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不快樂
  向歌眼睛被蒙著感受著他的吐息, 突如其來的黑暗帶來不適應,她抬手去抓他手腕,往下扯了扯。

  沒扯動。

  這副樣子看著他,讓人沒辦法忍耐。

  好一會兒,他才放下手來。

  向歌抬眼。

  他側過身去,擱在書架邊緣的兩盤水果看上去搖搖欲墜, 周行衍抬手端下來, 走進去放到桌上,人坐回桌後椅子裏,手指撐著眉骨,抬眼沉沉看她:“坐。”

  向歌在他旁邊的單人小沙發裏坐下了,伸手去夠草莓,碰到盤邊的瞬間,又想起剛剛,指尖在草莓上輕點了一下, 轉手去捏了顆葡萄。

  周行衍看著她的小動作,輕笑了聲。

  向歌把葡萄塞進嘴裏, 咬著一頭, 捏著末端輕微用力, 一吮,果肉蛻皮進口,指尖捏著葡萄皮,朝他遞了遞。

  周行衍順手接過來,微微傾身從旁邊抽了兩張紙巾放在她手邊, 葡萄皮放上,又抽了張紙擦了擦手指。

  向歌此時第二顆葡萄已經入口,一邊抬頭,打量了一圈。

  這是她第一次進周行衍書房。

  和他家裏整體畫風基本一致,冷淡的家具色調和風格,他桌後牆壁上掛著的那個錦旗就顯得格外紮眼,和整個房間都感覺格格不入。

  鮮紅的底色,邊緣掛著金黃色的穗子,上麵——送子觀音顯身手,藥到病除喜降生的字樣,尤為明顯。

  向歌“噗嗤”一聲笑出來,葡萄皮丟在旁邊紙巾上,轉頭笑著問:“你這個患者怎麽回事啊,怎麽給你搞這麽個感謝錦旗,太沒誠意了。”

  周行衍靠回到椅背裏,沒什麽表情的看著她。

  “……”

  向歌沉默了下,不說話了。

  周行衍咬著音笑了聲。

  向歌輕咳了下,試探性看著他:“……我送的那個?”

  “不然我自己做的?”

  向歌眨眨眼,老老實實“哦”了一聲,然後突然開始笑。

  周行衍瞥她一眼。

  女人重新靠進沙發裏,挑眼笑著瞧他:“其實我這個送的也沒錯啊,”她細細琢磨著上麵的字,“你以後不給我送個子嗎?”

  “……”

  周行衍腦袋發脹,太陽穴一跳一跳的。

  他閉了閉眼,有點無奈,“你少說兩句。”

  “怎麽了,”向歌聲音柔軟纏繞,斜著身子往他那邊湊了湊,“我又勾引你了?”

  周行衍:“……”

  隔天上午,向歌簽z家春夏季代言合同,傅容森親自來了寰球。

  向歌一大早起來,洗漱完穿戴整齊出來吃飯,精神抖擻。

  還化了妝。

  周行衍沒什麽表情瞥了她兩眼:“今天這麽乖?”

  向歌在餐桌前坐好,看他把早餐端上來,拿起筷子咬進嘴巴裏:“今天簽代言。”

  周行衍一頓,“哪個代言,三億微博用戶前跟你告白那個?”

  向歌想了一下,平靜答:“其實我覺得微博的活躍用戶數量應該也不到三億。”

  周行衍極輕極低的哼了一聲,幾乎飄散在空氣裏,“我送你?”

  她眨眨眼:“我有司機啊,助理會來接我。”

  周行衍點點頭:“幾點結束。”

  “不知道,一上午應該夠了。”

  兩個人吃好早飯,宮茉那邊電話已經打過來了,向歌站起來拿起包包,走到玄關穿鞋,被叫住了。

  周行衍走過來,從褲袋裏掏出了把鑰匙,單獨的一個,圈著金屬圓環,上麵綁著條短短的牛皮帶子,遞給她。

  向歌接過來,低著頭打量:“你這個鑰匙環好醜啊。”

  她指腹劃過牛皮帶子,那上麵有一串凹陷的觸感,像是刻上去的什麽東西,她“咦”了一聲,定睛去看。

  一串數字,是他的手機號碼。

  向歌抬起頭來:“你把手機號碼弄上去幹嘛?”

  “你弄丟了,撿到的人還可以給我打電話。”

  她一噎,眼睛瞪大了點,看起來有點不服氣:“我不會弄丟啊。”

  看起來有點孩子氣,就像一下次回到了很多年前,少女跪在沙發上,手撐著沙發麵瞪他,說“我煎的蛋哪有那麽難吃了。”

  周行衍側頭安靜看著她的表情,突然笑了一下。

  他垂下眼,俯身親了親她額頭,直起身,淡淡說,“去吧,早點回來,別跟野男人說話。”

  “……”

  我要跟野男人簽合同的好吧,怎麽可能不跟他說話。

  向歌到的早,傅容森人還沒來,她被宋執叫過去又談了半個小時。

  宋老板不說話,主要是她的經紀人和——新經紀人和她進行交涉和商談。

  新經紀人陳茉從助理開始做起,一直到今天的寰球模特部二把手,能力和手段自然是不用多說,向歌有點驚訝,原本以為宋執會等她拍完這部電影以後一腳把她踢出去的。

  結果現在這樣,是同意了?

  等到結束,向歌慢吞吞地走在後麵,準備關門的時候停了停,轉過頭來,給宋老板鞠了個躬。

  大辦公桌後的男人下巴揚了揚,“知道為什麽嗎?”

  向歌很認真的看著他,依舊是幾個月前那個答案:“您想潛我?”

  宋執嗤笑了聲,嫌棄的擺擺手:“誰潛你這麽不省心的,趕緊走,本錢給我賺不回來就不用回來了。”

  向歌彎了下眼,人出去關上了門。

  所以說,到底為什麽啊。

  向歌雖然說是最近拿了幾個比較好的資源,但是level還是不夠,沒有自己的休息室和化妝間。

  她也沒什麽所謂,等著甲方傅容森的期間,人幹脆去了化妝間看喬欣。

  小姑娘身上衣服剛換下來,人正趴在桌上休息,姿勢很小心,防止碰到妝。

  化妝間裏吵吵嚷嚷,聲音很雜,向歌視線掃了一圈過去,聲音小了一半。

  徐藝綺旁邊的一個女人輕蔑冷笑,聲音壓低,卻刻意又清晰“還以為多清高的一個人,囂張成這樣,還不是靠男人,女主角?是哄得金主開心了吧,技術肯定好唄。”

  徐藝綺表情微變,抬起頭來。

  注意到她的表情變化,向歌彎了彎唇角。

  徐藝綺也剛接了一部電視劇的女二號,鴻達集團投入巨資,她也完全沒有避諱的意思,話裏隱晦有在和某集團少爺“談戀愛”的意思。

  宛如一個自以為下一秒就可以嫁入豪門飛上枝頭沉浸在愛情裏的智障。

  向歌不明白,明明挺精明的一個姑娘,為什麽涉及到這方麵,就會覺得有錢人的世界裏麵有真愛。

  不過也有可能真的是真愛呢。

  她沒說話,身後喬欣醒了。

  她看見她,“呀”了一聲,嬌嬌軟軟的聲音,去扯她手:“向歌姐!你來啦!”

  完全沒意識到前方劍拔弩張的氣氛,像一支蓮,出淤泥不染,清甜的純粹。

  向歌回過頭來,捏了捏她小臉蛋。

  小姑娘皺著眉叫了一聲:“妝,妝要花了!”

  向歌笑的眼睛都彎起來了,恨不得把她抱回家裏麵養著,當小公主捧著。

  “一會兒有事沒?”

  喬欣搖搖頭,看了眼表:“十點鍾之前都沒有。”

  向歌點點頭,扯著她站起來往外走,完全無視屋子裏的一堆人,“走吧,請你喝個咖啡。”

  喬欣還有點發愣,沒反應過來:“誒,現在嗎,等等等會兒向歌姐,我的包!”

  她手忙腳亂拿起包跟在她後麵,兩人出了化妝間一路走過去,走廊盡頭,一個彎著腰的男人從洗手間出來。

  他手裏拿著一把拖布,帶著黃色的膠皮手套,身上是淺藍色的保潔服,背微微弓著,站在門口,蒼老的臉,眼角有很深的紋路。

  她視線掃過去的時候,那男人剛好抬起眼來,衰老的眼皮微微耷拉下來,眼睛卻是細長上揚的。

  向歌的眼睛像極了向霖。

  小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說她長得和她媽媽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筆挺削瘦的鼻梁,飽滿嘴唇,小臉。

  除了那雙眼睛。

  蘇靜年有一雙很好看的杏型大眼,向歌的眼睛卻狹長,眼角稍揚,帶著一點點薄情的刻薄淩厲感。

  和向霖一模一樣。

  走廊沒什麽人,兩個人隔著一段距離對視了一會兒,向霖突然把手裏的拖把往身後藏了藏,手也跟著背過去,朝她笑了一下。

  向歌一怔。

  因為這個男人,她二十年來幾乎沒怎麽感受過父愛。

  他以那麽決絕的姿態打破了她的憧憬,她的幻想,她對愛的朦朧敬畏以及對家庭的信仰,甚至於對“父親”這個人的定義。

  她受過了恐懼絕望和疼痛的折磨,心底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像是冰冷的浪潮拍打上岸,也有冷風呼嘯著灌進去。

  應該是恨他的,她想。

  但是男人瑟縮著訕笑,下意識藏起,不想讓她看到手裏拖把,又朝她笑的樣子,讓她倏地眼睛酸脹。

  突然想起那天在她家門口,他也是這麽笑著看她,有些局促,訕訕地,小心又討好。

  她當時看不清楚。

  她當時太害怕了,隻覺得他渾身上下都充滿了不懷好意的惡感。

  她應該那麽恨他,連帶著也恨透了身體裏流淌著他一半血液的自己。

  但是她也愛他。

  血緣的烙印像是疤痕的印記,深深刻進骨血裏,兩種感情矛盾的融合在一起。

  不激烈,卻很清晰。

  向歌長長地出了口氣,側頭看向身旁的喬欣:“你等我幾分鍾。”

  喬欣有點不明所以,還是點點頭。

  向歌回身,朝向霖走過去。

  男人似乎沒想到她會主動來跟他說話,有點沒反應過來,發了下愣,看著她走過來,走到他麵前。

  他似乎變矮了點兒,駝著背,向歌踩著高跟鞋甚至看起來還要比他高上一點點。

  他看著她笑了,背在身後的拖把突然掉在地上,撞擊大理石瓷磚發出清脆的聲音。

  向霖俯身要去撿。

  向歌率先蹲下,捏著拖把冰涼的杆,站起來,遞還到他手裏。

  眼睫微微垂著,看著他身上的衣服:“你在這裏工作?”

  向霖從她手裏接過拖布杆,立在旁邊牆上,“我才做了沒多久。”

  “因為我嗎?”向歌平靜看著他。

  他舔了舔嘴唇,看著她,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因為我你才來的嗎?”她重複問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