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永隆帝的話音不高, 卻是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聽在袁文二人耳中,竟雙雙打了個寒顫。

  天家威嚴不可犯,秦嵩嚇得渾身直抖,幾乎站立不住,隻是哆嗦著嘴唇道:“沒、沒人。”

  袁文到底為官多年,尚能沉住氣沒有失態, “皇上, 微臣尋女心切,一時思慮不周也是有的, 並無人指使。我和秦家也算過做親家, 偶爾伸手幫一把也是人之常情。”

  秦桑幽幽道:“他算你哪門子親家?對結發妻子尚能狠心休棄……太假了。”

  朱緹目光沉沉盯著秦嵩, “你連個七品縣令都要巴結,得知阿桑是我閨女, 定然會躲得遠遠的,怎有膽子告狀?若無人指使才是奇怪。”

  秦嵩接觸到他陰冷的眼神,禁不住身上起栗, 猛地想起, 自從秦桑離開秦家莊, 怪事一件接著一件。

  自家先被縣太爺狠狠發作一番, 送了不少銀子才算了事,後來縣太爺被查辦,自己竟落得行賄的罪名,又是白花花的銀子填進去才免了牢獄之災。

  長子莫名其妙與人鬥毆, 活活叫人打破了腦袋,沒幾日便去了;自己經營失敗,欠債無數,老婆女兒差點叫人綁去抵債。

  幸好翻著了這份書信,他才算找到條活路。

  秦嵩一激靈,秦桑恨他恨得要命,她爹又是朱緹,捏死他跟捏死隻螞蟻差不多,難道都是朱緹幹的?

  再想,他帶妻兒上京,總覺得暗中有人保護,這人又是誰?

  秦嵩隻覺自己是漩渦中的一葉小舟,身不由己地隨著水流轉動,下一刻就要翻船。

  朱緹見他不說話,便請示永隆帝,“皇上,此案需好好審一審,可否將人帶下去審問?”

  秦嵩立時大叫起來:“是袁文硬拖我告狀,我不敢的,是他說十拿九穩,我什麽也不知道!”

  朱緹並不在乎是誰人鼓動袁文告狀,他在意的是何人從他手裏把秦嵩搶了出來。

  永隆帝坐了這半日,有些疲倦了,揮揮手說:“莫要牽連太廣。”

  秦嵩臉色和死人一樣難看,訥訥道:“詔獄、詔獄……我不去詔獄……”

  他猛地發出一聲怪叫,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衝著柱子就衝了過去。

  砰!紅的白的流了一地。

  永隆帝差點吐了,震驚過後,是潑天的怒氣,這是他的寢殿,生生被這卑賤小民弄髒,真是想死也不看地方!

  他一腔怒火就發在袁文身上,叫你沒事找事,罷官、抄家!

  消息很快傳到了朱閔青這裏。

  他正和一個身材高大的錦衣衛說話,“這次抄家安排你去,不必留任何情麵。”

  吳其仁二十上下的年紀,相貌很是俊朗,“老大放心,兄弟知道該怎麽做。老大,秦家莊的案子還繼續查麽?”

  “沒想到竟是咱們錦衣衛的人護著秦嵩上京。”朱閔青頗覺不可思議,“現在人自盡了,線索一斷,真有幾分棘手。”

  吳其仁頗有幾分自責地歎道:“我去晚了一步,不過這人是楊雨的手下,不如把楊雨拿來問一問。”

  “究竟怎麽個查法,還是聽督主安排,此事你不要張揚,更不可在楊雨麵前表露半分,去吧。”

  室內又剩下朱閔青一人,一片默然之中,微風攜著細雨悄然而至,窗子輕叩了下,外麵沙沙地響。

  朱閔青揉了揉疲倦得有點發酸的眼睛,恍惚間,他又見秦桑獨自站在樹下,纖細孤獨的身影叫人心疼。

  輕輕歎了一口氣,嘴角卻翹起來。

  那丫頭應不會再哭了……

  耳邊響起林嬤嬤的話,“她是朱緹的女兒,你要離她遠些,她不是朱緹的女兒,你更要提防——誰知道是不是朱緹故意安插人監視你?”

  沒由來的一陣煩躁,朱閔青大踏步出了值房,涼颼颼的雨絲落在臉上,方覺得心境舒緩了些。

  走著走著,卻見朱緹和秦桑擎著傘,從宮門旁的甬道那邊過來。

  秦桑已然看見了他,招手笑道:“哥哥,多謝你啦。”

  朱閔青也笑:“我有什麽好謝的?”

  “我外祖家的案宗,多虧你想到了,你都沒瞧見,我說出外祖抄家的日子,那袁文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啦!”

  她笑得開心,朱閔青瞧著她,嘴角含笑,一雙鳳眸閃閃發光,那是從心底湧上的愉悅。

  朱緹不動聲色左右瞧了瞧,因道:“阿桑是要好好謝謝你哥哥,他為了找這案卷,憋在庫房裏找了整整半日。”

  秦桑驚訝得睜大眼睛,盯著朱閔青,連話也說不出,她不懂,為什麽朱閔青不跟她說實話?

  朱閔青頭稍稍偏向一旁,耳朵卻泛紅了,且有呈逐步擴散的趨勢。

  朱緹心下了然,笑道:“你們感情好,互相扶持著,我在宮裏也能安心。說起來,你們也不是第一次見麵了,當初我就覺得你倆有緣。”

  “什麽?!”秦桑和朱閔青齊齊驚呼一聲。

  朱緹走到一處僻靜的角落,低聲道:“阿桑,你很納悶爹爹為何一見你就認下了你對不對?方才在皇上麵前不方便說,其實你我早在十年前就見過。”

  秦桑怔楞著,帶著迷茫的眼神,“我怎麽不記得?”

  朱緹失笑,“當時你才五六歲,如何記得住?那天大雨磅礴,你和你娘困在了大佛寺,恰好我接你哥進京,也去寺廟避雨,咱們就碰著了。匆匆一麵,我已記住你的樣子。”

  秦桑喃喃道:“是了,我娘供奉了長明燈,每年到日子都要去,爹爹一說,我好像是有點印象,雨下得特別大,我坐下廊下看雨,好像和誰說話來著……”

  她看向朱閔青,朱閔青也看過來,一時兩人都愣了下,旋即馬上錯開了目光。

  朱緹樂嗬嗬一笑,“你倆好好的,咱們全家齊心協力,任誰來了也打不倒咱們。”

  秦桑笑道:“爹爹這話說的,好像我和哥哥鬧了不愉快。”

  朱緹撓撓頭,“我也是白囑咐一句,行啦,讓你哥領你出宮吧,秦嵩死在偏殿上,皇上直呼晦氣,我還得回去哄哄他。”

  腦海中浮現那副場景,一陣惡寒,秦桑不由打了個冷顫。

  朱閔青低聲道:“我便是這世上最凶的煞神,哪隻鬼也不敢找你。”

  秦桑想笑,卻笑不出來,鼻子莫名有點酸澀。

  綿密的濛濛細雨霧一般飄落,朦朧了天地。

  他在前麵走著,高挑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

  秦桑連跑幾步追上,從後扯住他的袖子,將傘高舉過他頭頂,“哥,你往後有話不要藏著掖著,明白說出來啊!”

  朱閔青沒看她,也沒有理她,卻是接過了傘,放緩了腳步接著前行。

  雨絲打濕了他半邊衣衫。

  就在秦桑以為他一如既往沉默的時候,他低低應了聲,“嗯。”

  細雨仍舊紛飛,羞怯,卻不再冷淡。

  隨著皇上一錘定音給朱緹父女正名,袁家倒台,蘇首輔平白挨了頓申斥,關於秦桑的流言就漸漸平息了。

  袁家幾個出嫁女也被夫家休了,坐在袁家門口哭哭啼啼,卻不敢說夫家無情的話。

  袁鶯兒不見蹤影,有說她自己吊死了,也有說袁文給她留下一封保命信,讓她投靠別人去了。

  秦桑對此是嗤之以鼻,若真有保命信,袁文為何不自己用?

  不過總而言之,袁家徹底完了,她也算給母親出了口氣。

  挑了個吉日,秦桑和朱閔青搬到新宅子。

  朱閔青沒聽林嬤嬤的,挑的住處緊挨著秦桑的院子。

  林嬤嬤急得牙疼,捂著腫得老高的半邊臉道:“哪有這樣的規矩,你該住到外院去的,沒的讓旁人看了笑話!”

  朱閔青淡然道:“誰敢笑?前有寧德郡王,後有蕭家、袁家,但凡長腦子的都不敢笑。”

  這些日子小主子和秦桑關係愈加緊密,隱隱有超過自己之勢,林嬤嬤心下是又惱又恨又妒,但不敢再像從前那般硬勸。

  遂放緩語氣說:“就算沒人笑話,小主子也該為小姐的名聲著想,往後說親,男方一聽你倆住一塊,心裏能不別扭?”

  朱閔青倒笑了,“母孝三年,誰會這個時候給她提親?男方?我看有哪個男方敢……”

  後麵的話他沒說出來,但林嬤嬤已是聽得心驚肉跳,一時拿秦桑無法,也隻得從長計議。

  大暑已過,天氣愈發悶熱,尤其是陰天,悶沉沉的雲層壓得低低的,幾乎要碰到屋頂。

  一絲風也沒有,柳枝兒直垂地麵,空氣仿佛能擰出水來,連知了也有氣無力地喊:“死啦——死啦——”

  秦桑怕熱,屋裏擺了冰盆,和屋外相比,涼爽得簡直是兩個世界。

  後塘的荷花開了,她準備下帖子請人來玩。

  別人尚好,蘇暮雨她不知道該不該請,袁家鬧事,雖沒有確鑿證據,但其中有蘇家的影子。

  還有楊玉娘和邱青,這兩人一見麵就抬杠,賞荷免不了泛舟湖上,可別出岔子。

  還是崔嬈好,乖乖巧巧的好可愛,從來不惹事。

  可她似乎有點在意朱閔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樣,最好挑個好時機問一問。

  秦桑正胡思亂想著,月桂隔著珠簾道:“小姐,崔小姐來了。”

  崔嬈一反常態,不等丫鬟挑簾,就急急忙忙衝進來,小臉通紅,眼睛也紅紅的,見她便道:“玉娘的父親去了,她母親被抓了!”

  秦桑沒反應過來,“誰?”

  崔嬈的眼淚滾珠似地往下落,“楊玉娘,他爹前天突然死了,結果大理寺抓了她母親,說什麽毒殺親夫。這怎麽可能呢,她爹娘感情特別好,這麽多年就她一個女兒,她爹爹也沒想納小。”

  秦桑剛要說幫忙的話,到了嘴邊卻道:“崔姐姐,是楊玉娘來讓你找我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朱緹:呆瓜兒子,你老爹我可是盡力了,再讓江安郡王搶得先機,就別說是我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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