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以前的很多事情, 溫以凡其實都記不太清了。

  溫以凡很少會刻意去回憶。但隻要一回想起來,關於桑延的那些記憶, 每個場景, 每個細枝末節, 她似乎都能記得一清二楚。

  也記得, 那一瞬間。

  她清晰地感覺到, 自己的心髒停了半拍。

  ……

  眼前的鍾思喬還在說話:“我當時跟崔靜語一個班, 天天聽她在那說桑延。所以我們班原本不知道桑延的人, 都因為她全知道了。”

  溫以凡安靜聽著, 唇角彎著淺淺的弧度。

  “誒, 我剛剛那問題你怎麽不回答!反正都過了這麽久了, 咱隨便聊聊嘛。”鍾思喬扯回原來的話題, 半開玩笑, “我也不說喜歡吧,動心有嗎?就是有好感。”

  “……”

  “不說的話, 那我當你默認了啊。”

  這回溫以凡總算出了聲,認真道:“可以。”

  “我可以當成你是在默認?”聽到這個回答,鍾思喬反倒愣住, “真的假的?”

  溫以凡失笑:“你怎麽這反應?”

  “你之前真喜歡桑延?”

  “嗯。”

  鍾思喬是真的驚了,在她的印象裏,溫以凡一直對什麽都淡淡的, 像是不在乎任何東西:“那你現在還喜歡嗎?”

  溫以凡彎唇:“你也說了, 都過了多久了。”

  “那你倆不是合租嗎!”鍾思喬的情緒激動起來, “天天朝夕相對的!雙方還都曾經對對方有那個意思!萬一舊情複燃了呢!”

  “……”提到這個, 溫以凡輕聲說,“不會的。”

  “嗯?”

  “他很快就要搬了。”

  鍾思喬隨口扯了句:“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再住久點你就要把持不住了?”

  “……”

  連她這個局外人都覺得有些遺憾,又問:“那你那時候為什麽沒跟他在一起?”

  溫以凡沒回答。

  “因為你轉學搬走了?”鍾思喬猜測,“所以你倆就沒聯係了?”

  “不是。”

  “那是為什麽?”

  沉默下來。

  恰好兩人點的麵上來了,溫以凡給她遞了雙筷子。她垂眼,沒回答剛剛的問題,忽地說:“我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像我這樣。”

  “嗯?”

  “我之前被我大學舍友說過,覺得我這人情感太淡薄了。”溫以凡說,“本來我們的關係挺好的,但我很少會主動聯係她們,像是畢業之後就直接斷了來往。因為這個事情,她們覺得挺難過,覺得我對她們一點感情都沒有。”

  溫以凡眨了下眼:“其實我也承認這一點。”

  鍾思喬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也不是說不在乎,隻是我特別懶得去維係這些關係。”溫以凡咬了口麵,輕聲道,“向朗那邊,他出國之後我們聯係少了,我也沒有因為這個事情,覺得特別難過。”

  “……”

  “我覺得這都是,”溫以凡說,“很自然的事情。”

  “對的。”鍾思喬說,“你不用管別人說什麽。”

  “我知道這是我的問題,說白了就是我還挺沒人情味的?”溫以凡笑笑,提回最初的話題,“我那個時候,對桑延的感受就是,我覺得他那樣的人——”

  她停了幾秒,覺得這話有些矯情,但還是認真說了出來。

  “是應該要被人熱烈愛著的。”

  沒有特別的例子。

  至少要像是年少時的崔靜語那樣。

  喜歡不隱瞞,滿心歡喜都隻為了他,跟他說話連眼睛都是亮的,生動又明媚到了極致。

  “所以不會是,”溫以凡沉默了下,“像我這樣的人。”

  “你幹嘛這麽貶低自己,你長得多好看啊,脾氣又好。”鍾思喬皺眉,很不讚同她這樣的想法,“人家可能就喜歡你這種性格的。”

  溫以凡又安靜了會兒,扯開話題:“我前段時間又見到我大伯母了。”

  鍾思喬啊了聲:“什麽時候?”

  溫以凡:“就前兩周吧。”

  因為溫以凡不太會主動提起自己不開心的事情,鍾思喬不知道她在她大伯家過得怎麽樣,隻知道似乎是不太開心的。

  所以這會兒鍾思喬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以前,剛搬到我大伯那的時候。”溫以凡動了動筷子,沒立刻吃,繼續道,“有一天晚上,不小心聽到我大伯母說了一句話。”

  “什麽?”

  “當時我表哥高三,晚上的時候,我大伯母會經常給他燉湯喝,讓他補身子。”說到這,溫以凡笑了下,“然後有一次,我聽到我堂哥說了句‘我不想喝,給阿降喝吧’。”

  “……”

  “我大伯母就說,”溫以凡輕聲道,“霜降用不著喝那麽好的。”

  鍾思喬一頓,立刻火了:“我操,你大伯母有病?”

  溫以凡語氣很平:“我當時隻覺得這話挺搞笑的,沒有太放在心上。”

  “……”

  溫以凡從小就不愛跟人爭辯。

  聽到這話時,是真的覺得莫名又好笑。因為在此之前,她在家裏過得是眾星捧月般的生活,被家人百般寵愛,在吃喝穿戴上邊,父母都盡量給她最好的那些。

  她從沒聽過這樣的話。

  “但很奇怪,漸漸地,我就開始聽進去了她那句話。因為當時的我,是個,”溫以凡思考了下措辭,最後還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所有人都在推脫的包袱。”

  “……”

  “確實也沒必要,給我太好的東西。”

  “點點,”鍾思喬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不要在意那些話。”

  “其實到現在再想,我也依然不覺得那句話是對的。”溫以凡說,“可我看到那些幾百塊錢的裙子,幾十塊的小蛋糕,猶豫了很久,都不會給自己買。”

  “……”

  這個觀念似乎隨著時間,從微弱的萌芽,變成了根深蒂固的大樹。

  一點一點地,無孔不入地在跟她灌輸一個事情。

  她不配用太好的東西。

  當然,也沒資格擁有最好的東西。

  包括那個耀眼的少年。

  “也不是說買不起,”溫以凡笑了笑,“就是總會感覺,這麽貴的東西,這麽貴的裙子,這麽貴的化妝品……用在我身上,好像是有點兒浪費。”

  鍾思喬沉默看著她,突然覺得很難過。

  跟從前相比,溫以凡似乎是沒有太大的變化的。

  但實際上,骨子裏卻有了很大的區別。

  “別聽你大伯母那傻逼的話,腦子有坑,我真他媽無語。”鍾思喬不再提這麽不開心的話題,扯了回去,“咱聊回男人。”

  “……”

  “桑延呢,你確定他不喜歡你了?”鍾思喬說,“現在想想不挺奇怪的嗎?他那樣的性格,而且又不缺錢,沒事怎麽會找人一塊合租。”

  溫以凡語氣溫和:“還挺確定的。”

  鍾思喬:“為什麽?”

  “因為我對他挺不好的。我有段時間,性格有點尖銳。”溫以凡抿了抿唇,有些失神,“桑延是唯一一個,對我很好——”

  “卻被我傷害了的人。”

  她覺得愧疚和抱歉。

  也知道,他不會允許。

  有人多次地,將他的驕傲踩在腳底。

  溫以凡記得非常清楚,第二次被老師誤會她跟桑延早戀時,她已經搬到大伯家住了。

  當時雖然老師通知的人是趙媛冬,但因為趙媛冬沒有時間,依然把這事情托付給大伯溫良賢。所以替她來見老師的人,是溫良賢。

  那天剛好是周五下午。

  等雙方家長談完話,溫以凡就被溫良賢帶著回家了。

  全程車裏不發一言。

  溫以凡一路忐忑,小心翼翼地解釋了很多話,溫良賢也沒有說什麽。她怕說多了,他會覺得煩,之後也隻能保持緘默。

  直到回到大伯家。

  當時車雁琴也在,見她回來了,便冒出了句:“霜降,你也太不聽話了。我們照顧你也不容易,成天給你大伯找事情做。他工作已經夠忙了,你就不能我們省點心?”

  溫以凡還站在玄關,手指有些發僵。她連脫鞋的舉動都做不出來,覺得自己不應該走進去,覺得自己似乎做什麽都是不對的。

  溫良賢也在這個時候出了聲:“阿降。”

  溫以凡抬頭,沉默地等待著審判。

  她永遠忘不了他那時候的話。

  將明麵上的所有虛偽,都撕開來。

  像是無法再忍受。

  “大伯也不是想怪你,不過你得清楚一點——我們是沒有義務要養你的,”溫良賢的長相跟父親有八成像,眉眼卻多了幾分鋒利,“但我們還是把你當成親女兒那樣看待。”

  我們是沒有義務要養你的。

  沒有義務。

  要養你。

  “……”

  溫以凡喉間一哽,一瞬間什麽話都說不出。

  那是第一次。

  他們那麽明確地攤了牌。

  清晰又委婉地,用言語來告訴她,他們並不想讓她住在這裏。

  “你哥哥現在在準備高考的階段,我們的重心都放在他那。我們隻需要你聽話一點,別做什麽出格的事情。”溫良賢平靜道,“你這樣都沒法做到嗎?”

  溫以凡站在原地,頭漸漸低了下來。

  低到了塵埃裏。

  良久後。

  她輕聲說:“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

  ……

  回到房間,溫以凡立刻從櫃子裏翻出手機。她長按開機,手都在不受控的發抖。等待的時間裏,她覺得像是過去了一個漫長的世紀。

  溫以凡找到趙媛冬的電話,打了過去。

  過了很久。

  在溫以凡幾乎覺得電話要自動掛斷的時候,那頭才接了起來。

  傳來趙媛冬的聲音:“阿降?”

  溫以凡鼻子一酸,強忍著的眼淚立刻掉了下來。

  溫以凡想告訴她。

  我會乖乖聽話,不會跟鄭可佳吵架。

  我會好好跟鄭叔叔相處。

  所以你能不能來接我回你那兒。

  你能不能不要讓我一個人住在大伯的家裏。

  媽媽,大伯他們不喜歡我。

  你能不能帶我回家。

  可溫以凡一句話都還沒說出來,趙媛冬那頭就響起了鄭可佳的聲音。

  她的語氣立刻著急起來,匆匆地說了句:“你有什麽事情找你大伯,在大伯家要好好聽話,不要早戀,知道嗎?”

  之後便掛了電話。

  聽著電話裏冰冷的嘟嘟聲,溫以凡把手機放下。她垂頭,看著漸漸熄滅的屏幕,眼淚還在往下掉。她僵硬地坐在原地。

  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唯一的支撐都斷掉了。

  不知過了多久。

  手裏的手機再度振動起來。

  她遲緩地低下眼,看到來電顯示。

  ——桑延。

  溫以凡盯著看了很久,才接了起來。

  兩頭都沉默。

  半晌後,桑延主動開了口:“你到家了?”

  溫以凡輕輕嗯了聲。

  “被罵了?”桑延的語氣似是有些緊張,說話也顯得磕巴,“我也沒想到老師能為這點兒破事叫第二次家長,是我影響你了,對……”

  溫以凡突然打斷他的話:“桑延。”

  一切情緒好像都是有預兆的。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沒有繼續說話。

  那是溫以凡負麵情緒最強的一刻。

  她瘋狂阻止著自己的行為,知道自己不該說那樣的話,在那個少年那樣抱歉的時候。

  可她卻又完全控製不住情緒。

  在那沉默的小房間裏,溫以凡聽到自己很輕地說了句。

  “你能不能別再煩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