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大概是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種陣仗, 錢德直接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了,瞠目結舌的看向季聽。

  季聽平靜的看著他:“錢統領,本宮若非走投無路, 不會行此下策, 你行個方便,日後皇上問起, 便將責任都推到本宮身上,保證對你不會造成什麽損害。”

  “……殿下說得輕巧, 卑職這還有上千口子人要吃要喝, 若是糧食給了殿下, 那卑職這些兵士該怎麽辦?”錢德皺著眉頭, 顯然不肯答應。

  季聽不緊不慢的開口反駁:“明日援軍就該到了,錢統領的兵連一晚上都餓不得?”

  錢德頓時沉默下來, 許久之後咬牙道:“殿下先前饒了卑職一命,卑職說什麽也要報恩,來人!給殿下取糧!”

  “是!”

  立刻有人騎馬折回大營,百姓們一聽說有糧食了, 精神都跟著振奮,顯然沒想到會這麽順利,倒是季聽十分淡定。

  半個時辰後, 幾個兵士推著板車出現在季聽麵前, 百姓們看到這麽多輛板車,頓時激動了起來。季聽掃了身側的一個百姓一眼, 百姓愣了愣, 趕緊上前拆袋子驗收。

  錢德蹙眉:“殿下不信卑職?”

  “百姓們許久未見糧食, 如今一時失態,想來錢統領也不會同他們計較。”季聽淡定開口, 仿佛不是她指示百姓們去檢查一樣。

  錢德知道她的顧忌,也沒有再說什麽,等百姓們確定無誤後才笑道:“既然確定無誤,那殿下就帶著百姓們回縣城吧,卑職也該帶人回兵營了。”

  他說著,便牽著馬繩要調頭離開。

  “慢著。”季聽緩緩開口。

  錢德臉上的笑一僵,冷靜之後回頭:“殿下還有何事?”

  “你兵營上千人馬,就這點吃食?”季聽揚眉。

  錢德訕笑:“殿下也知道援軍明日就到了,若非卑職兵營中糧草所剩不多,皇上為何要派援軍來呢?”

  季聽摘了麵巾,嘲諷的看向他,錢德麵色一變:“殿下不可摘了!”

  “錢德,在你還不是禁軍統領的時候,本宮便已經率大軍平複凜朝邊關了,”季聽平靜的看向他,“你這此出行帶了多少糧草,到如今消耗多少,我比你清楚。”

  錢德臉上的笑都開始勉強了:“殿下,卑職真的……”

  “本宮再給你一次機會,若是再耍滑頭,休怪本宮不留情麵。”季聽冷聲道。

  錢德頭疼:“殿下,你不要為難卑職……”

  “三。”季聽輕啟紅唇,立刻就有百姓上前一步,錢德連同禁衛軍們都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二。”季聽又念出一個數字,立刻有腦子靈活的百姓用破布捂著嘴咳嗽,將血咳在破布上後,便對著錢德等人揚了起來,大有季聽數完最後一個數就丟出去的意思。

  錢德臉都要綠了:“殿下,哪有你這樣……”

  “三……”

  “不必再數了!”錢德急忙打斷,“卑職這就叫人去搬。”

  “本宮說了,最後一次機會,若是這次再不將所有糧食都送來,本宮就不同你商量了。”季聽緩緩道。

  錢德咬咬牙,立刻叫了個人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後,那人直接愣住了。

  “傻站著幹什麽,還不滾去運糧!錢德怒道。

  那人回神,急忙往兵營去了,不多會兒便帶來了比先前多十餘輛板車的糧食。

  錢德眉頭深皺:“殿下,真的隻有這些了。”

  季聽掃了一眼板車,這才淡淡開口:“都謝謝錢統領。”

  “多謝錢統領!”

  “謝謝錢統領!”

  百姓們參差不齊的聲音響起,接著在季聽的示意下趕緊去板車前,禁衛軍見他們過來了,趕緊後退幾步,百姓們順利的扶住了板車。

  “既然糧食已經到手,本宮就先回郊縣了。”季聽看向錢德。

  錢德吃了悶虧,臉色不怎麽好:“那卑職就不送殿下了。”

  季聽掃了他一眼,便領著百姓們朝郊縣去了。

  路上,一個百姓擔憂的問:“殿下,錢統領為何這麽容易就將糧食給咱了,不會是有什麽陰謀吧?”

  “跟染上瘟疫比起來,所有禁衛軍餓一頓算不得什麽,他會這麽選,一點都不叫人意外,”季聽淡定說完,看了欣喜的百姓們一眼,眼底並不見輕鬆,“隻是這一招再想用,恐怕都難了。”

  百姓不懂她的意思,可也不敢再問下去,扭頭看到幾十板車的糧食,頓時跟著興高采烈起來。

  他們這次回城幾乎是滿載而歸,不少百姓都往城門圍去,季聽看了甚是頭疼,正要上前遣散他們時,申屠川便突然出現,抓著她的胳膊就往人少處走。

  季聽蹙眉:“怎能就這麽走了……”

  “周大人會處理好剩下的事。”申屠川打斷她,一直到走進一個角落才停下,蹙著眉頭打量她,“你今日可有跟百姓們太相近?”

  “沒有,我一直很小心,”季聽盯著他看,“你呢?可有小心些?”

  “甚為小心,衣裳都換了兩遍了。”申屠川回答。

  季聽眉目微緩:“那就好。”

  “禁衛軍的秋風,殿下恐怕隻能打一次,往後再也沒有機會了,那些糧食勉強夠用三日,殿下之後打算如何?”申屠川問。

  季聽抿了抿唇,半晌輕歎一聲:“走一步算一步吧,如今沒有解瘟疫的方子,做什麽都不過是拖延時間,我現在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擔心明日那批援軍來了,會直接對郊縣下手?”申屠川問。

  季聽抿了抿唇:“是。”

  “殿下不必擔心,但凡皇上有點腦子,都不會立刻對郊縣做什麽,”申屠川眼神微沉,“如今殿下在縣城裏,做不了他的替罪羊,他要想留個好名聲,就得思慮周全才行。”

  季聽看了他一眼,沉默許久後輕歎一聲:“但願吧。”

  明天的事留給明天,今日先將百姓們安頓了再說。季聽和周前等人一直忙碌到深夜,總算將所有事都忙完了,同申屠川一起往住處去時,她還是抬腳往偏院走。

  “殿下。”申屠川叫她。

  季聽頓了一下,眼底含笑道:“我今日同那麽多病患相處,還不知道會不會出事,這幾日咱們就跟先前一樣分開吧。”

  “我覺得沒有意義,”申屠川看著她的眼睛,“若殿下有事,我不會獨活。”

  季聽沉默一瞬:“可若是你有事呢?”

  申屠川頓了一下,這才想起他也同許多病患接觸了。

  季聽見他想明白了,於是打趣一聲:“我可沒你那麽偉大,做不到跟你同生共死,所以即便是為了我著想,你還是先一個人睡吧。”

  “那好吧,殿下早些休息。”申屠川有些無奈。

  季聽清淺的應了一聲,等他進院子後眼底的笑意才淡了下來,一個人在院門口站了許久,最後垂眸朝偏院去了。

  翌日一早,季聽便聽說了援軍同錢德會合的事,同樣聽說的,是郊縣的城門被封死的消息。

  就在昨日夜間,郊縣的城門口被悄無聲息的堵滿了幹柴,任何一個可以出城的小路,都被重兵把守,郊縣這麽一座小小的縣城,徹底成了凜朝的一座孤島。

  季聽沉著臉登上城樓,看著距城門樓不遠處的大軍冷聲質問:“誰準你們封鎖縣城的?!”

  “奉皇上口諭,郊縣瘟疫嚴重,未免其餘縣城百姓受到波及,即日起封鎖城門,凜慶長公主率眾太醫在郊縣城中治理瘟疫,何時治理成功,何時從郊縣撤出。”來者高聲道。

  季聽直接氣笑了,季聞倒是聰明,知道如今沒有解決的法子,再拖下去也沒有意義,所以就斷了郊縣的一切補給,任由他們自生自滅,順便再解決她這個眼中釘肉中刺,即便來日史官提起,也不能說他做的有錯。

  畢竟他確實派了自己的親姐姐,以及太醫院眾人前來治理,直到最後都沒有放棄。

  “那就辛苦諸位守著城門了,本宮一定會找出治療的方子。”季聽冷笑一聲,一甩袖子便轉身離開了,一邊朝城樓下走,一邊冷聲吩咐,“告訴眾太醫,以及所有郊縣內的大夫,不眠不休也要找到解決的法子,現在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解決瘟疫,都得完蛋!”

  “是!”周前忙應了一聲,接著皺眉道,“百姓們應該很快就會知道這個消息,若是鬧起來可如何是好?”

  “隻要不傷及人命,就讓他們去鬧,鬧夠了,就該聽話了,現在沒有那麽多功夫管他們。”季聽沉聲道。

  周前抿了抿唇,半晌歎了聲氣。

  果然,百姓們聽說這個消息後,無一不深切的感覺到自己被拋棄,有許多偏激一些的,便開始借著鬧事發泄壓力,更是有人入戶搶糧,恐慌、絕望等不好的情緒籠罩街頭,每個人臉上都是將死的麻木。

  一整日過得荒誕不羈,偌大的一座城,被搶砸得如廢墟一般。

  夜黑了,季聽同申屠川一起往住處走時,突然聽到一聲呼救,申屠川眉頭一蹙,快步走過一個拐角,接著便是男人驚慌的叫聲。

  等季聽趕到時,那人已經跑了,隻留下一個瘦弱幹癟的婦人死死抱著個破布袋。季聽覺得她有些眼熟,蹙眉看了許久後將人認了出來:“吳嫂?”

  婦人一顫,抬頭看到是季聽後先是驚慌,接著跪下連連磕頭:“殿下,求求殿下賞一口吃的吧,我家那倆孩子真是要餓死了,求求殿下……”

  她說著話,兩個孩童便怯生生的從角落裏探出頭來,這些日子沒有吃的,兩個小孩明顯瘦了不少,好在看起來不像染了瘟疫。

  季聽掃了一眼兩個孩童,再看向吳嫂時眼眸微冷:“先前你若是老實去空屋居住,這兩個孩子便能直接安置在府衙了。”

  “我知道錯了,我這就去空屋住,求求殿下給孩子們一條活路……”

  “那些被你傳染的衙役,誰給他們活路?”季聽打斷她的話,“那些無辜染病的百姓,誰又能給他們活路?”

  吳嫂絕望的趴在地上痛哭,已經瘦成幹柴的肩膀大幅顫抖,不多會兒便咳了血,抽搐幾下就沒氣了。

  一條命就這麽在眼前沒了,兩個孩童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向季聽的眼中滿是恐懼。

  季聽沉默片刻,最終還是帶他們回去了。

  “叫他們先跟著你吧。”季聽對申屠川道。

  申屠川應了一聲,將兩個孩子交給了小廝。小孩子還什麽都不懂,隻是哭著找娘親,季聽看著他們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不解:“他們的爹一早就染了瘟疫,吳嫂也是帶病照顧他們許久,為何他們一直沒有得病?”

  “或許是小孩的火力旺盛,才沒有輕易染上,”申屠川緩緩開口,“說起來,此次染病的大多是年長者,越小的孩子越少有得病的,即便到了如今這一步,也有不少幾個月的嬰孩都沒得病。”

  “這就奇怪了……”季聽嘀咕一句。

  申屠川看到她眼底的黑青,半晌輕聲道:“明日還要許多事要做,殿下早些歇息吧。”

  “嗯,你也早點休息。”季聽說完便心不在焉的回偏院了,到院子後便停下腳步,仔細思索不對的地方。

  她總覺得弄明白孩童很少得病的原因,便能知道解決瘟疫的法子,甚至有種自己快要想到的感覺,隻是總隔了一層,這一層叫她如何都想不明白。

  她輾轉反側一整夜,翌日早起眼底的黑青更嚴重了,臉色也愈發蒼白。她倒了杯冷水喝,喝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嗆到,接著劇烈的咳嗽起來,好不容易緩下來,才勉強將杯子放下。

  接著便在杯子中,看到了一絲血跡。

  季聽沉默片刻,穿戴整齊後故作無事的出去了。她一出門,便對上申屠川冷凝的臉。

  “殿下,周大人染病了。”申屠川沉聲道。

  季聽頓了一下,下意識的問一句:“你為何沒有染病?”

  問完這一句,她突然茅塞頓開,先前一直沒想明白的事,也在這一刻想明白了。

  “你……這幾日一直在喝青枝水吧?”她問完這句話,心跳快得幾乎要從胸腔裏蹦出來。