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幾片散雪飄落著, 一朵朵紅梅迎著風, 不甘示弱似地在枝頭繽紛怒放,宛若烈焰般在冰雪琉璃世界中跳動著。

  秦桑望著花兒笑了,“不愧是四君子之首,管他風刀霜劍,猶自傲然不屈,真美。”

  馮蕪伸手折下一支梅花, “花再美也總有凋零的一日, 到時還不是化為一抔泥土?就算是最美的時候,也不過輕而易舉就被人折斷了, 這花啊, 不過是供人賞玩的玩意兒而已。”

  這話著實不像馮蕪之言, 乍聽還以為她在暗諷誰,秦桑大覺詫異, 卻看馮蕪隻是盯著手上的梅花發怔,神情恍惚,更像是自言自語。

  秦桑不知她的傷感從何而來, 轉而笑道:“我家也有一片梅林, 隻是剛栽下第一年, 沒有你家開得好, 也就歇了請你們賞梅的心思。”

  馮蕪這才回過神來,自失地一笑,“看我,淨說些掃興的話, 蘇姐姐的親事不暢,連帶我也傷感起來。”

  “我們都得聽家裏的安排,不管願不願意,蒙上蓋頭就得上轎,運氣好,能得未來夫君疼愛,運氣不好,也就一個擺設罷了。其實我很羨慕你,朱總管別的不說,疼閨女這條倒是無可挑剔。”

  “說來說去怎的說到我身上了?”秦桑摸不清她的意思,隻覺今天這場壽宴著實透著幾分蹊蹺,因笑道,“我還有兩年孝呢,不是說親的時候。再說我看你家老祖宗很是疼你,定會給你挑個好姻緣。”

  “還有兩年啊……”馮蕪眼中劃過一絲黯然,馬上又笑,挽著秦桑的胳膊道,“當心腳下,前頭風景更好,我們一道兒走。”

  申牌已過,天色雖不像早上那般彤雲密布,卻還是陰著,停了一晌午的雪又下起來,撒鹽般一陣陣飄著雪粒子。

  壽宴散了,秦桑和崔嬈帶著丫鬟從大門辭出來,一邊說著話,一邊立在影壁後等自家的馬車。

  崔嬈見左右無人,便悄聲道:“方才人多,一直找到空子和你單獨說話,你來之前,蘇姐姐講了很多修生祠的事,還說修一座生祠要花幾千幾萬兩銀子,都趕上建孔廟了。”

  秦桑微微蹙眉,“肯定是衝著我爹來的,還和孔子相比,他們是故意激起天下儒生對我爹的敵意啊。”

  朝堂上的事崔嬈是半點也不懂,聞言隻安慰道:“朱總管那麽厲害,肯定有法子解決。”

  秦桑籲口氣,笑道:“兵來將擋,不就是個生祠麽,且等著瞧便是了!”

  不多時,月桂過來道:“小姐,馬車到門上了。”

  秦桑遂和崔嬈作別,繞過影壁,卻見朱閔青在馬車旁負手而立,聽見動靜,扭頭望了過來。

  他微微眯起眼睛,努力辨認著那幾道模模糊糊的身影,“阿桑,是你嗎?”

  秦桑訝然道:“大冷的天,又是風又是雪的,你來做什麽?好容易眼睛好轉了,太醫千叮嚀萬囑咐,不可迎風,不可受刺激,不可用眼過度,你怎的不聽話!”

  她絮絮叨叨一大堆,又是埋怨又是關心,聽得朱閔青來時的火氣散去不少,然還是繃著臉道:“論不聽話,你當屬第一!”

  秦桑頓時語塞,撅著嘴嘀咕道:“又不是我願意馬車壞的。”

  “兩位主子,車裏燃著炭盆,又暖和又舒適,您二位車裏說去多好。”小常福放下腳凳,偷偷瞥一眼凍得雙頰通紅的豆蔻,陪笑道,“天寒地凍的,當心受了風寒。”

  秦桑自己的事搞不太明白,對別人的眉眼官司倒是看得一清二楚,挑眉笑道:“你有心了,特地備下兩輛馬車,豆蔻,你們幾個別辜負常掌事的心意,這不用你們伺候,趕緊的,上後麵的馬車,當心受了風寒。”

  豆蔻嘻嘻一笑,拽著滿臉迷糊的月桂一步一滑去了。

  車聲轔轔,車內二人一左一右,朱閔青冷著臉,一言不發地似是在生悶氣。

  秦桑琢磨半晌,決定不告訴他朱懷瑾的暗示,便歎道:“今日純屬無奈之舉,你若生我的氣,那我可要生你的氣了。”

  朱閔青悶聲道:“我沒生你的氣。”

  秦桑斜睨他一眼,“你來接我,我滿心的歡喜,可你撂臉子給誰看呢?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都說女孩子心思難猜,我看你的心思更難猜。”

  “是你太笨了。”

  “我笨?”秦桑瞪大眼睛,今兒本就一大堆心事,他還如此生硬不通情理,當下生出幾分不快,正要譏誚幾句,然而下一刻卻愣住了。

  她怔怔地盯著他的左耳垂。

  朱閔青的左耳垂上,戴著一枚黃豆大小的紅寶石耳璫。

  金質的花托,中間嵌著紅寶石,和她耳上戴著的樣式十分相似,就是小了很多。

  秦桑呼吸一滯,不由自主撫上自己的耳墜,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隻覺一顆心幾乎要蹦出來,很想張揚地大笑,又怕是一場誤會,忐忐忑忑中,好半天才不知所雲道:“你有耳洞的啊……”

  “嗯。”

  “怎麽突然想起來戴耳飾了?”

  “路過銀樓隨手買的,戴著玩罷了。”朱閔青慢吞吞道,“我小時候並沒有當成女孩子養,也沒穿過裙子,更沒塗過胭脂。”

  “誰問你這個了!”秦桑不由覺得好笑,可慢慢地,笑容凝固了。

  這話,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腦中閃過幾個模模糊糊的片段,她似乎趴在某人的背上,還捏人家的耳垂玩……

  秦桑蚊子嚶嚶般地說:“往後我再也不喝酒了。”

  朱閔青的手在厚氈墊子上緩緩移動著,挨著她的小手指便不動了,“可以喝,不在外人麵前就行。”

  秦桑心裏一熱一甜,低頭抿嘴一笑,小手指碰了碰他的手,“知道啦,哥哥!”

  朱閔青反手握住她的手,嘴角彎了彎,此時的他是什麽火氣都沒了。

  “不過今兒我聽到一樁新鮮事,直隸府有人給爹爹修建生祠,我想著提醒爹爹一聲,別讓那些老大人們又拿這事彈劾他。”

  “我聽到點風聲,沒什麽大不了的。”朱閔青毫不在意,“三年一考,下頭的官員們想往上走,少不得到處鑽營,自然也有想走督主這條道兒的。主持京察的吏部和都察院手裏也不幹淨,沒人會明著扯出這檔子事。”

  秦桑沒應聲,心裏到底不放心,想著臘八爹爹肯定會回家過節,不管是杞人憂天,還是未雨綢繆,總要和他說說。

  還有朱懷瑾……

  秦桑默默歎了口氣,她對嫁入天家沒興趣,關在後宮裏與一群妃嬪來回鬥法,想想都覺心煩。

  人家沒明說,她就裝著不知道,隻盼這位的心能慢慢淡了,千萬別因此記恨爹爹才好!

  日子一晃就進了臘月的門,臘八這天,朱緹提著禦賜的粥品,笑嗬嗬地回家看閨女。

  秦桑提到生祠的傳聞,“爹,我覺得這不是好事,不然請他們拆了吧,以免落人口實。”

  朱緹摩挲著下巴,沉吟著若有所思,“本就是下頭人的孝心,拆了倒顯得我怕了蘇家,嘖,不用管,江安郡王想和我交好,且看他怎麽平衡我和蘇家的關係。”

  秦桑猶豫半晌,忍羞道:“爹,江安郡王……似乎對女兒有好感。”

  朱緹一樂,“呦嗬,那小子不瞎啊,知道我閨女好!你怎麽想的,喜歡朱懷瑾嗎?”

  “您別打岔,我這兒正煩著呢。”秦桑把那日壽宴所遇種種詳細說了,“馮蕪那話,我總覺得哪裏奇怪,可又說不上來。”

  “不奇怪,皇上有意給朱懷瑾指婚,郡王妃的人選正是馮蕪!”

  秦桑很吃驚,“那馮蕪還打趣我和朱懷瑾,難道馮家不知道此事?”

  朱緹笑道:“馮家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朱懷瑾沒答應,他跟皇上說,來京之前他找人算過姻緣,要再等兩年才能娶到他的命定之人。”

  秦桑驚得瞠目結舌,立時聯想到,再等兩年,她出了孝期,可以議親了!

  朱緹望著女兒,目光極為溫和,“閨女,不要考慮爹的處境,更別想以後他當不當皇帝,隻考慮這個人,和爹說實話,你喜歡他嗎?”

  秦桑沒有絲毫的猶豫,搖了搖頭。

  “嗯,我也想他不大合適。”朱緹立馬附和道,“他背後又是馮家又是蘇家的,和我套近乎無非是用我壓製外臣的勢力,我沒必要把女兒填進去。而且皇上還沒死心呢,咱不摻和,省得皇上以為我和他打擂台。”

  有了爹爹的話,秦桑大為安定,掃見桌子上的臘八粥,心頭一動便有了主意,“爹,那生祠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當做粥棚?咱們買米施粥,一來幫窮苦人過冬,二來堵住那起子小人的嘴!”

  朱緹一揮手道:“些許小事,你自己看著辦。”

  秦桑又道:“爹爹借我個人手可好?林嬤嬤近日行動古怪,可又不好用府裏的人查她。”

  朱緹眼神微眯,冷笑道:“她啊,是不好用府裏的人,崔應節,你有事直接吩咐他。林嬤嬤對你不敬,你礙著朱閔青的麵子不好意思和我告狀,豆蔻可跟我說了不少。哼,我常年不在府裏,倒慣出個祖宗來了!”

  “他和大哥關係很好,用他不太合適吧?”

  “你放心地用!”朱緹起身踱到窗邊,望著黯淡的日頭笑道,“他比朱閔青更信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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