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小小的三進院子, 秦桑和兩個丫鬟住在西廂房, 朱閔青住在東廂房,不方便再添人,後罩房和倒座房也不適合女客住。

  想來想去,秦桑便將宗倩娘安置在正房旁的西耳房,撥月桂過去伺候。

  耳房空置了很久,因放了些雜物, 月桂忙活小半個時辰才收拾好。

  秦桑歉意道:“地方小, 宗小姐多擔待些。”

  宗倩娘忙道不敢:“我爹爹一出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唯有朱大哥……和秦小姐願意出手相助, 我感激還來不及, 怎敢挑三揀四?那簡直是不識好歹了。”

  秦桑聽她喊“朱大哥”,心中不由微微地別扭了下, 旋即又笑自己小心眼,他倆肯定早就相識,許是之前就叫慣了的。

  朱閔青歎道:“先別著急道謝, 我不見得能幫你多少。刑部給宗大人定的罪名是貪墨……”

  “我父親沒有貪墨!”宗倩娘急急打斷, 眼睛霧蒙蒙地閃著淚光, “朱大哥, 你去過我家,旁人不知道我家的情況,你還能不知道?都說我爹是封疆大吏,可不年不節的我家連頓葷腥都沒有, 炒個雞蛋就算打牙祭,有誰見過這樣的貪官?”

  “既然不貪,為何要把賬本全燒了?且他自己也沒否認,刑部正是拿住了這一點才給他定的罪。”

  宗倩娘連連搖頭,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我不信,我爹肯定有苦衷。”

  朱閔青看了她一眼,繼續道:“若是往常倒也能通融,但如今國庫入不敷出,皇上正為缺銀子頭疼,偏生他撞在這檔口上,且等督主探探皇上的口風吧。”

  宗倩娘越聽臉色越難看,到最後煞白著臉,想開口說什麽,卻是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秦桑見狀,忙吩咐月桂扶她回房歇息。

  雖然秦桑有心想問他二人的淵源,但看朱閔青也是滿麵倦色,不忍再拉著他說話,便也勸他回去早點歇著。

  不多時,東廂房和西耳房都熄了燈。

  秦桑心裏有事,在炕上翻來覆去烙了一夜的燒餅,雞鳴時分才朦朧睡去,待醒來已是巳時三刻了。

  院子裏靜悄悄的,天空布滿了灰白色的薄雲,略帶寒意的風裹著雨腥味一陣陣掠過,窗外竹林搖曳,沙沙地響。[なつめ獨]

  不見朱閔青,也不見宗倩娘。

  秦桑莫名的煩躁,左右枯坐無趣,就出了房門,坐在廊下就著天光做針線。

  她手中是一件男子的長袍。

  豆蔻便笑著說:“今兒天色不好,小姐小心眼睛,左右冬天還早呢,少爺的棉袍不急在這一時做。”

  “不早了,楊樹葉子都落了大半,西北風一刮,冬天就要到了。”秦桑手下不停,囑咐道,“你去把他冬衣都翻出來,該洗的洗,該曬的曬,看看還短什麽,趕緊置辦齊了。”

  豆蔻頓了下,似乎想到某事,因笑道:“旁的奴婢不知道,但入秋以來,少爺還沒添過中衣呢,小姐不如給少爺做兩件。”

  秦桑臉一紅,作勢要打,嗔怪道:“膽子不小,都敢拿你家小姐取笑了!”

  “奴婢沒說頑笑話,”豆蔻正色道,“少爺的貼身衣物都是林嬤嬤做的,她這一死,也沒人給少爺做了。”

  秦桑慢慢停下手中活計,出神地望著東廂房,良久才長長歎了一口氣,沒說做還是不做。

  豆蔻瞥一眼垂花門,低聲道:“小姐,今兒一早少爺出門時,那宗小姐非要跟著,讓少爺給攆回來了。但這人一直在大門口候著少爺,奴婢和月桂勸了幾次她都不聽,她這脾氣夠倔的。”

  秦桑有幾分複雜地說道:“她孤身一人,從遼東跑到京城給她父親活動關係,就能看得出不是普通女子,沒幾分脾性做不來的。”

  其實秦桑不讚成給貪官減輕罪名,然不知其中的彎彎繞,也不知爹爹和這個宗長令是何等關係,所以她沒有貿然勸阻。

  豆蔻嘟囔道:“小姐,門口人來人往的,她抻著脖子等少爺,如果一見少爺就又哭又鬧的,叫人看見算怎麽回事。”

  秦桑不禁失笑:“我瞧她就是心急她父親的案子,人家也是個知情達理的小姐,哪會那般作態!”

  豆蔻吐吐舌頭,不再言語。

  不過秦桑嘴上說著不以為然,心裏卻暗暗發緊。

  等朱閔青下衙,她須得找他好好問問話。

  天慢慢陰了上來,大團大團暗褐色的雲滾動著,牆角的黃草不勝嬌弱似地隨風來回擺動,叫人的心也跟著搖擺起來。

  寂靜中,院門外傳來三兩聲人語。

  秦桑一聽就知道朱閔青回來了,忙放下針線笸籮,起身笑盈盈地迎到垂花門,但見宗倩娘和朱閔青正立在屏門前說話。

  鬼使神差的,她輕輕收回腳步,躲在垂花門後偷聽他們的談話。

  宗倩娘的聲音裏透著極度的欣喜,“押送到詔獄?真是太好了!”

  朱閔青一笑,“聽見進詔獄還高興成這樣,你是頭一個。”

  “因為有朱大哥在,別人我信不過,朱大哥是絕對不會對我爹用刑的,我自然高興。”

  “你要謝督主,是他和皇上提議由東廠審理此案。”

  “我當然要謝朱總管,更要謝朱大哥,我爹和朱總管交情一般,若不是你幫忙說話,朱總管不會插手我爹的案子。”

  “你也別盲目樂觀,皇上要嚴辦貪墨案,督主也不能違背聖意替宗大人開脫。”朱閔青提醒道,“當務之急,是要查清那十萬兩銀子的下落。”

  宗倩娘笑道:“我曉得,總歸我聽你的,你要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朱閔青也笑了,“說得我脅迫你似的,我何曾逼你幹過不願意的事?”

  秋風颯然,落葉繽紛,宗倩娘抬頭望著他,他微微低頭看著宗倩娘,兩人都笑著,這幅畫麵竟出奇的祥和。

  秦桑一聲不吭,默默轉身往回走。

  她的心情糟透了,胸口好像被一團爛棉絮堵住,揪不出扯不斷,憋得生疼。

  渾身的血液一瞬間湧到腦袋裏,沸騰著,翻滾著,像火焰一樣燃燒著她。

  秦桑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著。

  他們到底什麽關係?宗倩娘到底是誰,竟能讓一向對旁人漠不關心的朱閔青如此盡心盡力為她跑腿!

  他還衝宗倩娘笑!他竟用帶著寵溺的口氣和宗倩娘說話!

  這還是她認識的朱閔青嗎?

  一種說不出的憤怒和悲傷,從心底蔓延上來,她想哭,想質問他,可她最終隻是默默轉身離開了。

  理智告訴她,眼見未必為真,她應該大大方方走過去,笑著安慰宗倩娘,然後再私下找朱閔青問清楚。

  可她做不到。

  此時的她,什麽事兒也想不成了,隻想走得遠遠的,讓他尋不見!

  秦桑一路向後門走去,豆蔻見她神情不對,追過來道:“小姐,您要去哪裏?奴婢吩咐小常福備車。”

  秦桑沒說話,隻淡淡掃了她一眼,意思很明顯:別跟著我。

  豆蔻嚇得一縮脖子,不由自主住了腳。

  捎帶著一兩點雨星的涼風穿街而過,因是午後,街上的行人很少,便是有三五個人,也是行色匆匆,生恐趕上這場雨。

  秦桑漫無目的在街巷間慢慢踱著。

  走累了,她便坐在石橋上的台階上,雙手支頤,望著晦暗的天際發呆。

  她不知道,路旁的小酒館,有人也在看著她發呆。

  劉文看看石橋上的秦桑,又看看自家的郡王爺,掂掇道:“秦小姐明顯心情不好,您不如上去勸和兩句。”

  朱懷瑾神色黯然,含著無限悵惘似地說:“她就從我前麵走過去,愣是沒注意到我……她此刻想的不是我,我就是去了,也是給她徒增煩惱罷了。”

  劉文聽得糊塗,她心情不好,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候,這不正好給您提供機會了,為何不去?

  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卻是不敢再勸。

  天空的雲層低低壓下來,霧一樣的細雨隨風飄落,不一會兒便濕了地皮。

  朱懷瑾終於坐不住了,拿起油傘走出酒館,輕聲喚道:“阿桑。”

  與此同時,有人高聲叫道:“阿桑!”

  朱懷瑾的聲音被壓了下去。

  秦桑呆滯的眼珠轉動了下,茫然四顧,忽眼睛一亮,剛要笑,又惱:“你來做什麽!”

  說罷提腳就走。

  朱閔青急急忙忙追上來,賠笑道:“我到處找你,好容易提前下衙一回,你怎麽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跑了?”

  秦桑冷笑:“如此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不,”朱閔青苦笑道,“是我的不是……可你惱什麽,總要叫我明白才好。”

  秦桑一聽更氣,走得更快了。

  “到底怎麽了?你平時不這樣,別叫我著急。”

  “你沒錯,是我自己惱自己。”

  “阿桑!”朱閔青真有點手足無措了,放低身段勸道,“下雨了,咱們回家吧,我今兒買了條鱸魚,宗家妹妹做的清蒸魚是一絕,此時魚已經蒸上,涼了就不好吃了。”

  秦桑瞠目,氣得眼淚都快流下來,狠狠擰了他胳膊一把,轉身就跑。

  濛濛細雨中,二人的身影逐漸模糊。

  酒館前,空餘朱懷瑾一人。

  他笑得落寞,“真是……完全被無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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