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朱閔青沒有任何的猶豫, 即刻應下, “當然可以。詔獄濕氣重,陰森寒涼,你穿件大衣裳再去。”

  秦桑拉著他的衣角,暗指一下西耳房,悄聲說:“我不想和她同車而行,也別告訴她, 我悄悄地去, 悄悄地回。”

  朱閔青奇道:“為何要瞞著她?”

  因方才認姐妹一事,秦桑對宗倩娘起了戒心, 遂解釋道:“這人不止愛打聽爹爹的事, 方才還死命誇我一通, 非要認我做妹妹。我不知她是單純的順杆爬,還是別有用意, 總之先遠著點吧。”

  “妹妹?!”朱閔青怔了怔,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顯然沒明白其中的意味, 卻也沒繼續追問, 隻點頭附和道, “就按你的意思辦, 待會兒我帶著她走,讓邱萬春在署衙候著你。”

  秦桑忽調皮一笑:“若這次宗大人得救,宗家會怎樣謝你?”

  “我沒想過。”朱閔青搖頭道,“就當還宗大人一個人情。”

  說話間, 那邊宗倩娘挎著一個小包袱走出房門,歉然笑道:“給我爹收拾了兩件衣服,讓大哥久等了,咱們這就走吧。”

  還不忘向秦桑道謝,“這次多虧朱總管伸出援手,往後妹妹但凡有什麽需求,切莫客氣,一定要告訴姐姐。”

  秦桑忍著不適,隨便客氣幾句,催著他們趕緊出了門。

  稍停片刻,秦桑坐著一頂青帷小轎,悄悄來到東廠署衙後門。

  邱萬春早早等在此處,見她下轎,忙疾趨幾步上前見禮,因朱緹已經到了,便一刻也沒停,引著秦桑直奔後衙。

  整個東廠十分整肅,四麵高牆下,守衛的兵勇釘子似地站著,個個目不斜視。衙內不見草樹,也沒有鳥啼蟲鳴,隻有寒風掠過屋簷的微嘯聲。。

  越往裏走,越是安靜,靜得仿佛沒有人。

  跟著邱萬春七拐八拐,下樓梯上樓梯,足足走了一盞茶的功夫,秦桑來到一間小屋。

  屋裏陳設很簡單,地上鋪了厚厚的地衣,西麵隔了一道格柵門,掛著兩層帷帳,展開就像一座嚴嚴實實的屏風,下設四張交椅,兩個高幾,除此之外再無別物。

  邱萬春請她坐下,又親自捧了茶來,低聲道:“人犯會帶到隔壁審問,小姐在這裏坐著聽便可,隻記得別出聲。”

  須臾,隻聽西麵一陣紛亂的腳步,隱約夾雜著女子的哭泣聲,還有男人的驚呼聲,秦桑便知人來了,忙屏聲靜氣,凝神聽著隔壁的動靜。

  先是爹爹的聲音:“宗大人,現今也沒外人,你就不要再藏著掖著了,你閨女求我們救你,可你也得配合咱家是不是?”

  有人重重歎息一聲,卻是久久不言語。

  秦桑躲在帷幔後,偷偷掀開一條縫,隔壁的一切便清清楚楚映在眼裏。

  爹爹坐在上首,朱閔青站在他右邊,左下坐著一個中年男子,衣衫整潔,人略胖,看上去敦厚沉靜,濃黑的眉毛向上斜飛,隱隱地透出一股威嚴之態。

  一望便知,這是個久居上位的實權官員,想來定是宗長令了。

  宗倩娘依偎他而坐,臉上淚光點點,望向他的目光充滿孺慕之情。

  宗長令看著女兒,略皺了皺眉頭,卻道:“沒什麽好說的,承蒙朱總管厚誼,可本官已然認罪,所有的銀子都揮霍了,你且將本官交與刑部即可。”

  一言既出,四座顏色各異。

  朱緹先是一怔,然後連連大笑,起身就往外走,“什麽狗屁案子,咱家這次真是多管閑事嘍!”

  宗倩娘大驚,忙道:“朱總管且等一等,我爹脾氣執拗,讓我勸勸他……大哥,你幫我說說情。”

  朱閔青低聲道:“督主再略坐坐罷,權當看我的麵子。”

  轉臉又對宗長令說:“若宗大人執意如此,那也不用去刑部,今晚就結案畫押,明天就呈遞禦前,能不能活命,全看皇上的心情了。”

  宗倩娘“撲通”一聲跪在宗長令腳下,泣聲哭道:“爹爹,我和娘都不信你貪墨,求你說實話!自從你被抓走,娘就一病不起,你不好了,她也活不了了啊!”

  宗長令撫著女兒的頭發,垂淚道:“孩子,你還在,你娘就還有念想,總會熬過去的。”

  “我活著又能怎樣?還不是慘遭唾棄的犯官之女!一輩子饑寒交加,受盡白眼,還不如死了算了!”

  宗長令很吃了一驚,“不可能!你是衛家未來的長媳,誰敢給你白眼看?”

  哎呦?!宗倩娘許了人家。

  秦桑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宗倩娘哭聲微滯,旋即悲悲戚戚道:“休要提他家,來京之前女兒求衛總兵幫忙,可他全然不顧兩家多年的交情,竟一口回絕。女兒和娘氣不過,就……就與衛家退親了。”

  宗長令驚愕不已,扶額歎道:“你們……唉,我說過你們不要管我。”

  朱緹已是聽得不耐煩,冷哼一聲,譏諷道:“宗大人,是你女兒求的我們,不是我們求的你女兒!咱家的麵子就這麽不值錢?任憑你呼來喝去?”

  “既然你認罪伏法,那咱家成全你們——抄家滅門,不用生離死別,一道兒上路豈不美哉!”朱緹斜眼瞥了下朱閔青,“讓咱家幹兒替你們收屍,算是還了宗大人的人情。”

  霎時,宗倩娘一張俏臉變得慘無人色,用力搖著宗長令的胳膊,泣不成聲道:“爹爹,到底為什麽,有什麽比我們母女還重要的嗎?”

  宗長令咬著牙,腮邊的肌肉微微抽搐著,麵孔都有些扭曲,隻一瞬不瞬盯著朱緹,像是要從他臉上分辨出此話真假。

  朱緹目光陰冷,嘴角上翹,笑容裏透著不屑一顧。

  而朱閔青的眼神更奇怪,很複雜,也帶著不耐。

  良久,宗長令臉色由紅轉白,繼而半點血色全無。

  他頹然向後一靠,喃喃道:“我、我說,隻求朱總管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不要連累我的妻兒。”

  朱緹眉頭暗挑,“真是麻煩,早幹什麽去了!”

  宗長令沉默片刻,緩緩說道:“我的確拿了藩庫十萬兩銀子……”

  “爹!”宗倩娘倒吸口氣,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但是這銀子,一兩也沒落入我的口袋。朱總管或許知道,朝廷已拖延遼東衛所半年的餉銀沒發了!打仗要錢、犒賞軍士要錢、修築工事也要錢,樁樁件件,我數次上書催餉銀,可如石沉大海,一點回音都沒有。”

  朱緹笑了笑,“所以呢?”

  “我生恐發生兵亂,所以挪用藩庫銀子給衛所發餉銀。”宗長令坦然道,“也不止衛所拿了錢,還有各級大大小小的官兒,總得給點好處,方能堵住他們的嘴。”

  朱緹揉著下巴,遲疑道:“你給你女兒定的親事,是鎮守遼東的衛總兵衛家?他也知道此事?”

  “正是,不過他家境殷實,沒有拿一兩銀子,都是給下頭人分了。”

  “明細賬目有沒有?”

  “唔……我都燒了。”

  朱緹便笑道:“咱家猜到了,定是你們商量好,由你一人頂罪,旁人替你照看妻兒,對不對?”

  宗長令無奈說:“反正是我想出的法子,藩庫也隻有巡撫的大印才能打開,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這案子更麻煩了,由一個人牽扯出一群人,更不要提拖欠軍餉……遼東拖欠,別處肯定也拖欠,皇上此刻最怕的就是往外掏銀子。”

  朱緹沉吟片刻,越想越覺此事棘手,遂道:“委屈宗大人先在詔獄住幾天,你原原本本寫一份口供,法不責眾,且你原意是為了防止兵變,或許皇上法外開恩也說不得。”

  宗長令神色黯然,對著朱緹一揖,隨即轉身離去。

  宗倩娘猶豫著說:“我爹在遼東官聲很好,治理得也很好,當地百姓都叫他‘青天’,能不能請朱伯伯在皇上麵前求求情……”

  朱緹一揮手,“都拿了國庫十萬兩銀子,還能叫‘青天’?”

  宗倩娘訕訕撫膝一蹲,捂著臉下去了。

  見屋裏沒旁人,朱緹揚聲道:“阿桑,出來吧。”

  秦桑推開格柵門,張口就說:“爹,這案子是個大案,不止遼東,恐怕內閣也會牽扯進去。”

  朱閔青也笑道:“拖欠軍餉,兵部、吏部、戶部、內閣,一個個都脫不開幹係。”

  朱緹一臉的為難,“我也想到了……唉,皇上隻想殺幾個貪官震懾群臣,可大半數朝臣都涉足其中,皇上絕對不想都處置了。況且,扯來扯去,說不定就扯到我身上。”

  秦桑眼睛閃著微光,因笑道:“大案不一定要大辦,但是拖欠軍餉一定要奏明皇上,事關邊防,可馬虎不得。爹爹,此前您知道這事嗎?”

  朱緹點頭道:“有所耳聞,內閣也呈遞過催銀子的折子,但沒這麽嚴重。且讓我先想想這事怎樣辦。”

  朱閔青插嘴道:“督主,若能保住宗大人和衛家,遼東衛所就……”

  朱緹猛地一傾身,眼中矍然生光,“沒錯!遼東衛所,我怎麽就忘了這個!”

  他一手一個拉著朱閔青和秦桑,“這案子要大辦,辦好了,就不用藏著太子爺的身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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