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朱懷瑾上上下下打量著秦桑, 目光溫柔又真切, 絲毫不叫人覺得別扭,“最近聽到一些不好的傳言,怕你鑽牛角尖,就來瞧瞧。”

  燦爛的陽光照下來,他額角上的汗珠晶瑩剔透,亮得像珍珠。

  五月間, 又剛下了一場雨, 天氣並不熱。

  應是找了她很久。

  秦桑心裏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些心慌, 雖不令人討厭, 然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因此她帶著場麵上的客氣, 撫膝行了個福禮,微笑道:“關於我爹是誰?郡王多慮了, 這種流言鬼才信,我好得很,沒受任何的影響!”

  朱懷瑾笑笑, 揚起手, 突然在秦桑腦門上彈了一下。

  力道不重, 卻令秦桑全身肌肉都收緊了。

  “你……”秦桑捂著腦門, 瞠目瞪著他,後退一步道,“為什麽打我?”

  “終於有點表情了,方才就像戴了副麵具, 我差點以為我認錯了人!”

  秦桑揉揉腦門,悻悻道:“你這認人方式挺特別。”

  朱懷瑾一臉的認真,“對待特別之人,必須用特別之法。”

  特別……

  秦桑的臉微微發燙,不由自主避開他的目光,“我和郡王統共見過兩次麵,哪算什麽特別之人。”

  “你是我拚了命救下的人,我看你自然不同。”朱懷瑾眼中忽閃過一絲揶揄,“莫非姑娘認為是個人就有勇氣攔截驚馬?多少人英雄救美不成,反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秦桑抿嘴一笑,半低著頭沒有說話。

  小姑娘的耳朵一點一點泛紅了。

  白如玉,暈似霞,

  朱懷瑾的目光跳了下。

  長風吹過小巷,水珠兒順著滴水瓦一滴滴留下,在積水中激起一圈圈漣漪。

  跳枝兒吱吱喳喳地叫,風過樹梢,濃綠欲滴的白楊樹葉沙沙地響。

  他頭一次覺得,原來雨後的空氣如此的甜蜜。

  兩人慢慢在小巷中走著,朱懷瑾順手從路旁拔下幾根狗尾草,修長的手指上下翻飛,片刻的功夫,一個毛茸茸的小兔子成形了。

  “給你,拿著玩吧。”

  秦桑失笑,“你把我當孩子哄呢。”

  “你本來就是個孩子。”朱懷瑾目光柔和,“滿打滿算剛十六歲,正是肆意歡笑的明媚時光,你卻有點過於沉重了。”

  秦桑一愣,“你知道我多大?”

  繼而明白過來,無奈笑道:“流言已經說得這般細致了……”

  “我在蘇家見過袁文一麵——就是袁小姐的父親,蘇相提及此事,袁文哽咽著隻是流淚,連連哀歎自己失責。”

  朱懷瑾停頓了幾息,見秦桑麵上並無波動,方繼續說:“蘇相讓他找朱總管商議,他卻說見不到,所以我想他可能會來找你。”

  秦桑眼神微冷,“來唄,上次打了他閨女,這次打他,不偏不倚,正正好!”

  “你就不怕他真是你的生父?徹底鬧翻了,你一點兒退路都沒有。”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我也不會認他!”秦桑口氣異常堅定,“休妻棄子之人,沒資格做我父親!還不如趁現在先出口惡氣。”

  “打人隻可泄一時之憤,不是解決問題的法子。”朱懷瑾掂掇一陣,溫言道,“若你是朱總管女兒,自然無憂;若你不是,總得找個退身之所……”

  秦桑的聲音藏著細微的苦澀,“我沒想那麽多,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爹還沒發話呢。”

  朱懷瑾打了個頓兒,“也好,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的,朱總管不可能聽不見一言半語,他現在沒動作,指不定在憋大招,一舉將袁家一鍋燴了!”

  秦桑被逗樂了,隻覺頭上那片霧霾散去不少,因見前麵就是自家的巷子口,遂停下腳步,“我到家了,郡王請回。”

  “不請我去你家坐一坐?”

  “還是免了,省得撞上我哥,沒準兒你倆會動起手來。我哥很厲害的,你肯定會被他揍個鼻青臉腫,沒的找那麻煩事!”

  朱懷瑾愕然,暗道自己看起來就那麽瘦弱不堪一擊?

  秦桑卻不知他內心想法,與他道別後,剛走到家門口,但聽後麵有人喚她。

  是個瘦削修長的中年男子,眉目清秀,頜下美髯梳得一絲不苟,儀容整潔,衣著講究,沒有帶冠,頭上隻用一根青玉簪。

  倒像個謙謙君子的裝扮,可那目光濕乎乎的,叫人著實不舒服。

  他眼中閃著晶瑩的淚光,上前一步道:“阿桑,爹爹來遲了!”

  秦桑臉色驟變。

  一直在她身後充當隱形人的豆蔻瞧見,立即搶上一步,迎麵啐道:“呸!這是九千歲的女兒,你是哪根蔥,也敢冒充九千歲!”

  袁文麵皮一僵,收起淒容正色道:“阿桑,你年紀小不經事,你的的確確是我的親骨肉,你娘定是出於羞憤才用謊話騙你。孩子,跟爹爹回家吧。”

  秦桑冷冷道:“你的鬼話我不信,滾!”

  她如此不給情麵,袁文登時氣得一張臉紫茄子似的,偏秦桑壓根不看他臉色,轉身就要進門。

  袁文喝道:“我有證據在手,由不得你不信!”

  秦桑收回邁門檻的腳,立在台階上譏諷一笑,“我又不是判案的官老爺,管你證據不證據。”

  袁文忍著怒氣說:“都是一家子,為父考慮到你的名聲才不願鬧上公堂,你老老實實地聽話,以後鶯兒有什麽,你也有什麽。”

  “我秦桑不是性子溫軟的人,你幾句話嚇不倒我,有本事,你盡管告去!”

  “傻孩子,你哄騙了朱總管,一旦真相大白,他第一個就要拿你出氣!”

  秦桑不理他,視線飄向巷子口,揚聲喊:“哥哥!”

  朱閔青策馬而來,一勒馬,疾風前蹄揚起,差點踩到袁文身上。

  袁文嚇得麵白如紙,連連後退,腳下一絆“撲通”跌坐在地,疼得他呲牙咧嘴,什麽君子之態也沒了。

  朱閔青翻身下馬,將手中的一卷案宗拋給秦桑,“如何?”

  秦桑一指袁文,“揍他!”

  朱閔青慢慢踱到袁文跟前,目光又陰又冷。

  袁文一見朱閔青,氣焰先下去幾分,“我來尋自家閨女,沒鬧事,你別亂來啊。”

  朱閔青扯了下嘴角,一拳落在袁文肋下,袁文痛極,連哼也沒哼一聲,白眼一翻就此暈了過去。

  朱閔青踢了他一腳,冷哼道:“忒不抗打,無趣!小常福,把他扔到袁家門口,從最熱鬧的集市上過,給他個教訓。”

  小常福跟拎布口袋似的,提著灰頭土臉的袁文往馬車後麵一扔,揮著鞭子開始招搖過市。

  秦桑翻翻手中的卷宗,很是驚訝,“這是我外祖的案子?”

  朱閔青一麵往裏走,一麵漫不經心地說:“嗯,想著或許有用,就從刑部借了出來。”

  秦桑便說:“十六年前的舊案子,還不知放在哪裏落灰,肯定花了你一番功夫,辛苦你啦。”

  朱閔青淡然說:“沒什麽,自有小黃門動手,我隻吩咐一聲罷了。”

  秦桑琢磨下,笑道:“也對,這等繁瑣的事,你耐不下性子做。”

  朱閔青藏在衣袖中的手悄悄握了握。

  “案卷你拿回去慢慢看,有不明白的來問我。還有,我今天見到督主了,他說下個月初八是吉日,讓你我準備搬家。”

  秦桑呆滯了一瞬,然後仿佛整個人都鮮活了,笑吟吟道了聲好。

  朱閔青又道:“袁家養的那房人,是秦家莊的族長秦嵩一家,本來被逼得半死不活的,不知怎麽從秦家莊逃了。督主正命人細查,不日就會有結果。”

  原來是他!秦桑冷笑道,“新仇舊恨一起算,這次誰也別想跑!”

  且說袁文倒掛車後,在劇烈的顛簸中悠悠轉醒。

  他是頭發也散了,衣衫也破了,吃了一肚子的塵土,半路又吐了,奈何渾身疼痛,動彈不得,那穢物是沾了滿臉滿頭,真真是狼狽至極。

  這副尊榮,引得沿街的婦人們捂著嘴咯咯笑個不停,男人們指指戳戳嗬嗬大笑,袁文羞憤交加,兩眼一黑,幾欲昏厥過去。

  朦朧之中,他似乎又看到秦氏立在麵前,冷笑著、蔑視著、如同看蠅蟲一樣看他。

  秦桑的表情,和她如出一轍!

  失去意識之前,他想,決不能放過這對母女。

  幾日過後,順天府接到袁家的訟狀,告朱緹強搶他人之女,告秦桑數典忘祖,不孝不義。

  順天府尹當即出了一身冷汗,他對這樁公案早有所耳聞,但一直當個笑話聽,沒想到袁家真敢告狀!

  關九千歲,他根本不敢接,好言好語把袁文勸走了。

  袁文又去大理寺,然而大理寺卿更絕,直接挑明:“九千歲我惹不起,你找別處告去吧。”

  他跑到刑部,刑部是收了,可壓根沒審訊的意思。

  袁文氣得兩眼冒煙,去了趟蘇家,回來就直接上了奏折。

  朱緹沒攔著,原封不動呈遞給永隆帝。

  永隆帝看完笑道:“怎麽又有袁家的事,他敢明目張膽和你搶女兒,定然是有所依仗,這樁官司,你真要明著打?”

  朱緹歎道:“不瞞皇上,一直有人懷疑老奴閨女的身份,老奴忍了又忍,奈何卻讓閨女受了委屈,就想借皇上的金口,給閨女正正名。”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永隆帝也不能免,遂道:“那朕就審審這案子,把你閨女也叫進宮,朕要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讓你們爭來搶去。”

  於是,時隔多日,秦桑終於見到了爹爹。

  朱緹手持拂塵立在殿門外,笑嗬嗬地說:“閨女,萬事有爹爹,別怕。”

  秦桑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朱緹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低聲說:“別哭,忍了這多日,看爹爹怎麽收拾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晚上11點更,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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