衣衫緊緊地裹著枯瘦如柴的身體,緊咬的牙關伴隨著身體輕顫著,好似已經忍到了極致。

  卓一帆覺得自己好困好困,可是他卻不敢睡覺。

  他的指甲都掐斷了,有鮮血凝固在他的指尖,殷紅一片。

  躬著的背脊盡量往那幹草裏麵縮去,可那一雙執拗深黑的眸子,卻始終直直地望著前方。

  快了吧?

  她若是再不來,他便要支撐不住了。

  “靜姝...靜姝....靜姝...”

  卓一帆的唇瓣嚅動著,一聲一聲地叫喊著心裏一直渴望見到的那個人。

  大半生的守候和等待,拋去性命的苦修和執著,終於打動上天。

  一場涅槃,換來了重生,等候再次初見。

  這一次,無論如何,他再也不會去吃生肉嚇她了。

  他也不會,故作桀驁不馴的姿態,讓沈旭厭惡於他。

  這一世,他會做一個謙卑恭順的人,他會做一個厚實勤學之輩,他會做好沈旭的弟子,會為沈家支應門庭。

  他會做太子的謀士,不會再做太子手上的尖刀。

  他會讓靜姝做他的妻子,不會再讓靜姝成為太子妃。

  他會好好地讓靜姝生下他們的女兒,然後再好好地看著她長大。

  他會是一個好官,好丈夫,好父親。

  他身上所有的菱角,都被那滄海般的世浪給磨平了。

  虔誠叩拜在山川地脈之上時,他曾許諾上蒼,若再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便竭盡所能,治理天下,仁愛百姓,寬待宿敵。

  卓一帆靜靜地想著,唯有這樣暢想著未來的日子,他方能忽略這周身冷入骨髓的滋味,以及那餓到反胃惡心的痛苦。

  煎熬吧,所謂涅槃重生,必先要經曆死去的痛苦。

  而他,也不過才堪堪煎熬了三天而已。

  為了他的靜姝,一切都是值得的。

  青石板的古橋上,又一次發出悶聲的響動。

  卓一帆像無數次一樣抬起頭,本以為會像無數次一樣失望的時候,隻聽一道脆生生的童聲道:“爹爹,那個小哥哥好可憐啊!”

  “他好像很冷,很餓。”

  “爹爹,我們帶他回家吧,好嗎?”

  卓一帆的眼眸突然睜得大大的,那深幽的瞳孔頃刻間覆上一層厚厚的水霧。

  昏暗的陰雨天,連綿一片都是陰鬱的天空。

  然而那少年抬起的下顎,眼眸如湖泊一般澄澈。

  他那嘴角滿是裂口的血痕,可是卻還是微微勾起,展現著讓人動容的笑容。

  好似這世間所有的苦難都不值得一提,而他再經曆所有的絕望和痛苦後,依舊有著孩童那般善良的心境。

  半世沉浮的沈旭心有感觸,可這世道,遍地都是餓殍。

  他能救一個,卻不能救第二個,第三個......

  唯一能夠解救天下蒼生的,便是在朝堂之上站穩腳跟,多多選拔有能有才的後生官員,如此一來,方可解天下蒼生之危。

  “長生,去給那位少年送些銀錢。”沈旭對著身邊的隨從道,雖然心裏有些異樣,可到底他還是並未破例收下這一落魄少年。

  沈靜姝圓溜溜的眼睛轉啊轉,似有幾分心疼不忍。

  “爹爹,我們不能將小哥哥帶回家嗎?”

  沈靜姝再次開口道,她眼眶裏積蓄的淚水看起來的比少年更加清澈。

  可即便如此,沈旭也隻是為她擦去眼角的淚珠,然而輕聲哄道:“長生會安排好的,他以後都不會再挨餓了。”

  “京城湧進的難民太多了,我們家的下人也夠多了。”

  “達官貴族尚且不敢擅自添人,我們沈家更是要謹言慎行了。”

  沈靜姝雖然難舍,可她卻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沈旭抱著女兒的手微微收緊,將她的額頭按在懷中,然後愛憐地拍了拍她的背脊道:“靜姝乖。”

  沈旭走了,帶著他的靜姝也走了。

  丟下錢袋的隨從長生也緊跟而去,卓一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手裏的錢袋握緊。

  他艱難地從幹草堆裏爬起來,一個人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雙膝大哭起來。

  剛剛......他多想衝上去,從沈旭的手裏強搶靜姝。

  可是,他還是壓製住了心裏那躁動的魔鬼。

  他再也,再也不要,嚇到她,傷害她了。

  凡是她在乎的人,也終將變成他在乎的人。

  他是卓一帆,這一生,是來愛她,護她,陪她一世白頭的人。

  那些陰暗又血腥的過往,通通見鬼去吧。

  狠狠地發泄一頓以後,卓一帆跌跌撞撞地來到了市集上。

  他用沈旭留給他的錢填飽肚子,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棧,然後換了一身禦寒保暖的長襖。

  他還是第一次穿這種文人的長襖,覺得自己像一個小媳婦一樣。

  可他對著鏽跡斑斑的銅鏡照著自己稚嫩又瘦弱的樣貌時,卻遏製不住地開懷大笑起來。

  像一個瘋子一樣,可笑著,笑著,他卻忽然淚流滿麵......

  “靜姝,我來了!”千帆過盡後,卓一帆溫柔而繾綣地呢喃道。

  這一聲,仿佛隔了千言萬語,隔了浮世蒼穹。

  番外四:入住沈府(帆姝篇)

  修養一夜後,第二日,卓一帆跪在了沈府的門外。

  沈旭聽到長生來報的時候,微微愣了愣神。

  “你去問問他家還有些什麽人沒有?”

  “若是家裏還有人,拿些盤纏打發他回鄉去。”

  長生領命而去,不一會便來回稟道:“是一個書生呢,家裏人都沒了。”

  “他說想跟著大人多念幾年書,到時候就算回鄉,也能教化鄉鄰。”

  “哦?”沈旭捋了捋胡須,站起來道:“想跟著我學?”

  “他怎麽就知道我會收下他的?”

  “少年稚子,不知天高地厚。”

  沈旭語氣雖說不滿,可眼裏的光卻是斂聚光芒。

  長生抿唇不語,誰都知道,他們家老爺最喜讀書人,凡是喜歡讀書的,哪怕就是小廝,他們老爺也會高看一眼。

  若是那等王孫公子,隻知道喝酒逛窯子的,他們老爺最是厭惡。

  卓一帆跪在沈府外,來來往往的府中下人很快便傳開了去。

  沈靜姝知道的時候,穿著她那粉色的夾襖也跑到大門口去湊熱鬧。

  她小小的身影隱匿在門內,隻是探出一顆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那個跪得筆直的少年。

  卓一帆感覺到她的視線,她看人的時候,目光不像別人那樣一閃而逝。

  而是就定定地看著,直到她覺得滿意為止。

  她還是那般天真懵懂,眼裏的光清澈而明亮。

  一雙漂亮的桃花眸耀眼極了,仿佛將這天下所有的美好都斂聚在她的身上。

  卓一帆穩穩地跪著不動,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早就飛了。

  沈靜姝看了一會,確認眼前的小哥哥就是昨天橋洞底下那個以後,她便怯生生地上前道:“是爹爹給的銀錢不夠嗎?”

  卓一帆多想將她的小手攥在手心,然後擁她入懷。

  可他卻定定地望著她,絲毫不敢有逾矩之處。

  “不是,大人給的銀錢夠多了。”

  “那你快回家去吧。”

  “爹爹說了,我家的下人夠多了,小哥哥是進不來的。”

  沈靜姝擰著眉頭,有些苦惱地道。

  雖然她也很想留下這個小哥哥,可是她不能讓爹爹為難。

  卓一帆之覺得鼻頭發酸,心裏難受至極。

  他的靜姝就是這般在乎自己的父親,所以才會被......詹辰哄騙,自盡而亡。

  今世今時,他更要取得沈旭的信任和提拔。

  如此一來,日後他和靜姝在一起,便不會有諸多磨難了。

  卓一帆的眼中有了閃爍的淚光,為了不讓暗中觀察他的沈旭起疑,卓一帆當即便道:“大人能救我,是我的福氣。”

  “可出了京城,遍地都是餓殍白骨,我心甚痛。”

  “唯有跟隨大人,勤學向上,日後方有能救更多如我這般哀哀不絕之人。”

  卓一帆說完,一滴清淚順著眼角滑落。

  大門後的牆垣下,沈旭渡步而出。

  少年赤子之心最是難得,適逢朝中正是用人之際,旁人的門生他用得不放心,可自己的門生多是中庸之輩。

  “我府中不缺仆人,我身旁不缺小廝,你若執意進府,待如何?”

  卓一帆聞言,當即叩頭拜謝道:“大人學識深厚,書本萬千。書中點墨不蒙塵,書外還需掃塵埃。”

  “小子卓一帆原為大人打掃書房塵埃。”

  “哈哈哈......”

  “好。”沈旭大笑,伸手將卓一帆扶起來。

  昌順二十五年冬月十一,卓一帆正式入了沈府。

  昌順二十六年春,沈旭小考卓一帆,見他有過目不忘之本領,且本性淳厚,外圓內方,大為喜愛,收為嫡傳弟子,賜字:順之。

  就在沈旭將卓一帆收為嫡傳弟子後的第三天,外出上朝的沈旭帶回了傷痕累累的張金辰。

  三日後,張金辰勉強能下床了。

  張金辰強撐著去給沈旭請安,謝過沈旭的救命之恩。

  沈旭見他才思敏捷,頗有見聞,覺得救了他也算是一件好事。

  於是晚膳時,沈旭便跟卓一帆提起張金辰道:“我讓人去查過了,小小年紀便已經有了秀才功名,隻因家裏遭了難,成了孤兒,這才耽誤了。”

  “要不要為師也收了他,與你一起做個伴?”

  卓一帆握著筷子的手微微收緊,麵上卻絲毫不顯。

  隻見他微微勾了勾唇,善意地調侃道:“老師愛惜人才,卻說是與我作伴?”

  “我若是不同意,老師豈不惱我?”

  “罷了罷了,橫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順之讀忠義之書,忠忠義之事,自然是事事皆以老師為先。”

  沈旭麵上古板,私下卻是極愛這種和悅的調侃。

  隻見他用筷子敲了敲卓一帆,然後快意道:“如此甚好。”

  靜姝和靜儀捂著嘴笑,忽然覺得沈家一下子熱鬧起來。

  張金辰正式拜師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