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回到家, 溫以凡拿了個盒子把手工糖裝起來。搬家的話題剛剛被桑延的話直接岔開了,她本想再提提,但想著還有好幾個月,也不太著急。

  溫以凡像往常一樣, 把桑延收拾幹淨之後才回了房間。

  桑延受傷這事兒, 他似乎沒跟他家裏人說。這些天溫以凡聽他跟家裏打過幾次電話, 大致目的都是讓他回家吃個飯。

  但桑延因為手上的傷每次都在推脫, 以至於他父母現在對他的意見好像很大。

  桑延對此不以為意。

  似乎是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對待。

  溫以凡猜測,他大概是想等到過段時間天氣轉涼了,可以穿外套遮擋傷口的時候再回去。她坐到床上,隨意翻了下手機。

  注意到趙媛冬的消息時,溫以凡又想起了桑延今天轉告的鄭可佳的話。

  她點了進去。

  隻掃了眼最新的一條消息。

  【阿降, 媽媽能見你一麵嗎?】

  溫以凡盯著看了許久, 點開她的頭像, 在刪除鍵哪裏停留了幾秒。最後,她輕歎了口氣,還是沒有摁下去, 重新退了出去。

  她的思緒放空,想著一堆雜七雜八的事情, 很快又回到今晚。

  進電梯前, 桑延最後說的那句話。

  ――“我自願的。”

  溫以凡輕眨了下眼,那一點點的壞心情瞬間被這男人取而代之。她的唇角彎起, 扯過枕頭抱在懷裏, 在床上打了個滾。

  隔天,溫以凡陪著桑延到醫院換藥。他的傷勢恢複得不錯, 傷口對合整齊,也沒有紅腫現象。醫生讓他再過一周來複診, 看看情況後再決定拆不拆線。

  溫以凡估算了時間,恰好是她生日那天。

  仍然是周六,但這回溫以凡沒輪上輪休日,還得上班。不過記者的工作時間彈性很大,當天她起了個早,陪桑延去醫院拆了線之後,才安心地回台裏上班。

  下午,溫以凡跟一個目擊者約好見麵。

  地點約在了這目擊者家附近的一個咖啡廳。

  采訪結束後,溫以凡跟對方道了聲謝。等人走後,她對著電腦,捋了下思路就開始寫稿。恰好聽到手機響了聲,她隨意拿起,點亮。

  是桑延的消息。

  桑延:【在哪兒】

  溫以凡直接給他發了個定位。

  桑延:【下班了?】

  溫以凡:【嗯,我寫完稿子就回家。】

  桑延:【我過來接你。】

  溫以凡回了個好,繼續寫稿。敲完最後一個字時,她檢查了下,而後把稿子郵給了編輯。她鬆了口氣,收拾好東西往外走。

  剛走出咖啡廳,溫以凡就撞上了個跟她差不多高的女人。

  溫以凡下意識道歉,想繞過她繼續往前走時,手臂就被這女人抓住。

  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阿降?”

  溫以凡抬眼,瞬間對上了趙媛冬顯得有些憔悴的臉。她的神色稍滯,完全沒想過在南蕪這麽大的地方,還能碰巧遇上趙媛冬。趙媛冬的模樣比以往更加局促:“你過來這見朋友嗎?”

  溫以凡笑,言簡意賅道:“不是,工作。”

  “我跟你鄭叔叔剛在附近吃飯,”比起上一次見麵,趙媛冬看著似是瘦了不少,頰邊都凹陷了下去,“他現在回公司加班去了,我走這條路回家。”

  溫以凡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正想著該找個什麽理由離開時,趙媛冬又出了聲,話裏帶了點懇求:“阿降,今天是你生日。咱聊聊好嗎?”

  兩人在店外僵持片刻。

  溫以凡妥了協,聲音很輕:“我一會兒還有事情,可能聊不了多長時間。”

  趙媛冬忙道:“媽媽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的。”

  這最近能談話的地方,就是溫以凡剛出來的這個咖啡廳。這回她挑了個靠店內玻璃牆的位置,邊聽著趙媛冬的話,邊心不在焉地盯著外頭人來人往的道路。

  這麽多年,兩母女的交流少得可憐。

  關係比陌生人還要尷尬。

  寒暄了好幾句後,趙媛冬才小心翼翼地切入主題。

  “阿降,你知道你大伯母和她弟弟的事情嗎?”

  溫以凡嗯了聲。

  “也是,你做新聞的……”趙媛冬勉強笑笑,“我也沒想過這車興德是這樣的人,本來以為他隻是沒什麽本事,沒想到會做出這種事情。”

  拿起麵前的水杯,溫以凡抿了一口。

  桌上靜默半晌。

  趙媛冬的尾音發顫,似是憋了很久,才鼓起勇氣問出來:“阿降,那時候,他應該沒對你做什麽吧……”

  溫以凡沉默著看著她,好一會兒後才說:“這個問題我應該怎麽回答。”

  趙媛冬瞬間羞愧到說不出話來。

  溫以凡淡聲說:“也已經過了很久了。”

  “我……”趙媛冬的眼眶紅了,聲音變得哽咽,“是媽媽對不起你…我那會兒對你的關心太少了,我以為有你大伯看著不會出什麽事情,是我做的不對……”

  溫以凡安靜聽著。

  趙媛冬別過頭擦掉眼淚:“媽媽不奢求你的原諒,隻想偶爾能見你一麵,行嗎?”

  看著她愧疚而痛苦的模樣,溫以凡沒立刻回答。她眼睫垂下,扯了下唇角,慢慢地出了聲:“其實大伯一家怎麽對我,我一直也沒覺得多難過。”

  “……”

  “因為我覺得,養我這個事兒,確實也不是他們的義務。”溫以凡聲音很平靜,“他們確實沒有那個必要,要對我好。”

  趙媛冬動了動唇。

  話還沒出來,溫以凡用力抿唇,又說:“但你,你讓我覺得非常難受。”

  “……”

  “讓我一直非常懷疑自己。”溫以凡喃喃道,“為什麽呢,為什麽會這樣。”

  到底是為什麽。

  比起我,我的媽媽更愛別人的孩子。

  我到底是差在哪裏了呢。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

  是不是我不夠好。

  是不是我一點都不值得被愛。

  “為什麽這個世界上,最該愛我的媽媽,”溫以凡盯著眼前的女人,眼角有點紅,咬字不受控地重了起來,“一點都不愛我。”

  “……”趙媛冬眼淚還掉著,立刻否認,“不是,是因為……”

  她的話停在這。

  再解釋不出多餘的話。

  還能是因為什麽呢?

  “我知道。”溫以凡斂了斂情緒,神色很快就恢複自若,“沒關係,你有新家庭了嘛。是該為自己多考慮考慮。”

  “……”

  “在你把我送到奶奶家的時候,我就應該明白的。”溫以凡覺得好笑,“在你多次不聽我的話,多次為了新家庭忽視我,在我跟你求救的時候,依然選擇遮住自己的眼睛。”

  溫以凡重複一遍:“――我就應該明白的。”

  趙媛冬隻低著頭,像是愧疚到了極致,覺得自己連掉眼淚的資格都沒有。

  溫以凡的思緒有些飄,也沒再說話。她看著眼前瘦弱憔悴的女人,恍惚間,不由得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考上南蕪一中前,溫以凡就知道溫良哲生了場病,還到了要做手術的地步。但那個時候,溫良哲告訴她,這隻是個小病,調養好身體就沒什麽大礙了。

  溫以凡向來相信溫良哲所說的任何話。

  也記得,之後溫良哲確實仍然保持著先前那副溫和又精神的模樣。

  溫以凡也沒想太多。

  上高一後,因為溫良哲的工作點搬到了另一個城市,溫以凡見到他的時間明顯少了很多。但她經常會接到父親的電話,對此也沒絲毫懷疑。

  隻是格外想他,每次在電話裏都在催促他快點兒回家。

  也沒有察覺到他的聲音越發虛弱。

  那時候,所有人都覺得她年紀還小。

  所有人都瞞著她,溫良哲生病的事情。

  溫以凡趕去見了溫良哲的最後一麵。他似是完全放心不下,眉眼全是愧疚和痛苦,艱難地跟她說:“爸爸的霜降要好好長大。”

  “要像現在一樣每天都快快樂樂的。”

  “要好好照顧媽媽,你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溫以凡流著著眼淚,一句一句地應下。她沒聽到溫良哲有沒有跟趙媛冬囑咐什麽,但她也能猜到,應該也是相似的話。

  要趙媛冬好好照顧,他們唯一的女兒。

  ――你是她唯一的依靠。

  當天晚上。

  溫良哲就離了世。

  再之後,僅僅過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某次放學回家,溫以凡就被趙媛冬帶去見了現在的繼父鄭華源。她當時完全無法接受,覺得極其荒唐和離譜。

  溫以凡並不介意趙媛冬再婚。

  但不該是在溫良哲去世才三個月的時候。

  趙媛冬跟她解釋,因為溫良哲生病了很長時間,這段時間她一直過得很痛苦。而鄭華源一直在幫她,一直在安撫她的情緒。

  到最後,因為溫以凡完全沒軟化的態度,趙媛冬難以啟齒地說:“我懷孕了。”

  “……”

  沉默許久後。

  溫以凡問她:“你出軌了嗎?”

  趙媛冬哭著否認。

  說他們的關係是在溫良哲去世之後,才開始發展的。她不可能做對不起溫良哲的事情,隻是覺得很累,覺得再沒有個依靠就要撐不下去了。

  最後溫以凡隻能妥協。

  她沒有辦法硬性要求,所有人都該像她一樣,花那麽多時間來緬懷溫良哲。

  後來,趙媛冬那個孩子也沒留住。她不小心摔倒流產了。

  一切就這麽順著發展下去。

  在北榆最後一次見桑延的那一天,溫以凡忽然也不想再這個地方呆下去了。她回到陳惜家,拜托她到時候幫忙拿錄取通知書,之後她便坐上回南蕪的高鐵。

  溫以凡知道,當時那個事情出來之後,趙媛冬是來過北榆的。

  但溫以凡並不願意見她。

  到南蕪後,溫以凡按照自己的印象,回到鄭家。她隻跟趙媛冬要了溫良哲給她留下的錢,最後機械般地說了句:“我會跟你保持聯係。”

  因為爸爸要我好好照顧你。

  “唯一的要求,”溫以凡說,“你不能把我的聯係方式告訴溫良賢一家。”

  他們那樣對我。

  你就算不站在我這邊,也應該考慮一下我的情緒。

  趙媛冬同意了。

  可溫以凡回到南蕪後,第一次去鄭家,就見到了車雁琴。而趙媛冬,似乎並沒有把她說的話放在心上,依然覺得車雁琴是照顧了溫以凡好些年的“恩人”。

  ……

  被服務員上飲品的動靜打斷了思緒,溫以凡回過神,隨口問:“鄭可佳讓我回你那一趟是什麽原因?你跟她說的嗎?”

  趙媛冬用紙巾擦著淚,表情顯得灰暗:“她……”

  “……”

  “你繼父在外麵有人了。”憋了會兒,趙媛冬苦笑著,把話說完,“吵過幾次,他跟我說不會再犯了。佳佳可能是想讓你過來陪陪我。”

  聽到這話,溫以凡頓了下:“她陪你不就夠了。”

  趙媛冬低著頭,語氣帶了點失望:“畢竟他倆才是親父女,她還是幫著她爸的……”

  像是曆史重演。

  當時落在溫以凡身上的事情,此時也讓趙媛冬經曆了一番。

  ――他們都不是被堅定選擇的那一方。

  溫以凡沒對這話發表言論,也不想去幹涉趙媛冬的生活。她注意了下手機的時間,笑了笑:“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考慮,該怎麽處理我們之間的關係。一直也沒刪除您的聯係方式,總擔心你要出了什麽事情,我這邊不知情該怎麽辦。”

  畢竟跟其他人不一樣,她們是血脈相連的親母女,是極為難以割舍的關係。

  溫以凡自嘲般地說:“但我好像也想太多了――畢竟你那些年,對我也一直不聞不問。我也還是那麽過來了。”

  “……”

  “因為一直也沒跟您談過,心裏總覺得有塊石頭壓著。”溫以凡說,“但今天見完麵之後,我會刪除關於您的所有聯係方式。”

  溫以凡的瞳色淺,卻完全不顯柔和,溫和的聲音帶了幾分殘酷:“我希望您能當做,您的女兒在那個晚上,就已經被車興德殺死了。”

  趙媛冬的麵色發白。

  順著玻璃,在這個時候,溫以凡看到了桑延的身影。他穿著短袖長褲,目光往四周打量著,似乎是在找地點。手上還拿著個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兩下後,把手機貼到耳邊。

  溫以凡的目光定住,過了幾秒,放在桌上的手機如她所料地響了起來。

  她接了起來。

  桑延直接道:“還在寫稿?”

  溫以凡把包背了起來,老實說:“寫完了。”

  “行。”說這話的同時,桑延也看了過來,順著這透明玻璃,與她撞上了視線。他眉梢稍揚,拖腔帶調道,“還不出來?等什麽呢。”

  溫以凡好脾氣道:“馬上了。”

  似是發現了溫以凡對麵坐著個人,桑延又問:“在跟誰約會?”

  溫以凡笑:“我出去跟你說。”

  注意到她的視線,趙媛冬也朝桑延的方向看去。她頓時懂了些什麽,忍著哭腔問:“阿降,那是你男朋友嗎?媽媽能見見他嗎?”

  溫以凡起了身,盯著她的臉:“你本來早該見過他的。”

  在那兩次請家長時。

  趙媛冬沒懂她這話:“什麽?”

  溫以凡搖頭:“不了,沒什麽必要。”

  “……”

  “不管怎樣,我還是希望您能過得好好的。”溫以凡沒再多言,直接結束了這場對話,“我也會好好過我的生活。”

  走出咖啡廳,溫以凡小跑過去撲進桑延的懷裏。

  桑延習慣性地抱住她,穩住她的身子。他的頭抬著,還看著趙媛冬那頭的方向,查崗的意味很濃:“你見誰呢。”

  溫以凡老實說:“我媽媽。”

  “不過,”溫以凡補充,“以後就不是了。”

  “……”

  這段時間,偶爾談起來的時候,桑延也陸續聽她提過家裏的事情。他大概能明白她的心情,也沒再多問:“嗯。回去過生日。”

  溫以凡被他牽著往前走:“桑延。”

  “嗯?”

  “我現在能跟你說生日願望嗎?”

  “回去再說,”桑延說,“這不沒蛋糕麽?”

  “但有你不就夠了。”溫以凡誠懇道,“蛋糕又不會幫我實現願望。”

  “……”

  溫以凡又道:“我想現在說。”

  桑延偏頭,妥協得很快:“行,你說。”

  溫以凡不好意思直接說,先胡亂提了點別的事情,才慢慢切入主題:“今年的夏天還挺長的,都到霜降了還那麽熱。”

  桑延:“嗯?”

  因為他先前提醒了她,今年願望要好好許。

  “桑延,如果明年夏天還那麽長的話――”溫以凡的腦海裏想過好幾種婉轉的表達方式,但怕他聽不懂,最後還是決定說得直白一點,“你就跟我求個婚吧。”

  “……”

  說完這話,溫以凡也有點緊張,強裝鎮定地問:“行嗎?”

  桑延愣了好一會兒,像是沒想過她會說得這麽明目張膽。他低下頭笑了好一陣,肩膀輕顫著,良久後才應了句:“行。”

  溫以凡精神放鬆下來。

  下一刻,桑延又出了聲:“沒了?”

  溫以凡點頭,又覺得他都這個提了,自己不再說幾個有點兒吃虧:“還能有嗎?”

  桑延笑:“能。”

  “那我還希望,”出於謹慎,溫以凡又補了一個,“明年夏天能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