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惻隱之心
  這一夜,張金辰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他哽咽到,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

  他甚至於,還動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可不論他怎麽激動,那女子迎窗而立,眸光幽遠而孤寂。

  正值金秋十月,那窗戶透進來的光,太過刺眼。

  他閃爍著淚光的眼眸下垂,就落在她白皙的手腕上。

  那裏帶著的佛珠,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芒,柔柔的,卻讓他的心絞成一團。

  他在心裏恨自己,也恨她。

  如果,就跟當初說好的一樣,隻是為了扶持皇上登基。

  如果她沒有愛上皇上。

  那麽,他還是可以想辦法送她離開的。

  可是為什麽,他們之間要走到,算計致死的地步?

  他像個無助的小孩,嚶嚶地啼哭著,想要狠狠地發泄著。

  她轉過頭來,明明是那麽熟悉的麵容,熟悉到讓他心痛。

  可是他卻怎麽也看不見,睜著的眼睛像瞎子一樣。

  隻聽到她在耳邊道:“你下去吧!”

  再沒有多餘的話,那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當他走出去的時候,感覺自己正在承受著活剮之刑。

  那條路是怎麽走出去的,他恍惚忘記了。

  不過那一天,他卻感覺鼻息之間都是血腥味,都是卓一帆腰斬大臣,暴屍皇城外的心狠手辣。

  等到他終於跟隨著皇上,名正言順地推開那扇門的時候。

  她高高地吊在主梁上,雙腿蹬得筆直,雙手垂下,也許是那手腕太纖細了,連那佛珠都掛不住。

  淡金色的佛珠在她的身下散發著一如既往的柔光,可是她的身體,僵硬而冰冷。

  “靜姝!”

  張金辰驚叫一聲,當即從床榻上坐起來!

  他臉色煞白,驚懼交加,額頭遍布虛汗,胸前更是起伏不穩。

  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除了更深的紋理,其餘的,什麽都沒有。

  那一串佛珠,曾經也握在他的手裏過。

  很涼,像是失去了主人的餘溫,變得,跟他的心一樣涼。

  他真正的狠辣,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因為是他,親手將他的軟肋,割掉了。

  張金辰從不熄燈睡覺,身邊親近之人,更是十二個時辰隨時待命。

  張金辰披了一件厚實的披風起身的時候,外麵已經有親信候著了。

  這裏是他的別苑,就算是高鴻和賀瑉,都是不知道的。

  張金辰往外走,便有人提著燈籠跟了上去。

  “那個女人如何了?”

  張金辰問道,語氣聽不出一絲異樣。

  他的下屬聞言,低頭回稟道:“不哭不鬧,不過像是有點著涼了,一直打噴嚏。”

  張金辰的眉頭微微皺起,片刻後道:“送一身衣服過去,現在她還不能死。”

  下屬心裏有些吃驚,都過去這麽久了,那個女人的衣服,都已經幹了。

  不過他心裏意會,準備等會弄一副去風寒的湯藥。

  張金辰並沒有進那個房間,而是進了隔壁的這個。

  兩個廂房是想通的,屏風後麵有一副畫,遮擋了可以移開,像是一個隱形的窗口,能夠清晰地看到另外一個房間的場景。

  為了防止她尋短見,那房間裏沒有桌椅板凳,沒有床榻被褥。

  窗戶是被釘死的,所以她盤腿坐在那房間的中間,淡淡的光暈下,那周圍一片漆黑的場景,像極了沈府的懲戒堂。

  當年他因為結交還是齊王的皇上,被沈旭知道以後,關在懲戒堂三天。

  這三天,沈旭不準人給他送飯,隻有涼水。

  第一天的時候,他還在沾沾自喜,認為這樣出去以後,更能豁得齊王的信任。

  第二天的時候,他有些難捱,卻告訴自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第三天早上的時候,他餓得兩眼發昏,虛弱無力地躺在冷冰的地磚上。

  天色是亮的,有光從高高天窗透進來。

  可是他卻感覺,好黑好黑。

  甚至於,他還產生了幻覺,總感覺周圍的陰暗角落,有無數的聲音在嘲笑他,譏諷地交頭接耳,用那種陰暗又惡心的眸光,一直在打量著他。

  後來,他又看到了無數的幻影,好像有很多人,圍繞在他的身邊,不停地說著難聽的話,他們圍攏過來,甚至於還想殺了他。

  那個時候,他卷縮成一團,感覺自己像狗一樣匍匐在沈旭的腳下。

  也是那個時候,他對沈旭從敬畏到厭惡。

  可也是那個時候,靜姝走近了他陰暗的世界。

  她做了幾張薄如蟬翼的餅,從那門縫下麵,一點一點地放進來。

  那個時候,她根本沒有出聲。

  他還以為,是那個暗中對他有意的小丫鬟,借機對他表露心意。

  可誰知道,等他出來以後,才知道她因為給他送了薄餅,被發現以後,被打了二十戒尺。

  禁足,一月。

  他聽到前院的小丫鬟議論,她的手心都被打破了,挑了血泡,上了藥,夜裏時常疼醒。

  他那個時候,整夜整夜都睡不著,總感覺一片漆黑淹沒了他。

  可是他偷偷去了後院,看著靜儀給她拆紗布,罵她蠢,卻心疼得眼淚汪汪的時候。

  他卻聽到她說:“你不要總跟曦之鬧別扭,他也是我們的家人。”

  家人?

  他當時嗤之以鼻,卻感覺心窩酸澀難擋。

  他的家人,都恨不得碾碎他的骨頭,戳難他的麵容,讓他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可誰讓老天爺眷顧他呢,這麽些年,他不是把原本屬於自己的,都抓在自己的掌心了嗎?

  張金辰聽過一句話,不論是事,還是人,都會有輪回。

  他現在,就仿佛看見了一場輪回。

  而他,是站在門外的那一個!

  他勾起嘴角,苦澀又自嘲地笑了笑,眼眸深不見底。

  一絲絲,在狠辣和絕情之外,在大局和籌謀之中的惻隱之心,緩緩升起。

  張金辰看著,那被光暈包裹的女人,心裏劃過片刻的安寧。

  他轉身走了,像是隻是來看一看,這人質死了沒有!

  隻有他身邊的人察覺有異,向來心狠手辣,嗜血屠殺的張金辰,竟然也有如此安靜到詭異的時候。

  張金辰剛剛返回房間的時候,立即就有人前來回稟道:“老爺,小姐出事了!”

  張金辰的臉色冷了幾分,身體也下意識僵住。

  他轉頭瞪視著前來報信的暗衛,冷聲道:“怎麽回事?”

  那暗衛當即回稟道:“小姐失蹤三個時辰了,賀家的人一開始不敢伸張,以為小姐生氣來了府裏。”

  “結果姑爺來府中找了一圈,發現小姐確實沒有回來,這才驚覺出事了。”

  “姑爺壓了消息,跟賀家的人說,小姐在府中小住,私下到處派人尋找。”

  “小的見事情重大,這才連忙來回稟大人。”

  “嘭!”的一聲,張金辰的手狠狠地拍擊在桌子上。

  他深黑的眼眸裏,遍布濃厚的殺意和憤恨。

  這個陳青雲,竟然這麽快就反擊了!

  看來,他又一次小看了陳青雲的膽量!

  張金辰握了握拳,心裏更是知道,李心慧不能死了!

  ......

  李心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周身泛起的寒意早已侵入她的身體。

  她微眯著眼睛,企圖讓自己睡一睡,養養精神。

  可是她真的太冷了,渾身都在打冷顫,噴嚏更是一個接著一個地打。

  風寒感冒,最難受的,是寒氣入侵五髒六腑。

  到時候,體質弱的,沒有七八天根本好不了。

  心慧仰躺在地板上的時候,上抬的視線剛好落在那半盞油燈上麵。

  她的眸光頓了頓,忽爾有了些許異樣的光芒!

  如果......燒了這裏的話?

  小心翼翼地看著火,是不是能燒出一個逃生的出口了。

  二層樓的廂房,被釘死的窗戶外,隱隱能聽到水聲?

  會流動的活水?

  那這外麵不是小河,必然是引的活水池子,心慧開始慢慢地盤算起來。

  她露出手臂上的佛珠,用手指去捏了捏,心裏暗暗祈禱著,能平安無事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