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永別的見麵
  卓一帆趕到護國寺的時候,正值午時,明媚的春光自巍峨的山頂泄下。

  陰影縫隙之處,透出耀眼的碎金,早春的嫩芽簇簇擁擠,早春的花兒枝頭綻放。

  到處盡顯生機。

  卓一帆站在圓善大師的禪房外,忽然就止步不前。

  那一年,周乾得圓善大師點化,去孤山之林尋找世外高僧了緣大師。

  那時,皇宮暗衛遍布都是他的下屬。

  於是他得知後,搶在了周乾的前麵找到了了緣大師。

  當時了緣大師就對他說,這世間,命格皆不可逆改。

  可他堅持,還曾想用他的壽命去做交換。

  了緣大師見他執著,便允諾他,可用佛珠治好她頑疾,不過他卻從此不能枉殺眾生,須學佛論道,修身養性。

  他自然滿口答應,等到周乾來了,了緣大師順勢將佛珠贈予周乾,外人皆以為那佛珠是周乾求來的。

  但其實並不是。

  他與了緣大師修身養性幾月後,聽聞她身體大好,便返回宮中,準備見她一麵。

  誰知道,那個時候,朝野上下,都是周乾堅持要娶她為後的消息。

  她本就是皇後,先帝病逝三年,她不能被尊為太後便也就罷了。

  可周乾竟然還想立她為後?

  他當即怒火攻心,就去質問她。

  她隻說成不了,朝臣不會同意,而她準備移居別宮,告別皇城。

  他氣她的退避,明明可以做尊貴不凡的太後,為什麽要為那個小人退避?

  當初是她一手將周乾扶持上位的,周乾卻對她生了陰暗的心思。

  他當即表示要將周乾拖下皇位,可此時她卻突然急了。

  不許他動周乾。

  也是那個時候,幾個月的修身養性全都化作泡影。

  他開始日日夜夜地與她爭執,肆意汙蔑她和周乾,甚至於還......動手傷了她。

  朝堂風雨驟來時,後宮同樣不寧。

  有嬪妃竟然暗中給她下藥,企圖讓宮中侍衛玷汙她的清白,引周乾目睹,從而厭棄於她。

  可那一晚.......卻是他將她狠狠地壓在了身下。

  等待清醒時,他猛然悔悟,原來這些日子的互相折磨,竟然是他對她生了渴望而不可及的情愫。

  先帝逝世,他交出兵權,遠離朝堂。

  其實也受了先帝臨終前的叮囑,照顧好她。

  那個時候,他就應該明白自己的心意。

  為什麽甘願從隻手遮天的權臣,變成不見天日的暗臣。

  可惜他明白得有些晚了,在她愛上周乾的時候,在他醋得不能自己的時候......

  於是他選擇遠走,逃離困住他的一切。

  他當時是怎麽想的?

  隻要她不去接受周乾的冊封,隻要她願意拋棄尊貴的身份,他便帶她遠走。

  可他終究不敢當麵去問,連與她再見的勇氣都沒有。

  這一逃,便是三月。

  直到她的死訊傳來,他仿佛五雷轟頂,瞬間覺得自己生不如死。

  他奔赴皇宮,見到的,是她冷冰冰的遺體。

  而在她置於暗格裏的遺書,竟然是懇求他不要傷害周乾。

  那個時候他悲腔難忍,痛苦地長笑過後,就此遠離皇宮。

  可他還是恨,恨逼死她的那些人。

  沈旭,張金辰,周乾,以及沈旭的門生,那些將她當成禍國妖姬的蠢貨,全都該死。

  這麽多年,他暗暗以張金辰的手,鏟除那些他最想淩遲處死的文臣武將。

  周乾不聞不問,張金辰得意張揚,沈旭沉默如鼠。

  他以為,他是成功的。

  待他日他魂歸地府,也不會有人知曉,那個在後麵操縱這一切的人是他。

  她也許早已輪回轉世,永遠也不會知道。

  而他也不需要讓她知道。

  這麽多年,她的音容笑貌,從來不曾模糊過。

  低語時的溫柔,淺笑時的從容,俏麗時的嬌媚.......一幕幕,都在他的腦海中閃過。

  他低頭看著自己粘連在一起,疤痕遍布的手指,再觸摸著自己醜陋如鬼魅的麵容,還有早已蒼白的頭發。

  他已經垂垂老矣,他已經形如惡鬼,他已經不是當年的卓一帆了。

  見了又能如何,興許她也認不出來了。

  她的心地那樣好,又曾是一國之母,以圓善大師的修為,讓她輪回轉世總是不難的。

  罷了。

  今生本無緣,又何須再見,圖惹她不快?

  卓一帆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慢慢轉身,僵硬的步伐往回走去。

  而這時,“咯吱”一聲,那禪房的門忽然開了。

  圓善大師轉動著手裏的大佛珠,眼角含笑,一派和煦道:“卓師弟來了,快請!”

  卓一帆的心裏一震,仿佛圓善大師這一聲卓師弟,從遙遠的山穀中傳來......

  是了,當年了緣大師要收他為弟子,他不肯剃度,便以俗家弟子的身份跟著了緣大師修身養性,熟讀佛經。

  可惜,他本就是劊子手,又怎麽能參透佛理?

  “大師認錯人了。”

  卓一帆淡漠道,步伐繼續往前。

  圓善大師聞言,也不惱,笑了笑,轉身回了禪房。

  不多時,隻聽一聲清涼純淨的聲音輕喚道:“一帆!”

  卓一帆的身形,猛然僵住。

  他不敢置信地回首,空蕩蕩的禪房外,隻有風吹的聲音。

  青磚縫隙裏,有著剛剛冒土的綠意。

  他搜尋的眸光,聚焦在那開著的禪房裏,哪怕隻能看到掛著的一些佛經的卷軸,可是他心裏卻很明白,聲音就是從那裏麵傳來的。

  李心慧並未騙他,靜姝她......她真的並未去投胎。

  為什麽呢?

  既然之前已經出來了,為什麽沒有去?

  卓一帆感覺眼眶酸澀難擋,心裏嗚咽悲鳴,一股想要找她問清楚的衝動,突然直躥天靈蓋。

  那種無法壓製的感覺,讓他渾身顫抖著,終於難耐地抬起了腳步,慢慢走向了那扇向他打開的禪房。

  ......

  圓善大師盤腿坐在臨窗的矮榻上的,上麵放了一張矮桌,矮桌上有熱氣騰騰的兩杯茶水。

  對麵的蒲團是空的,像是一直在等待他的主人。

  卓一帆走進來,似圓善大師那般坐好。

  他這性子沉靜幾十年了,早已過了如火如荼的時候。

  他端起茶杯,淺酌一口,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溫柔。

  是她最喜歡的,“君山銀針”。

  圓善大師看著眼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卓一帆,心裏微微一驚。

  陳青雲那煞星果真出手狠辣,不過才初次交手,便讓卓一帆狠狠地吃了這麽一個麵目全非的大虧。

  不過若不是陳青雲這煞星出現,卓一帆命裏,是再也見不到沈靜姝的。

  “這世間,有得必有是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卓師弟,現在可是參悟了?”

  卓一帆抬首,看向圓善大師那似笑非笑的模樣。

  他與二十年前,並無太大區別。

  除了更加滾圓的麵孔,以及一雙發白的眉毛,其餘的,到也一樣。

  “我還能,再見她一麵嗎?”

  卓一帆問道,這些年行屍走肉一般活著,也不知道為了什麽?

  隻是想,她那樣喜歡寧靜祥和的人,安安靜靜地孤獨終老會是什麽樣子?

  總想著她還在身邊,沒有吵鬧,有的隻是相視而笑的柔情。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欺騙自己,如今,猛然回首,才驚覺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

  眨眼間,他連自己怎麽活過來都不清楚了。

  “她已經走了,不過她留了一縷魂識給你。”

  “這一見,也是永別。”

  圓善大師說著,那捏著佛珠的手一頓,幾個指尖在空中描繪著,不一會,指尖嫋嫋的青煙中,慢慢升起一張似有若無的麵孔。

  還是當初那般年輕的時候,還是那一雙皎皎明亮的眼睛,還是那溫婉柔和的笑容。

  她望著他,眉眸含情,似有千言萬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