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彩坊後頭的停了三輛馬車,隻見車簾一動,上麵下來十二三個人來,男女老少皆有,且看他們裝束,有頭戴鬥笠身穿交領短衣的農戶,有戴六合帽一身長袍的商販,甚至還有一位戴著四方平定巾的生員。

  眾人正在詫異間,不知這個小姑娘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朱閔青已認出來,走在最前麵的人正是車馬店的店老板!

  他微微怔了怔,心裏有個模糊的猜想,卻又覺得不可思議。

  崔應節湊近了邀功似地說:“老大,這是我找來哦,還有下麵領頭附和的人,也是我安排的。嘿嘿,當然都是秦妹子的主意。”

  朱閔青斜微睨了他一眼,語氣寡淡得讓人辨不出喜怒,“多謝。”

  崔應節眨巴眨巴眼,他應該沒做錯什麽呐,老大為啥看起來不高興?

  台前,小常福叮叮咣咣敲著鑼,大叫道:“京郊西南百餘裏,官道旁有家車馬店,年前慘遭土匪洗劫,多虧我家少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才免了一場大難。這幾位是店家和打尖住店的客官,各位且先聽完了再下論斷。”

  紛亂的人群逐漸靜下來,車馬店老板得了示意,上前一步扯著嗓子使勁喊道:“話說那天夜黑風高,飛雪呼嘯,我正開店迎客,忽地就來了一群土匪,哎呦,一腳就把我踢了個四腳朝天呐!那是見東西就砸,見錢就搶,見人就往死裏打!”

  中年男子解開衣服,露出前胸一道疤,“我一年的血汗錢,一家老小要吃飯,開春的種子要拿錢買,我不願意給,土匪一刀下去,我半條命差點沒了。”

  說到動情處,竟嗚嗚大哭起來,引得觀者一陣唏噓。

  旁邊的老者顫巍巍拄著拐棍,卻是聲如洪鍾,“土匪是硬生生把人往絕路上逼,我們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眼看著一店的人都要死於非命。”

  眾人的心不禁提了起來。

  店老板咕咚咕咚喝了壺涼茶,把嘴一抹,“那明晃晃的大刀片子,照著我臉就劈,我當時眼一閉,心道完了,可憐我八十歲老母無人照應,豈不是要活活餓死?”

  “哪知老天爺到底開了眼!”他一拍大腿喝道,“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一位男子拍案而起,身形一飄就攔在我前麵,但見一道白光閃過,那匪人的腦袋已然落地!”

  眾人一陣驚歎,“那是誰啊?”

  “隻看好漢一行三人,將所有匪徒殺了個精光,罷了拂衣而去,未留下隻言片語。我等當時驚魂未定,竟也忘了問恩人的姓名!”店老板不無遺憾道,“直到第二日報官,才得知是路過的錦衣衛大人。”

  此言一出,四下轟然,前麵的人聽得真切,後麵的人聽得模糊,經過中間幾人有聲有色的渲染,待前麵的話傳到後頭,朱閔青已成了除暴安良、救民水火的大英雄。

  風向瞬時就變了。

  青石磚鋪就的地麵在日頭下閃著白亮亮的光,秦桑麵色微紅,額頭曬出一層薄汗,但精神十分的好,雙目灼灼,竟比日光還要炫人。

  朱閔青遠遠望著她,露出一絲連他自己也未察覺的微笑。

  這些人說的話,七分真,三分假,他殺土匪是真的,卻是被她逼得不得不出手,救人的是她,不是他。

  如今,這一切反而成了他的功勞。

  聽著旁人真情實意的讚美,他突然覺得,做個心懷善意的人也挺好的……

  而蕭美君此時已經完全笑不出來了,隻覺得心一個勁往下沉。

  任憑如何猜想,她也想不到秦桑竟找出這麽一群人搖旗呐喊。

  這些人說的話她一個字也不信,朱閔青會大發善心救幾個平頭百姓?簡直是笑話,隻怕人死在他腳下,他也隻會皺皺眉頭,嫌厭擋了他的道兒!

  一種說不出的憤怒和憋屈直衝上來,她指著店老板幾人罵道:“大膽刁民,膽敢妄言惑眾,來人,去順天府報官,把他們統統抓進大獄去。”

  秦桑悠然搖著扇子,臉上笑吟吟的,“蕭小姐,別著急亂抓人,殲滅十來個土匪的大案,衙門豈能不查?當地官府已備了案,有誰不信,盡可親自去查。”

  一個倒噎氣,蕭美君憋得臉色通紅,好半天才恨恨道:“管你吹得如何天花亂墜,我的紅簽兒最多,還是我更勝一籌!”

  秦桑不以為意,“你且等等,今兒就要你知道,什麽叫銀子打水漂。豆蔻,去把畫卷取來。”

  秦桑清清嗓子,小常福會意,立時招呼嗩呐手再來一曲。

  如今人們已成習慣,嗩呐一響,必有好戲,所以自然而然地靜下來。

  秦桑揚聲道:“俗話說,相逐心生,一個人的相貌會隨著他的心地好壞而變化,心腸好的人眉眼間流露出來的,必定是善意。”

  她略停了幾息,等下頭眾人聽明白了,示意豆蔻上前,“這是朱閔青的畫像,大家請看,此般神仙一樣的人物,能是殺人如麻的惡人麽?”

  畫卷徐徐展開,展現在人們麵前的,是一副等身高的工筆人物畫。

  “哦——”前頭的人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驚歎。

  玉蘭花開了一樹,風過樹梢,落英繽紛,塌上半臥一素衣男子,鳳眸飛揚,瀟灑俊逸,美得不似凡人。

  他嘴邊含著似有似無的笑,神態溫和,泛著淡淡的暖意。

  朱閔青本就長得好,秦桑又畫得好,且或多或少“美化”一番,竟是比他本人還要好看。

  好幾個大姑娘小媳婦悄悄看紅了臉。

  遂有人道:“我略通相術,從麵相上看,這人是個有福之人,不似大奸大惡之徒。”

  小常福令兩個人舉著畫像,一邊往後走,一邊吆喝,“這是我家少爺朱閔青,懲惡揚善,專抓壞蛋的大英雄朱閔青!”

  車馬店的一眾人也跟在後麵,不停地宣揚朱閔青的義舉。

  秦桑把附近一家茶肆包了,茶水花生瓜子不限量供應,並請了說書的給大夥解悶,不過在說正文之前,須得先按她事先編好的詞兒,講一講錦衣衛救人的事。

  人們談論的都是朱閔青,此時還有誰記得寧德郡王是哪位?

  滿是紅簽兒的簽筒戳在那裏,七口空空如也的箱子擺在那裏,蕭家一眾人木雕泥塑般的傻站在那裏,更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蕭美君又羞又惱,雙目幾欲噴火,“秦桑,卑賤的小民說他好有什麽用,掌權的可是王公貴族,我們說他是惡人,他就是惡人!”

  秦桑笑了幾聲,輕瞥她一眼,“蕭小姐,‘你們’是誰?”

  “得意忘形了?我們,自然是宗親勳貴,文武百官!”

  “你代表不了他們。”秦桑拿扇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麵上笑意盎然,語氣卻含著三分挑釁,“蕭家得意不了幾天啦,還是想想怎麽求皇上法外施恩罷。”

  蕭美君怔楞了下,“你說什麽?”

  秦桑回身一笑,“如果你們見不到皇上,我可以找我爹爹代為通融。”

  蕭美君還不服氣,管事的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了,苦著臉懇求道:“大小姐,來日方長,不與他們計較一時的長短,咱們先回去吧……兩萬多兩銀子,老爺肯定要問幾句。”

  “問就問吧,給表哥花銀子,多少也是應該的。”話雖如此,但一想到錢花了,一點兒好處沒撈著,蕭美君忽覺一陣絞痛,疼得眼睛鼻子都扭曲了。

  蕭家的人草草收拾了,如同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地抬著箱子而去。

  街角一家不起眼的酒肆裏,江安郡王朱懷瑾從頭到尾看了個整場,折扇一下一下拍著掌心,饒有興趣道:“朱緹是個有意思的人,他女兒也是個有意思的人,我這一趟京城,沒白來。”

  劉文腆著臉笑道:“借悠悠眾口給朱閔青臉上貼金,是給不錯的主意,但東廠什麽德行大家夥都知道,不可能單憑一兩件事就讓人們改觀。小的也想不明白,她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朱懷瑾看看天色,起身道:“所以我拭目以待。”

  劉文忙丟下一角碎銀子跟了上去。

  落日西沉,天邊變成了緋紅色,好似一張巨大的幔子,將萬物都罩在綺麗絢爛的霞光下。

  喧鬧的人群早已散去,城隍廟前複又恢複平靜,然不遠處的酒樓中,卻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常。

  秦桑擺了席麵請今日所有的幫傭,還有車馬店的人,珍饈美酒滿滿當當的,小常福提壺挨桌勸酒。

  席上有的說笑打諢,有的猜拳罰酒,真是不分尊卑敞開了熱鬧。

  崔應節也在席麵上吃酒,看看首席上的秦桑,再打量一圈周圍,遂一溜煙出來尋到朱閔青,打著酒嗝兒說:“老大,怎的一人在外頭?進去喝兩杯。”

  朱閔青抱著胳膊靠牆上,聞到他身上的酒氣,下意識往後躲了躲,皺著眉頭道:“不去,聽那些人說話我渾身不自在。”

  崔應節笑道:“人家說的都是感激話,你別扭什麽勁兒?他們還來回地謝我,不住敬我酒,我都喝多了……老大,謝謝你!”

  “你這‘謝’好沒來由。”

  “老大,自從做了錦衣衛,我頭一回聽見別人誇我,嘿嘿,別說,聽得我心裏那個熱乎,這都是托你的福。”

  “是秦……”

  “哦,秦家妹子啊,老大你還是去看看吧,我剛才見她卻不過人家,喝了杯酒,好像有點兒醉了。”

  作者有話要說:崔應節(冥思苦想.jpg):我跟著秦家妹子跑前跑後一通忙活,老大咋不高興涅?莫非是吃我的醋了?

  崔小妹(羨慕欽佩.jpg):秦妹妹好厲害,我何時能幫朱大哥的忙……

  朱懷瑾(長籲口氣.jpg):不容易,不容易,終於露了個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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