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正月初一,秦桑早早起來,換了新衣,在晨陽中舒展了下身子,漫步在院子裏踱著,一點一點捋著自己的思路。

  錢文亮自出了詔獄,十天內找了兩個員外郎,四個監察禦史,兩個中書舍人,共計八人,最高從五品,最低從七品,都不是高品階的官員。

  和他之前招供的名單差不多,有幾個外地的官員,聯係不到便罷了。

  這八個中底層官員人不能撼動爹爹的地位,她更相信這是幕後之人扔出來的問路石。

  但朱承繼說過,有二十多個朝臣,包括兩名閣老要聯名彈劾爹爹,如果他說得是真的,這個就要頭疼一下。

  畢竟兩個閣老的分量不輕,皇上不能置之不理,如此一來爹爹就很被動。

  她建議爹爹倒逼錢雲亮他們提前出手,要的就是把水攪混了。

  既然你們有意彈劾,那等什麽過完年,大朝會多好的機會,文武百官勳貴宗親俱在,對爹爹不滿的也大有人在,有此良機還不趕緊動手?

  一人彈劾,無人敢從,二人聯手,便生觀望,三人成眾,餘下的人難免不意動,況且這是八個人,定然從者如雲。

  有道是法不責眾,大約他們想,就算彈劾不成,皇上也不怪罪他們。

  不止是朝臣,宗室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寧德郡王狼狽離京,相當於狠狠扇了他們的臉——龍子鳳孫竟被一個宦官走投無路,不能忍!

  若宗室摻一腳,場麵就更熱鬧了,朝堂上肯定會出現一麵倒的形勢。

  恐怕這個局麵是幕後之人都沒想到的。

  皇上怕什麽,最怕臣子們擰成一條繩,他們上下齊心,皇上就要大權旁落了。

  他們的彈劾肯定會失敗,說不得還會惹得皇上龍顏大怒,痛罵他們一頓。

  這一局,爹爹穩贏!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應沒人再彈劾爹爹,但想要爹爹倒台的人並不會收手,就是不知道接下來他們還有什麽招數。

  爹爹常在宮中,她就成了極好的試探和利用對象。

  想必過不了多久,就能收到別家閨秀的請帖了,第一個會是誰呢……

  日頭漸漸升高,朱閔青從垂花門進來,臉色帶著點疲倦,卻掩飾不住嘴角的微笑。

  秦桑忙問道:“大朝會散了?結果如何?”

  “大獲全勝!”朱閔青道,“督主抓準了時機,前陣子他敬獻了塊玉石,皇上這幾天一門心思琢磨怎麽雕刻,大朝會就是來走個過場,一聽彈劾就先沉了臉,根本不願理會。”

  “有錢雲亮幾人挑頭,不依不饒定要皇上處置督主,群臣跳著腳罵,有幾個老親王甚至想衝到禦前把督主拉下來,大朝會整個亂了!皇上當時驚得半晌說不出話。”

  “督主要護著皇上跑,反倒提醒了皇上。一聲令下,鬧事的臣子,廷杖六十!”

  本來笑盈盈聽著的秦桑麵色凝固了,不敢相信似地問道:“都打了?”

  “嗯,共計三十七人,當場杖斃八個。”

  “死……”秦桑一陣眼暈,喃喃道,“我以為皇上會申斥、罰俸,至多貶謫他們。”

  寂靜的院落裏,是朱閔青清冷的聲音,“皇上恐慌了,群臣不顧聖意,挾裹君主順從臣意,在他眼裏,無異於謀反,他如何能容?”

  秦桑這時才意識到,朝堂上的爭鬥,比自己想象得要殘酷得多,她雖然討厭那些人,卻沒有叫他們死的意思。

  一種排解不開的鬱悶越來越重壓在心頭,她深深歎了口氣,努力調整心情,道:“總歸爹爹是無事了。”

  她的視線落在朱閔青的衣服上,紅色飛魚服的下擺有幾點暗紅的痕跡。

  朱閔青隨之低頭看了一下,淡淡道:“許是濺上的血點子,讓豆蔻好好洗洗。”

  不消說,他肯定是行刑人之一。

  “佛天老爺!”一聲驚呼,林嬤嬤站在廂房門口,滿臉悲淒,嘴唇嚅動半天,卻什麽也沒說,轉身進了屋子。

  朱閔青望著院子裏蹦蹦跳跳的幾隻麻雀出神,良久才道:“這種事是免不了的,要不然今天死的就是督主和我了。再說那些臣子竟以受廷杖為榮,真不知怎麽想的!”

  “博個好名聲罷了。”秦桑無奈一笑,慢慢走到他旁邊站定,“經此風波,說不得外臣們會暫時冷靜冷靜,隻要他們不過於激進,總能找到溫和的解決方法。”

  朱閔青道:“皇上情緒不穩,一刻也離不得督主,這段時候我不會離京,有事你找我即可。”

  說罷,提腳就往東廂房走。

  “等等!”秦桑轉身回屋,再出來時端了盆水,並有皂角手巾之物,此外竟還有一碗米。

  朱閔青眼中閃過一絲訝然。

  秦桑在他麵前蹲了下來,原來是給他清洗衣服上的血跡。

  她低著頭,一頭烏黑的青絲挽了起來,隱約可見半截粉頸,白裏透紅,潤膩無比。

  白皙的耳垂上一顆小巧的金丁香,在陽光的照耀下晶然生光。

  他忽然有些不敢看她。

  秦桑用巾子抹去多餘的水,起身往他身上撒了兩大把米,方笑道:“好了,大過年的,上年紀的人忌諱血光,這樣就不妨事啦!”

  秦桑收拾好東西走了,朱閔青原地呆站了片刻,才想起要去看林嬤嬤。

  林嬤嬤正跪在佛龕前念經,見小主子進來,還沒說話,眼淚已經走珠般落下,“囑咐你多少回了,廷杖的差事不要接,不能和朝臣結怨太深,為何就不聽?往後你榮登大寶,還得指望他們輔佐你!”

  朱閔青默然片刻,道:“我是奉旨行事。”

  林嬤嬤語塞,繼而重新跪好,手裏撥動佛珠,虔誠地一遍又一遍誦著經文。

  單調枯燥的聲音中,朱閔青一陣氣悶,悄悄離了此處方覺得好些。

  西風吹過長街,蘇府高大的院牆上,不知何時生出了幾叢白草,在風中瑟瑟顫抖。

  府裏後花園,光禿禿的樹木都掛上了冰柱,雪地中,一個裹著玉色狐裘的年輕男子漫步走著,仔細欣賞周圍的景色,好似這是絕世美景。

  他身邊的小廝道:“郡王,以後咱們是不是就留在京城了?”

  “暫時。”

  “小的覺得走不了了,宮裏的貴妃打算和您聯手。”小廝撓頭,“小的看蘇首輔也有投靠您的意思,剛才都想把他孫女許給您啦!”

  江安郡王朱懷瑾抬手敲了他一記,笑罵道:“慎言,沒的壞了人家小姐的名聲。京城這個是非窩,又是朱緹的閹黨,又是蘇光鬥的蘇黨,還有什麽後宮勳貴,沒摸清局勢之前,我不去做冤大頭。”

  劉文摸摸腦袋,討巧道:“是,不做寧德郡王那樣的蠢蛋。”

  “若是他知道自己成了貴妃的棄子……蠢人發起瘋來更可怕。”朱懷瑾搖頭歎道,“罷了,好容易來趟京城,先玩幾日再說。聽說東城‘燈市口’燈市合一,最是熱鬧,咱們就去瞧瞧。”

  上元燈節,明月高懸。

  秦桑一早聽說東城燈市的大名,很想開開眼界,便請朱閔青陪自己去賞燈。

  朱閔青是極其不樂意的,他不愛看熱鬧,討厭人多紛雜的地方,尋常的集市都不去,更何況這種人擠人的場麵。

  但秦桑要去,他隻能跟著去。

  東城辟出十裏長的燈市,街道兩旁商鋪林立,珠寶玉器、羅綺華具應有盡有,各攤位、商鋪俱掛了各種花燈供遊人賞玩。

  此外還有耍雜技、跑旱船、舞龍舞獅、踩高蹺……,一隊隊敲鑼打鼓喜慶極了。街上人頭攢動,看燈的,看熱鬧的,扯開嗓門叫賣的,還有擠丟了鞋踩疼了腳叫罵的,夾雜著孩子們陣陣驚歎聲,街麵上簡直混成了一鍋粥。

  兩人隨著人群慢慢地走,一開始還能看看兩旁的花燈,隨著夜色漸濃,人越來越多,逐漸隻能看見人頭,看不見花燈。

  朱閔青盡力護著她不被擠到,但他功夫再好,在人群中也施展不開,兩人又不好意思手挽著手,一來二去,竟失散了。

  秦桑好不容易尋了個空隙,費力地從人群中擠出來,靠在牆角微微喘息著。

  她無比後悔自己上街湊這個熱鬧!

  看著潮流湧動的人群,一張張陌生的麵孔,她莫名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嘈雜的人聲吵得她腦袋疼。

  是該在這裏等朱閔青找來,還是去找他,亦或直接回家好了,反正他找不到自己也會回去的。

  秦桑的目光漫無目的掃過人群,忽然眼睛一亮,那不是朱閔青嗎!

  石青色氅衣,個子高挑,脊背挺直,走路姿態也像得很。

  她忙追了過去,“朱閔青!”

  他沒停。

  秦桑極力穿過前麵的人群,提高嗓門,“朱閔青!”

  還是跟沒聽見似的,眼見他的身影就要看不見。

  秦桑又急又惱,用盡全身力氣大喊:“朱閔青——”

  前麵的人身形微頓。

  秦桑氣喘籲籲跑到他身後,一拽他袖子,氣惱道:“耳朵聾啦,聽不見我叫你!”

  “姑娘找我?”宛如山泉般清澈的聲音,他轉過身來,“姑娘是不是認錯人了?”

  麵前的男子眉眼溫和,帶著平和的笑容,很淡很淡,可是讓人看了很舒服,心境也安靜下來。

  這人長相和朱閔青一樣俊秀,多些飄然出塵的味道,也沒有他身上那股淩厲的氣勢。

  毫無疑問的,她又認錯了人!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修了前文,更新晚了,斯密碼森~

  前文大情節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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